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妖魔毀了他的家園,這個人看起來和妖魔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
袁香兒揉了揉眉心,知道因為立場不同,自己和他之間大概永遠不可能說服彼此,
她隻能嘆了口氣,“人類有善惡之人,妖魔也一樣,有兇惡的,自然也有友善的,不可一概而論。我們人類自己不也是一樣,殺人、絕戶、屠城這種事,做得更多的難道不是我們人類自己嗎?”
瘸子冷哼一聲,“我不管那麼多。我隻知道他們拿走了我的腿,拿走了我的一切。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這些畜生。”
袁香兒沉默了,看著地上對妖魔深惡痛絕的瘸子,和南河口中被長期虐待得遍體鱗傷的蒼駒。
“這樣吧,你解開你使徒的契約,我就放你一條命。”
“不可能……唔。”瘸子還來不及怒罵,周身的黃土驟然收得更緊,一點點將他向地底深處拉去。
而那位施展法咒的女子冷漠地站立在他的面前,等待著他做出抉擇,
“我……我放,我解開契約。饒命,饒我一命。”即將被淹沒頭頂的他不得不屈服,最終同意解開了一直以來奴役蒼駒的契約。
瘸子被從地底放出來,滿口是血,一臉怒色的瞪著從南河口中放下來的蒼駒。
他念誦口訣恢復了蒼駒的自由身。
“畜生,竟然讓你跑了。讓你這個畜生給跑了……”瘸子吐了一口血,昏迷了過去。
蒼駒沉默地看著倒在地上已經昏迷過去的前主人,這個人類對他充滿了惡意,折磨了他很久。
有風拂起他柔順的長發,發絲飛舞,似乎給那張蒼白的面孔上帶上了一絲悲傷。
袁香兒看著他手臂上露出來的傷痕,那裡新舊痕跡層層累覆,顯然常年遭受著非人的折磨和虐待
“你很恨人類嗎?”袁香兒忍不住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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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著黑色長發的妖魔點了一下頭。
“你,想讓他死嗎?”袁香兒指得是地上昏迷過去的瘸子。
蒼駒想了一下,慢慢的搖了搖頭,“不,我不希望他死去。”
“好像是很多年前,我還是一匹小馬的模樣,到人類的村莊玩耍,認識了一個小男孩。”蒼駒看著地面上,即便陷入昏迷依舊滿臉戾氣的中年男人,“那是一個很貧瘠又安逸的小村子,每一次我去,那個男孩都很高興,他給我準備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糖塊,笑得那麼開心。”
他抬頭看袁香兒,神色似乎有一絲迷茫,“可是有一天,我睡了很長的一個覺,醒來的時候再去找他。他已經不再記得我,他的外貌也變了很多,斷了一條腿,口中隻急切地要我做他的使徒。”
“我同意了做他的使徒,但他剃去我的毛發用於煉制法器售賣,鎖住我的脖頸不讓我反抗,還沒日沒夜的打我,再也沒對我露出過曾經的笑容。再也沒有請我吃過糖果。”他低下了頭,現出本體,變成了一隻沒有毛發的醜陋馬匹,“我不再喜歡人類了,我打算回靈界去,再也不到你們這裡來。”
在他張開翅膀即將飛走的時候,袁香兒突然喊住了他。
“诶,你等一下。”袁香兒把一袋自己剛剛買的桂花糖遞在他的面前,“不喜歡人類沒有關系,不來人間也沒有關系。你喜歡糖果,這包糖送給你,帶回去慢慢吃,再好好的睡一覺,把人間的一切忘了吧。”
蒼駒的蹄子在地上刨了刨,伸頭叼住了那一袋的糖果,他轉頭看了南河和烏圓一眼,展開後背的肉翅飛上天空,
“真羨慕你們。”
空中傳來他沉悶的聲音。
袁香兒抬頭看著天空很久,直到那個小小的黑影徹底地在陽光中消失不見。
她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一個壞了的金球。“鼎州這麼大,想必有不少首飾行。我想一會兒找一家大的,把這個修一修。”
恢復成人形的南河轉頭看她:“厭女的金球?”
