妙道看著趴在眼前的妖魔。
那妖魔墨黑的眼眸冷淡地看著自己,明明傷重得連爬起身來都做不到, 但眼神中卻依舊沒有柔弱和屈服。
這種眼神令他感到很不舒服, 他想起了年幼時期的自己, 摔倒在泥地裡, 同樣用這樣的眼神看著眼前那隻巨大的九尾狐妖, 那時的他弱小而無力,面對著那樣強大的存在, 隻能眼看著自己的同伴一個個死去, 束手無策。
此後在他的心中弱小就是一種原罪。
他再也不會讓自己淪落到那般境地。
如今大妖們另劈靈界,離開了這個世界, 人類逐漸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曾經令人畏懼的強大妖魔,因為數量稀少, 而正在逐一被人類清剿。
“現在, 我才是強者,而你不過是一隻無力反抗的可憐蟲。”妙道居高臨下地看著渡朔, “弱者就要有弱者的樣子,不說的話我會讓你知道違抗我的下場。”
他伸出兩根瘦弱的手指, 細長的手指交疊在一起扭成一個奇怪的指訣,渡朔身上那些鐵鏈的符文亮起,帶著猩紅的血色,詭異地緩緩扭動起來,
渡朔那張素無表情的面孔終於有了變化,喉嚨裡發出了抑制不住的痛苦喉音。
“說。”妙道真君殘忍的等著他要的答案。
趴在地上的妖魔額頭青筋爆出, 手指摳住地面的磚縫撐起身體,染著血的腥紅鐵鏈在他的身體內遊動進|出,但回答妙道的卻是一聲低沉的怒吼。
國師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他的手指伸進衣袖,緩緩捻出了一張紫色的符箓,那張紫符一出,甚至還未曾祭上空中,屋子內已經交織亮起耀眼的銀色閃電,電條抽在渡朔赤果的後背上,把他整個人抽得趴回地磚之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一隻強壯有力的手掌憑空出現,突然握住了國師持符的手腕。
皓翰高大的身影在國師身邊顯現,他握住了國師纖細瘦弱的手腕,皺著眉頭,“主人,手下留情。渡朔已經撐不住了。”
妙道將臉轉向身邊的使徒,“今天,是連你也打算反抗我嗎?”
“不,我沒有反抗您的意思。我族崇尚力量,從您打敗我的那一天起,您就是我崇拜的對象。”皓翰看著國師的面色,緩緩松開他的手,在他的身前跪下,“主人,那隻是一隻弱小的狐狸,為了生存長年混跡在人類的教坊中賣藝為生,也沒有查出什麼傷人的惡行。您何需動怒至此,仔細傷了肉身。”
Advertisement
妙道真人扶著桌案坐下,聲音裡帶著嘲諷,“沒了這具硬撐了這麼多年的肉身,契約自然解除,不是正中你的下懷嗎?”
口中這樣說著,終究還是收起了指訣符箓。
“你進來有什麼事?”
“回主人的話,上一次來過的那個小姑娘從塞外回來了。路過京都,上門求見,此刻正等候在大門外。”
“哦這麼快就辦完事回來了。看不出來,那個小姑娘還懂得前來拜會,也算知禮數,讓她進來吧。”妙道一揮衣袖,地面上一動不動的渡朔身形開始變小,最後被壁畫牽引,沒入壁畫中去,水墨畫就的壁畫某處,多了一個身束鐵鏈,匍匐於地的小人。
袁香兒和南河來到豎立四方神像的廣場。
到了這裡,南河被結界阻擋,就進不去了。
“你別害怕。”
“你不要怕。”
兩句幾乎一模一樣的話同時響起。
袁香兒啞然失笑,伸出手握住了南河的手掌。比起自己的手,那張手掌既寬大又溫暖。帶給她安心。
在袁香兒的印象中,南河還是一隻幼狼的模樣,應該由自己抱著他,保護他,安慰他的惶恐。不知在什麼時候開始,小狼已經真正成為了眼前這個男人。
長腿,蜂腰,精悍,力量強大。
他此刻站在自己眼前,可靠而有力,目光堅定,一心想要保護著自己。
“你進去以後不要怕。”南河看著她,那雙眸裡真的有細細星光,“若是遇到什麼事,就通過契約喊我。我一定能夠趕進去。”
“嗯,我喊你。”
被人保護的感覺真好,有一個能夠彼此信賴,相互守護的人,是一生的幸運。
這一次來迎袁香兒入內的果然不再是渡朔,而是一個容貌古怪的老者,他披著一身有著褐色羽毛的大衣,四肢像是枯枝一般纖長幹瘦,鼻子如同鳥橼一般突出,他隻說了一句,“隨我來。”便佝偻著脊背,拖著長長大衣,一言不發地在前方帶著路。
袁香兒走在上次走過的長長走廊,心中在通過使徒契約,不停地和南河聊天。
“上一次,我是進入屋子內,才和烏圓斷了聯系。看來隻有屋內有屏蔽精神溝通的法陣。”
“嗯。”
“我進去以後,雖然不能和你說話,但若是我遇到危險,你還是能夠察覺到的,所以也不用太過擔心。”
“嗯。”
“正常情況,我不會和國師起衝突的,我隻是想探一下渡朔的情況,再見機行事。”
“好。”
如果不是用意念溝通,袁香兒又怎麼會知道這些短短的幾個字之下有著多少壓制不住的擔憂。
“阿南,你知不知道妖魔明明比人類強大,但為什麼這個世界人類逐漸成為主宰?”
