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娘心中甜蜜,卻又莫名有些酸楚,她拿起筷子也給自己的丈夫布菜,“真是好吃。主家的那位姑娘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不愛說話,其實卻是個好人,為我們準備這樣豐盛的飯菜,明日我們可得好好謝謝她。”
“嗯,我們好好謝謝她。”她的夫君說道。
他們很快吃飽了飯食,攜手躺在床榻上。
“啊,真是舒服。辛苦了這麼久,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麗娘躲在暖和的被褥中,和丈夫手握著手,額頭抵著額頭,悄悄說著話,“夫君,你覺不覺得這裡有些奇怪。那位姑娘似乎也有些奇怪,你看見沒有,她的手上一直抱著一隻白色的狗子,那隻狗好像受了傷,皮毛脫落得一塊一塊的。但它看人的眼神真的冷,就像……就像山裡的狼一樣。明明是那麼小的狗,被它看一眼我渾身就冷得直打哆嗦。”
“沒事的,麗娘,你什麼也不用怕,放放心心的,一切還有我呢。”他的丈夫伸手把她摟在懷裡。
是的,有夫君在,我沒什麼好擔心的。麗娘躺在溫暖的床上,靠在丈夫的胸膛,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
“我們這麼久沒有回去,佑兒不知道有沒有想我們,明天一定要早一點趕回家裡去。”她的聲音漸漸低沉。
不知道從哪兒傳來一股請清泠泠的鍾聲,伴隨著一個女子低低念誦經文的聲音。那聲音至暝空中傳來,時遠時近,空靈縹緲,仿佛能夠治愈人間一切苦厄,淨化世間所有汙濁。
“夫君,你有沒聽見,有人在誦經呢。”麗娘閉著眼睛呢喃,“這個地方好舒服,我要好好的睡一覺。”
她好像忘記了許多事,但這時候她已經不願再去細想。
“你辛苦了,麗娘,安心睡吧,佑兒有我看著,你隻管安心休息就好。”
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麗娘覺得自己被溫熱和舒適包圍著,就像泡在最暖和的溫泉中,身體輕飄飄的,舒舒服服向上飛起。
袁香兒盤膝坐在一張蒲團上,輕搖手中小小的帝鍾,默默念誦往生咒。
清清的鈴聲和誦咒之聲響了一整夜。
寅末時分,天色將明未明。
蜷在她腿邊的天狼,突然睜開了琥珀色的眼睛,看向了屋門的位置。本應在客房中的那位男子,此刻出現在了屋門前,他面有悲色,雙手交握,深深向著袁香兒行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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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香兒結束咒文,抬起頭看他,“韓大夫,你,不記得我了嗎?”
當年她還年幼,剛剛來闕丘鎮不久,和鐵牛大花們在東街口的永濟堂前玩耍,不慎踩著泥坑摔了一跤。
一位年輕的大夫蹲在了她的面前,“你是自然先生新收的小徒弟吧?小女娃娃摔倒了卻沒有哭,很厲害呢。”
他笑著給袁香兒摔破了皮的膝蓋上塗了點草藥。還給每個孩子分了一顆清清涼涼的秋梨糖。
“韓大夫真好,我長大要嫁到他家做娘子。”流著鼻涕穿著開襠褲的二花說到。
“瞎說什麼,不害臊。”大花扭了妹妹的胳膊一下,“韓大夫已經說親了,要娶青石巷的阿麗姐姐做妻子。哪裡輪得到你這個小鼻涕蟲。”
當時的韓大夫還十分年輕,眉眼中帶著溫和的笑容,並不像如今這樣面有悽色,陰陽相隔。
“超度之恩,無以為報,如何還能以年歲論資輩。小先生當受我一禮。”韓睿遠遠地站在屋角的陰暗處,“拙荊心中掛念幼兒,一直渾渾噩噩,行走在陰陽之間,不得解脫,今日辛得先生出手相助,方才得以往生,韓某感激不盡。”
院中響起雄雞的鳴叫聲,天色微曦,那位躬身行禮的男子的身影漸漸變淡了,消失不見。
袁香兒低垂著眉目在位置上靜坐許久,終於輕輕嘆了口氣,回到臥室休息。
奔波了一天又熬了個大半個通宵的她很快睡熟了。天色漸明,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曬在她身上的被子上。
炕沿的墊裡上悄悄抬起一個銀白的小腦袋來。
在這樣寂靜無人的時刻,南河終於得以安心地看一看睡在不遠處的這個人。她看起來很疲憊,眼下帶著一股黑青色,秀氣的眉頭在睡夢中微微皺在一起。這個人總是這樣的溫柔,不僅毫無所求地救了自己,就連那樣兩個遊魂孤鬼,她都耗費一整夜的時間費心超度。
