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你家拿手的紅煨洞庭金龜、翠竹粉蒸鳜魚、雞汁君山銀針魚片、八寶珍珠魚一應做好了端上來。再湊四碟幹果,四碟涼菜,四碟山珍素菜,一鍾老參雞湯,燙上一壺蓬萊春酒。”周德運一口氣點了一二十道菜餚,轉過臉來客客氣氣地道:“小先生和兩位看看,還想吃點什麼?”
烏圓一聽基本全是魚類,心花怒放,“你這個人類不錯,你娘子的事就放心地交給小爺吧。”
從周德運的角度正好看得見烏圓身後露出來一條毛茸茸的貓尾巴,嚇得兩腿直哆嗦,口中卻隻能連聲稱謝。
袁香兒看了看身邊一言不發的南河,悄悄從桌上伸過手去,捏了捏他的手,
“南河喜歡吃的是肉,對不?”她抬頭問店家小二,“有什麼好的肉食嗎?”
“回這位小娘子的話。咱們家的君山板鴨,烤乳豬,手抓羊肉,醬牛肉都是當地一絕。”
“那就都來一份吧。”
“都……都來?”能說會道的小二都結巴了,忍不住抬頭看向周德運。
“看我做什麼?照小先生說得做,隻要伺候好了,統統有賞錢。”
周德運口裡說著,心裡卻越來越慌。他的餘光瞥見,那位看上去冷清清的男人在聽見袁香兒點菜之後,身後嘭一下冒出了一條銀白色的大尾巴,蓬松松的銀色毛發此刻正掃著椅子腿高興得擺來擺去。
很快,一桌子的菜餚擺了上來,半桌海鮮半桌全肉,明明也見不著什麼爭搶,但那小山一般的菜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光盤。
周德運左邊坐著烏圓,右邊坐著南河,隻覺自己被夾在兩隻山嶽一般的陰影中用飯,吃得那個叫戰戰兢兢,幾乎動不了筷。
坐在他對面的袁香兒卻氣定神闲地品嘗著美味佳餚,時不時舉杯和他碰一個。
期間還不忘交待,“小南餓壞了吧,多吃些,烤乳豬都是你的,不夠再給你點。烏圓你還是變回去吧,你耳朵又出來了,一會該嚇到小二哥了。你吃慢些,別像上次一樣被刺卡住了。”
小先生也不容易啊,養著這些妖魔耗費頗大,看來這次要多多地籌備謝儀才是,周德運心中想著。
袁香兒吃飽喝足,逛了一天的鼎州,回到周宅,那位周夫人已經睡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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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面色依舊蒼白,但精神頭好歹好了些,能夠自己從床上起身,還讓丫鬟喂了半碗白粥。
袁香兒解開他的鎖鏈,將一套嶄新的男裝擺在床頭,
“我想你可以比較喜歡穿這個。如果精神尚可,換好衣服就出來,我們好好商討一下解決之道?”