“何故?”
“因為我們人類呀,並不隻依靠武力來解決一切問題。我們有時候在力量比不過的時候,還可以用各種方式,比如談判,謀略,或者說欺詐。總而言之,解決的方式並不隻有一種。”她已經走到了那間熟悉的大門前。
帶路的老者伸手推開門,便垂手立在原地,一言不發。
上次來的時候,站在這個位置的是渡塑,
“妙道不是什麼好人,回去之後別再來這裡。”
當時渡朔是這樣說的。
“我進去了,南河。”袁香兒在腦海中說完最後一句,抬起腳穿過結界進屋去了。
妙道還是坐在當初的位置上,他抬一抬手,一位人面蛇身的女妖便遊走過來,為袁香兒看座上茶。
“塞外一行順利嗎?”主座之上的妙道溫聲開口。
袁香兒抬頭看著這個男子,上次見面,他以師父朋友自居,教導陣法,饋贈靈玉,雖然彼此在觀念上分歧很大,但袁香兒還是把他當做道學上的前輩看待。
如今,了解了他的濫殺和殘暴,袁香兒心中對這個人隻剩下憎惡。她打疊精神,拿出當年商業談判的素養,笑語盈盈,不讓敵方看出絲毫端倪。
“有些意料之外,但終究還是成功了。”袁香兒甚至還雙手捧上塞外採購的牛肉幹作為禮物,同時說起了自己西北一行的故事。
“這是一點特產,帶來給您嘗個新鮮。”
雖然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妙道卻顯得有些高興,示意守在身後的皓翰上前接過。
“左右不過是一介凡人的小事,也值得你這樣耗費時日,大老遠跑這麼一趟。你這樣的年紀應該多做一些能夠揚名立萬的大事,好在江湖上留下威望,樹立口碑。”
“我既然跟師父學了術法,就總要有能用上的地方。不論大事小事,自己覺得開心就是好事。”
“你這個小孩,說話倒有點意思,和你的師父一個口氣。”妙道的嘴角難得地帶上了一點笑。
“不然怎麼是我師父的徒弟,師父當年就特別熱於助‘人’,不辭辛勞地為四鄰八舍排憂解難,不知道幫過多少人。”
妙道的笑容停滯了,“餘搖他,一直都是如此。”
“是啊,”袁香兒說,“師父他雖然是妖魔,但他很喜歡人類。否則他也不會收我做徒弟,還把他的雙魚陣留給了我。”
妙道抿住了嘴,不再說話。
袁香兒悄悄打量這位威震天下的國師,他成名已久,但如今看起來依舊肌膚光潔,體型勻稱,除了瘦弱了一些,幾乎和年輕人無異,可見在道學之上已有小成,初窺天機,修習了長生久視之道。
“雙魚陣。”妙道念出這個詞語,心中想起一事,沉吟片刻,對袁香兒說道,“我有一事,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去辦。如今想想,你倒是最合適的人。”
“國師您乃是前輩大能,能有什麼事還非要晚輩我去辦的?”
“天狼山內,有一隻青龍,六十年歸巢一趟。今年恰逢他的歸期。此龍有一水靈珠,持之能入萬丈深海。我欲取此珠一用。”
“以前輩之能,若是要下水的話,掐一個避水訣就好。何需那般折騰,龍口奪食,不是耍處。”
“你生活在內陸,並不知道,在大海的底部,也有山川,有深淵和峽谷。其深者,不知幾萬裡也。便是我們修煉之人,若是毫無防備的下去,也會被瞬間壓成肉糜。所以,隻有找到水靈珠方可。”
“您去那麼深的海底是要幹嘛?”
“這個你不必知道,你隻需知道此珠對我十分要緊。你若是能幫我取得此珠,無論你想要什麼報酬,我都可以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