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香兒安撫他,“我們出發的人不會太多,隻帶幾位口風緊的家人。到了那裡,我保證不經過你同意我們都不輕易接觸你的親朋故舊。找到你的身軀之後,若真是周家娘子暫居其內,我們想辦法單獨和她見面,視情況一起商討下一步的行動。不管怎麼樣,絕不會暴露你還活著,並寄居在周家娘子體內這件事,你看行嗎?”
那位將軍繃住下颌,咬肌挪動,看了袁香兒許多,終於下定決心,艱難地說出幾個字,“大同府,豐州。”
豐州啊,那個地方可遠得很,袁香兒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地圖,感覺大約在現代的呼和浩特附近,放在眼下的大陸板塊,更是邊陲荒涼之地,萬裡黃沙,狼煙時起,去一趟可不算容易。
“我家娘子從小生活在江南水鄉,住在那樣荒蕪莽荒的地方怎麼受得了,想必是受了不少委屈。我這就去接她,這就去接她回家。”周德運心浮氣躁,幾乎恨不能立刻就啟程。
但想到從此地去北境,萬裡之遙,光是打點行裝,安排舟車都不是一兩日能成之事,又不由急得直跺腳。
“這樣吧,如今已近年關,你準備行裝,安排路線。等翻過年去,我們再出發。特別是這位……”袁香兒看了周娘子一眼,還不知道那位將軍的姓名。
“在下……仇嶽明。”那位將軍閉上了眼,斟酌許久,終於開口說出自己之前不惜以死維護的名字。
“仇,仇,仇將軍?”周德運一下蹦起來,說話都結巴了。即便生活在安逸祥和的內陸地區,他也聽過這位少年成名,駐守邊關,立下赫赫戰功的將軍的威名。
他想起自己先前幹的糊塗事,差點沒當場給自己兩耳刮子。
袁香兒接過話題:“特別是仇將軍的身體,過於虛弱,一定要趁著這段時日好好調養。否則長途跋涉,移魂換位,未必吃得消。”
因為過完年才遠行漠北,袁香兒打算先回闕丘和師娘好好過一個年,臨走之前自然要大肆採購一些鼎州特產,帶回去孝敬師娘,饋贈四鄰好友。
袁香兒和南河走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左買一包糖果,又買幾斤幹貨,擰得兩個人手上都堆成了山。
“對了南河,你那個小星盤是怎麼辦到的?似乎很有用。”袁香兒想起南河那個一出手就鎮住了全場的法術,
“那是我的天賦能力,用我的血為媒介引動星辰之力。再加上所尋之生靈的隨身之物,隻要他在星空籠罩的範圍下,都無所遁行。可惜我能力不足,還隻能看見一個極不清晰的影子。”
“那已經很厲害了,你沒看見所有人都十分吃驚呢。”
“如果你想要,可以將我的血液融合進類似圓盤的器皿中,煉制成你們人類使用的法器,就能達到相同的效果。”
Advertisement
袁香兒把頭搖成撥浪鼓:“用你的血?不要不要,我寧可不要。”
“也並不一定要是血液,身體發膚都可以。”
“真的嗎?”袁香兒高興地伸手摸了一把南河的胳膊,遺憾地發現因為穿了衣物,而沒有了往日毛茸茸的手感,
“那你分我一撮毛發,改天我也試試看,能不能練出一個金玉盤,銀玉盤什麼的。”
南河卻莫名呆滯了片刻,一瞬間耳尖泛紅,回避開袁香兒的眼神,片刻之後才勉強回應了一聲“好”。
她並不知道的。並不知道那個風俗。
南河覺得自己耳朵快要控制不住地冒出來了。
在天狼族求偶成功之後,有一個最重要的儀式,就是彼此交換一撮自己的毛發,並將對方的毛發編織混雜在自己的身上,稱之為“結發”。
反正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其它天狼了,她說想要我的毛發,隻是煉器而已,給,給她也沒什麼關系吧。
沒有注意到多愁善感的南河情緒的變化,袁香兒走進一家幹貨行開口打包十隻板鴨,
“這裡的君山板鴨很好吃,又放得住,打包個幾隻回去下酒好不好?銀魚幹好像也不錯,要不要也帶上一些,烏圓?奇怪,烏圓跑哪去了?”
袁香兒回過頭,發現烏圓在人群中走散了。
一處人跡稀少的小巷子。
巷子內站著一個瘸了腿的男人,那人彎下腰,晃動著手中的一碟子香炸脆魚,誘惑離他不遠的一隻小山貓。
“吃嗎小貓?香噴噴的脆魚,可給你吃。”男人盡力擺出親切的笑容,堆出一臉的褶子。
烏圓警惕地盯著那個男人,動了動鼻子,一臉嫌棄,“哼,才不要,香兒都隻給我剛出鍋的,肉質最鮮嫩的洞庭小銀魚。誰要你這個。”
“別走,別走,你再看看這個,你肯定沒見過。”那人肉疼地從懷中掏出一塊泛著瑩綠色光澤的玉石,“這是靈玉,蘊含充沛的靈氣,戴著它即便在靈氣稀薄的人間界化為獸形,也可以維持一段時間。隻要你過來,我就把它給你。”
“靈玉誰沒見過,我老爸墊了一堆在身體下睡覺,小爺才不稀罕。”烏圓嗤之以鼻,“何況你畫了這麼明晃晃的一個陣法在地上,我又不是傻的,我幹嘛會過去?”