那人坐在床榻上低垂著眉眼,看著那一身普普通通的黑色長袍,片刻之後,抱拳為禮。
大堂之內,客居在周宅的各路法師被邀請到了一塊,
早上的那位小姑娘笑盈盈地走了進來,懷裡抱著一隻小山貓,身後跟著一位俊美無雙的男子。
“我……我怎麼感覺那位一身的妖氣,又是使徒嗎?”胖和尚用蒲扇般大小的手遮著口同身邊的瘦道人小聲嘀咕,
“兩個使徒,這也太讓人嫉妒了。”瘦道人幾乎想咬帕子,“所以說修行一途‘財侶法地’缺一不可。尤以財之一字擺於首位。有錢人就是財大氣粗啊。”
他們還來不及詫異少女出去逛了一圈就多了一位使徒的事,注意力就被跟隨其後進來的一位女子所吸引。
這位女子在場之人全都熟悉,他們在此盤桓多日的目的便是為了此人,此人佔據了周家娘子的身軀,是他們使盡全身力氣也無法驅除的邪魔。
先前無數人曾開壇布法,但這位邪魔絲毫不懼,披頭散發,滿面怒容,形同鬼魅,被鎖在鐵鏈裡怒吼。
這還是大家第一次看見他身上沒有鎖著镣銬,衣冠齊整,神情平靜地步行於人前。
隻見那位周娘子穿著一身素黑色的素色男式長袍,領口露出一截白色的裡衣,襯得膚色如雪,她把一頭青絲像男子一樣在頭上梳了個錐髻,柳眉深鎖,鳳目悽悽,一撩下擺在桌邊坐下,習慣性地將脊背挺得筆直。明明是弱柳扶風之軀,卻不墮金戈鐵馬之勢。
“是這樣的,”袁香兒對他說道,“我希望你能將來到這裡的詳細過程細說一遍。此間不凡前輩高人,大家商討一下,或能想出一兩全之法。”
袁香兒知道自己不論理論知識,還是實戰經驗都遠遠不足。而周德運請了這麼多的法師術士,總不可能全都是騙子,想必也有不少有真本事的人存在。大家一起集思廣益,可能更能夠找出解決問題的辦法。她希望的是能夠盡快幫到他人,倒並不在乎個人是否揚名立萬。
那位周娘子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那日在戰場之上,我中了賊人一箭,周身劇痛,掙不住從馬上滾落下來。”
他身負重傷地滾落在黃塵中,起身之後隻覺身邊白茫茫一片,不見天日,他在這一片迷霧中渾渾噩噩走了許久,尋覓不得出路,也忘記了身在何處。某一日突然在白霧間遇到一女子蹲於路邊嚶嚶哭泣,詢之,此女言曰,成婚多年,上侍公婆,下育小姑。因夫君隻好雅談高臥,不喜繁雜庶務,是以家宅瑣事,內外庶務,均由她一力承擔,妥帖打理。隻是多年未能生育,因而被公婆時時責罵,夫君厭棄,他人嘲笑。
隻覺女子存於天地之間,何其難也,是以在此哭泣。
周德運聽到這裡,急忙說道:“我並無嫌棄娘子之意,隻是周家隻有我一脈單傳,未免急切了些,偶爾就……”
他越說越小聲,覺得自己過往對娘子的種種行為態度,確實不能算得上沒有嫌棄之意。
眾人間也有人回聲:“一個女子,不能為夫家延續香火,本為大過,能管家理事又有什麼用,不曾休了她,周員外已經算得上是有情有義。也不知有何顏面哭泣怨懟?”
那位周娘子苦笑一聲:“我本也是這般想法,隻有真正身為女子之後,才略微明白了她的苦處。”
當時,他因渾渾噩噩走了不知道多久,隻見著眼前這一人,又見她哭得搖搖欲墜,不免伸手攙扶。誰知就在觸碰到手臂的那一瞬間,隻覺得天旋地旋,仿佛一腳踩空墜落深淵。醒來之後,就已經進入這具身軀之內了。
“不對啊,”胖和尚撐了一下禪杖,“你這有可能是生魂。死靈走得是漆黑一片的酆都鬼道,隻有生靈才在白晝裡徘徊。”
“生靈的意思是他有可能還活著,隻是魂魄意外離開了軀體。”袁香兒側身為南河解釋,“隻是現在不知道真正的周娘子的魂魄到底去了何處。”
南河沾取手臂上的血液,伸指在桌面上畫了一個小圈,從周家娘子頭上截取一截青絲放於圈內,紅色的圓圈內漸漸起了層白霧,霧氣中隱約可見一位女子的魂魄在縹緲移動。
“小星盤?這麼容易就做了一個小星盤?”
“這到底是誰?哪裡出來的大妖嗎?”
周圍響起竊竊私語之聲,
“要說世間的小星遙觀之術,當屬深藏神樂宮內的白玉盤,據說可以看見世間任何一處你想看的角落。不像這樣模糊不清。”
“那是洞玄派的鎮派之寶,幾人能夠瞧見?倒是這般引動星力結小星盤之術,聞所未聞。”
眾人圍觀著那個在小小星盤內活動的朦朧影子,那身影或坐或站,輕松寫意,顯然不受拘束,生活自在。
“這樣看起來,周家娘子確實還活著,而且會不會換到了這個男人的身體裡去了?”