厭女是天狼山鼎鼎有名的大妖,最大的特徵就是無時無刻不把玩著一顆金球,南河一眼就認了出來。
“嗯,我陪她玩了一次球。總覺得她看起來好像很孤單的樣子。我想著如果下次見到她,至少可以把她的玩具還給她。”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2-15 03:57:43~2019-12-16 04:09: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第 39 章
瘸子醒來的時候, 發現自己已經和他的使徒失去了聯系。他意識到那個一直跟在自己身邊,令人厭惡的,髒兮兮的妖魔, 從此再也召喚不來了。
他的心中充滿仇恨, 自從腿斷了以後, 他的人生似乎隻剩下仇恨, 世界對他總是充滿惡意, 仿佛從不舍得給予半點溫柔。世人對他鄙夷輕視,個個在心底嘲笑他是一個殘廢。
但他有著戰鬥力強大的使徒, 能夠制作售賣別人沒有的法器, 那些人不得不假意歡喜地巴結著他。
可是如今,他連唯一的使徒都沒有了,他真恨這個世界。
瘸子臉上的肌肉抖動,咬著牙在雪地裡爬起身, 他修行多年, 雖然傷得很重,但還不至於要了他的命,身邊空落落的,沒有任何東西, 天氣似乎比往常更加的冷了。
一雙烏金色的皂靴停在了他的眼前,瘸子抬起頭,靴子之上是精致的雲紋長袍,勒著清白捍腰,再其上是一副皎如玉樹, 俊逸無雙的容顏。
那人有一雙琥珀色的妖異瞳孔,正含著冰雪,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
瘸子如墜冰窟,忍不住開始瑟瑟發抖,這個容貌美豔的男人,是那個女人身邊的妖魔。他知道這隻妖魔原型是一隻體型巨大的銀白色狼妖,強大而恐怖,一招之間就能咬死自己強大的使徒。
來自童年的恐懼一下攝住了瘸子全身,當年他的家鄉就是毀在一隻毛發濃密的巨大妖怪爪下。
可悲的是,那隻妖魔的眼中甚至根本沒有他們這些生靈的存在。他可能隻是正在經歷一場戰鬥,或是隨意發泄一頓脾氣。利爪凌空,吼聲震地,海浪一樣的毛發席卷,隨意地用那擎天柱一般的四肢從村子中踩踏而過,毫不經意地就毀掉了他最為珍惜的一切。
他會殺了我,就像當年的那隻妖魔一樣。瘸子麻木地閉上了眼睛。
“你還記得一匹青黑色的小馬嗎?因為他喜歡吃甜食,你小的時候每次都帶著一塊飴糖在村子後山等他。”空中傳來魔物的聲音。
“什……什麼?”瘸子有些愣住了。
那些濃黑而惡臭的記憶一層層地被剝開,露出了深藏其中唯一的一點清白時光。
依稀在他還很小的時候,是有過這麼一匹小馬駒。
那時候村子還在,他也隻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孩童,在村子的後山遇到了一匹毛色異常漂亮,不怎麼害怕人類的小小馬駒。
他把自己唯一的一塊糖果給了那匹小馬,從此他們成了朋友。每一次他帶著自己舍不得吃的飴糖來到後山,小馬就會歡快地向他飛奔而來,舔著他的手心,還讓他騎在自己的後背上。
那時的天空灑滿陽光,青草地上全是無憂無慮的歡樂。可是不知從哪一天開始,那匹小馬不再來了。小男孩握著手中的糖果,到山坡上等了一日又一日,直到糖化了,不再能吃了,那位朋友的身影也沒有出現過。
之後的歲月,變得艱難而悲慘,痛苦將童年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歡樂深深掩埋。如果不是今日眼前這隻妖魔提起,瘸子甚至不記得自己的生命中還有過這樣快樂單純的時日。
“你的大部分同伴都不能成功,而你卻得到了蒼駒那樣強大的使徒,你知道是為什麼嗎?”那妖魔的聲音似乎開始遠離,顯得縹緲虛幻。
“為……為什麼?”瘸子轉動著渾濁的眼珠,“那自然是因為我當時的陣法……”
他耳邊似乎有驚雷在響起,腦子裡亂哄哄的,當時成功契下使徒,得意和狂喜衝淡了一切疑慮。如今細想,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法陣似乎並沒有多少高明,自己的法力實際上也根本比不上蒼駒的妖力強大。
但為什麼他得到了蒼駒呢?
蒼為青黑,駒為小馬——後山的草坡上,舔著他手吃糖的青黑色馬駒。
瘸子瞪大了瞳孔,牙齒發出咯咯的聲響。
“他成年之後,從沉睡中醒來,一路飛奔向你,心甘情願成為你的使徒,那一刻他的心情,不知你如今是否能體會到一星半點?”
南河看著泥汙中的那個呆滯陷入回憶中的人類,從雪地裡拔起腳步,轉身離開。
留在身後的那個男人,年過半百,身軀殘缺,孤獨陰澀,身邊不再有任何一個朋友。不知此後,他那顆殘忍而暴戾的內心,是否也能偶爾想起曾經的那片山坡,和那匹飛奔向他的馬駒。
南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特意走回來,或許那時看著那傷痕累累飛回靈界的身影,就忍不住想著,至少能將他真正的心意傳達給眼前的這個人類。
……
此刻的袁香兒抱著烏圓坐在鼎州城最大的首飾行,百年老字號福翠軒中。
她問了幾家商號,都說福翠軒制作這種金球的技藝最為出眾,推薦她來問一問。
福翠軒的掌櫃年逾四十,一副穩重憨厚的模樣。他拿著袁香兒遞過來的金球細細端詳了半晌,有些猶疑不決,抬起頭來道:“此物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依稀就是小店家傳的玲瓏球,隻是損毀過度,圖案紋理都難以辨認,還請客人隨我入後堂稍坐,容我攜此物去請教家中長輩,看看是否還存有當年制作的圖紙。”
袁香兒隨著他轉入門店之後的一間雅廳,相比起門店的華麗氣派,後院的這間廳堂倒布置得古樸而有雅韻,顯出了百年之家的底蘊來。
紫檀雕花案桌上供奉著金銅古鼎,青花瓷器,兩側一溜的楠木交椅,上懸一副工筆水墨大畫,並一對烏木雕刻的對聯。
掌櫃告辭入內,袁香兒便獨坐在交椅上等待,一面賞畫一面摸著懷中的烏圓,“南河跑回去幹什麼?這麼半天還沒過來。”
“南哥肯定是替我報仇去的。估計已經把那個瘸子一口吞下肚子了。”烏圓氣鼓鼓地鑽出腦袋來,“不不不,那個人類太臭了,我南哥可下不去嘴,別倒了自己的胃口。”
袁香兒啼笑皆非,“以後人多的時候不許再亂跑,被別人抓走了可就沒有小魚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