那瘸腿的男人沉下面孔,“蒼駒,抓住他。”
烏圓轉身就跑,一個黑色的身影擋住了他的退路,此人黑衣黑發,肌膚如雪,神色冰冷,一雙眉毛淡得幾乎看不見,是妖魔蒼駒的人形。他披著一件半長的黑袍,裹露在外的四肢傷痕累累。
此刻他一言不發,伸出蒼白的五指就向烏圓抓去。
烏圓張開口,喵嗚了一聲,噴出一大團紅色的火焰。
蒼駒顯然時常在這種地形戰鬥,身手異常靈活,踩著牆壁避開了火球,在牆頭扭轉身體,結了個手印,噴出一個數倍於烏圓大小的火球。
烏圓從小到大就沒怎麼和人打過架,眼見巨大的火球撲面而來,一下慌亂了手腳,幸虧他是火系魔物,並不怎麼畏懼凡火,慌裡慌張地從火球中穿出來,拔腿向外飛奔。
“蒼駒,你要是敢讓他跑了,我就在這裡剝了你的皮。”瘸腿男人惡狠狠地站在巷子的陰影內。
烏圓四肢並用,全力奔跑,一股強大的風力從身後襲來,一下就將他掀翻在地。
蒼駒的身影出現在眼前,長直的黑發在烏圓的視線中緩緩落下,
“抱歉,我不能違背主人的命令。”
蒼白的五指向著烏圓抓來,越離越近,就要抓到他的面門之時,突然一個柔軟的手掌將他一把撈了起來,護進了一個溫暖而熟悉的懷抱。
袁香兒抱著烏圓站在巷子口,冷冷地看著瘸腿的男人和他的使徒蒼駒。
“瘸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懷裡的小山貓把整個腦袋埋進她的臂彎,發出嗚嗚嗚的奶音,露出一小節炸了毛的尾巴尖在瑟瑟發抖。
袁香兒覺得自己也要炸毛了。
那瘸子面上的肌肉堆了起來,冷森森地哼了一聲,“你把這隻山貓賣給我,我給你五塊靈玉。”
“你就是給我五十塊靈玉,我今天都不會讓你好好的離開這裡!”
彼此說話的聲音還未落地,那瘸子就已經掏出符箓開始念誦咒文,在他眼前提前繪制好的法陣溢出濃濃黑氣,張牙舞爪的黑色藤蔓從法陣中爬出。
袁香兒一手抱著烏圓,隻出一手,瑩白的手指在空中變幻莫測,如曇花驟現,似幽蘭驟放,
“天缺訣,陷!”
“地落訣,束!”
“泰山訣,罰!”
三道咒術伴隨飛快變幻的指訣吟誦。
瘸子腳下的地面突然裂開,將他陷落其內。大地中的黃土層層湧起,毫不給他喘息的餘地,緊緊束住了他的身軀。天空中降下無形的壓力,接二連三打擊在他的頭頂之上,壓得他慘叫連連。密集法術攻擊,打得他根本反應不過來。
陷落在地下的男人心中一片發涼,在時常行走於江湖的這一批散修中,他的修為算是不錯的,甚至還有令人yanxian使徒相伴左右。因而盡管他性格陰暗脾氣惡劣,同行之間還是對他多有恭維,禮讓三分。讓他總覺得自己即便比起那些大門派的弟子,也差不了多少。
這一刻,他這才發覺自己和眼前這位年紀輕輕的少女之間的差距有多大。這位十六七歲的女孩單手成訣便可讓他毫無反手之力。
他甚至看見那位少女,駢兩指凌空書寫,口中呵斥一聲,“神火符!疾!”
空中便出現了一隻火鳳的身影,那火鳳清鳴一聲,開口噴出神火,將陣法中的汙木燒得一幹二淨。
“放開我的主人!”蒼駒從空中落下,身手快如閃電,攻向袁香兒。
一隻巨大的天狼從袁香兒身後出現,狼嗷低沉,一張口咬住了蒼駒的身軀,把他整個人叼在半空中。蒼駒在南河的口中拼命掙扎,伸出滿是傷痕的手臂,推打南河,卻無濟於事,隻能發出痛苦的聲音。
“別,別殺他。他剛剛留了一手,想放我走的。”烏圓把腦袋從袁香兒的臂彎裡抬起來,飛快地說了一句,又將頭埋了回去。
“原來門派之別,差距竟然如此之大。”瘸子所在位置靠近法陣,被煙燻得一臉烏黑,眉毛頭發燒了大半,他看著半空中被擒拿住了的使徒,心灰意冷地開口求饒,“是我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姑娘饒恕一次。”
“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抓烏圓?”
“山貓族的天賦是真實之眼,我缺這一對眼睛煉制照明妖魔真身的照妖鏡。如果你願意賣給我,我不僅可以出夠靈玉,還可贈予你蒼駒的毛發和血肉,那是煉制攝魂令的好東西。”
袁香兒登時怒了,連使二十次泰山訣,把他壓得骨骼碎裂,口吐鮮血。
“他是妖魔,被你契為使徒,不過就是牛馬一般的存在,姑娘賣或不賣,又何必如此惱怒?”瘸子呸掉口中的血,面部肌肉抖動,“難不成你身為人類,竟然還同情這些妖魔?”
“他們不是貨物,也不是牛馬,和我們一樣有血有肉,能說話會思考,你怎麼能幹出這種殘忍的事來。”
“你難道不知道這些妖魔,是我們人類的天敵?”埋在土地裡的瘸子突然憤怒了,面容扭曲,“他們以人類為食,強大而沒有感情,輕而易舉就能毀滅了你的村子,你的父母,你的家人。對他們來說,我們就是蝼蟻,是爬蟲。你竟然護著妖魔?哈哈,可笑,想不到這個世間竟然還有向著妖魔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