“不可能,她的魂魄若是不受拘束,我先前用蒼駒招魂了無數次,為何均為成功?蒼駒的招魂之術非凡俗可比。”斷了一腿的那位術士面色不善地反駁道,他抬起唯一完好的腿,狠狠踹了趴在身邊的使徒數腳,“是不是你又敷衍我,不曾盡力?等這次回去,我要叫你好看。”
那渾身無毛的魔物滿臉戾氣地瞪著瘸子,喉嚨裡發出壓抑而憤怒的喉音。但因為受著契約的約束,最終還是不得不憋屈地伏下身,任憑主人的踢打。
“小先生,”周德運拉著袁香兒的衣袖急切地問,“既然娘子還活著,她為何不回來尋我?”
袁香兒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她其實有些理解那位周娘子不主動回來的原因,這個時代女子生活之艱難,社會地位之底下她也算是深有體會。即便換成是她,在這樣的環境中,也許也更願意以一個男人的身份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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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困擾了周家一年多的事情, 在袁香兒到來之後的短短時間內,終於出現了轉機。
周德運大喜過望,眉開眼笑。
大廳內的眾人神色各異, 有訕訕不已, 有暗自嫉妒, 當然也有表現出親近之意的人。
那位瘸了腿的男子冷哼一聲, 站起身來扯著他的使徒自顧自地離開了, 他的使徒看起來像是一匹沒有的鬢發的小馬,背上縮著一對肉翅, 渾身肌膚交錯著新舊疤痕, 傷痕累累。
先前在背地裡埋汰過袁香兒數次的瘦道人,當著袁香兒的面卻異常的熱情親切,
“小友年紀輕輕,卻修為不凡, 真是令我等敬佩不已。如今已被小友找準方向, 隻需順著線索找到周夫人,鎖拿二人魂魄,各歸原位,即大功告成也。”他滿面笑容, 用瘦骨嶙峋的手指從衣袖裡摸出兩張卷了邊的符紙,“老夫專修鬼道,這是我獨門秘制的攝魂符,可保生魂聚而無失,還請小友笑納, 也算我為周員外之事略盡一點薄力。”
袁香兒客客氣氣地接過來,“那就多謝前輩啦。”
周德運自然也跟著連連道謝,還命隨從當即捧來謝儀。
其他人一看,心裡暗罵瘦道人太狡猾,用兩張並不算稀罕的符箓,一來在主家周員外面前留了面子,二來同這位出身神秘,又年輕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迅速打好了關系。
這麼一來,那些有想法的人便也紛紛圍上來同袁香兒攀談起來。
周德運雖然是富庶之家,但以他家的程度能夠請到的多是在民間闖蕩出一些名氣的散修,真正高門大派裡那些地位崇高的修士,諸如在京都的國教洞玄派,昆侖深處的清一教,他還是夠不著資格請的。
如今人間靈氣稀薄,資源匱乏,散修的修行之道尤為艱難,他們也就免不了一邊羨慕嫉妒那些能夠享受著門派資源的名門弟子,同時又忍不住得想要同他們接近,以便探討一些功法秘訣,多少沾那麼點便宜。
按道理她這樣才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多是潛心道學,缺少歷練,不通人情世故,很容易摸透左右的才對。但很快,這位看起來單純可欺,笑得甜甜的小姑娘實際上卻滑不溜手,一點都不好糊弄。好像客客氣氣地和你聊上半天,口裡前輩前輩的,實際上連個師門出身都不肯泄露。
袁香兒雖然看起來年輕,實際上輩子早已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工作了多年,對這種場合並不怯場,應對自如,遊刃有餘。
眾人不但沒從她口中套出什麼,倒是被她若無其事地套出了不少事情,略微了解了一些如今修真界的情況。
待到眾人散去,隻留下周德運和那位附身在周家娘子身上的將軍。
周德運興奮不已,搓著手恨不能即刻啟程,北上尋找自己的娘子。但那位將軍卻神色猶豫,雙眉緊鎖,似乎極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