此刻她的手枕在臉側,瑩嫩的手指就那樣安靜地停滯在南河的眼前,南河湊近了一點,動了動小鼻子,鼻尖依稀聞到了淡淡的一股和自己身上一樣的藥味。
小狼的眼神變得柔和了起來,昨日就是這個手指沾著藥膏,一點點驅散了他肌膚上火辣辣的疼痛。也是這雙手把冷得打顫的他圈在懷裡,端著精致的小碗,喂他喝香濃的雞湯,她喜歡摸自己的耳朵,左摸右摸,不肯撒手。
每一次,自己在痛苦的深淵中掙扎之時,這雙手總能及時的出現,將自己一把撈出來。
她站在樹下張開懷抱,“小南,來,跳下來。我接著你。”
於是自己就閉上眼睛,向著她跳了下去。被她一把接在溫暖的懷裡,帶出那個孤獨冰冷的樹洞,帶到這個熱鬧溫暖的巢穴裡來。
南河突然想伸出小舌頭,舔一舔那微微泛紅的指尖。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急忙移開了視線。目光落到那一截瑩白的脖頸上,那薄薄的肌膚下埋著血管,經不起利齒的輕輕一咬就會折斷,明明是這樣脆弱,他不知道這個人類為什麼敢用這麼柔弱的身軀,站在自己的身邊,堅持一起面對老耆、厭女這樣的大妖。
那脖頸再上去是如雲的長發,白生生的一隻耳朵從烏黑的長發中露出來。耳垂飽滿,薄薄的耳廓透著肉色。
這樣的耳朵摸起來是什麼感覺?南河在心裡想,可能特別的軟,還會微微有點涼。
他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悄悄想要靠近,還來不及碰到又匆忙縮了回去,把頭埋回墊子裡,心裡怦怦直跳。
難怪那個人那麼喜歡摸別人的耳朵。
袁香兒的睫毛動了動,在睡夢中翻了個身。迷迷糊糊中看見團成一團用尾巴對著自己的小毛球,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尾巴。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1-30 16:43:49~2019-12-01 23:59: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第 28 章
袁香兒睡到日上三竿, 才勉強爬起來吃早食。
雲娘給她端上熱好的清粥小菜,她還恹恹地趴在飯桌上沒精神。
“小南回來了呀,怎麼受傷了, 看起來好像挺嚴重。來, 給你牛乳喝。”
南河爬在袁香兒身邊的桌面上, 雲娘給他的面前擺了一碗熱牛乳。南河伸出小爪子撥動碗沿, 把碗撥到袁香兒的面前。
袁香兒的下巴擱在桌上, 將那個碗推回去,“你喝吧, 我也有呢。”
“香兒, 你昨天夜裡是不是一整夜沒睡?快天亮的時候我好像還聽見帝鍾的聲音。”雲娘看著她沒精打採的模樣,給她也端了一碗牛乳,“你還小呢,可不好那麼晚睡。”
“對不起師娘, 是不是吵到你休息了?”袁香兒道歉。
“那倒是沒有。”雲娘擦了擦手, 笑著在桌邊坐下,“說起來,阿搖當年也時常這樣,獨自在房間內念誦一整夜的咒文。我聽著那種聲音, 反而覺得很親切,仿佛回到你師父還在家時的日子。”
袁香兒回想起當年生活在師父身邊的時光。師父餘搖是一位特別熱心的人,不論是驅祟避邪,揲蓍問卦,鎮宅點穴, 隻要有人求到他面前,基本沒有不應的。每天都忙忙碌碌,熱熱鬧鬧。鎮上的人也都對他們家特別的親切尊敬。
現在想想,師父有可能未必是人類,但他卻生活得如此有煙火氣,仿佛比自己還更像一個人。
袁香兒秉承了穿越之前的生活習慣,除非是已經發生在自己眼前不得不做的事,她一般不會多管闲事。畢竟在她生活過的那個時代,社會的風氣更注重自我和個人,路邊摔倒的老人大家都不一定敢上前攙扶。
但如果換做是師父的話,遇到韓睿夫婦這樣的事,應該不會像她這樣撒手不管的吧。
想起昨夜見到韓大夫的一縷神魂,袁香兒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她可以清晰地看見韓睿的身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功德金光,這可能是他生前懸壺濟世,行善積德的緣故。正因為有了這層金光護著,使他和大部分渾渾噩噩的亡靈不同,他有著生前完整的記憶,思維清晰,行動自如,並不像是他的妻子麗娘那樣可以用往生咒輕易消除心中執念,渡入輪回。從他離開時候的神情來看,那個人隻怕如今還徘徊在人間。
即便是心地再淳厚的人,如果看見如今永濟堂,再聽說自己孩子的遭遇,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變故。
韓睿昨夜滿面悽色的模樣,從前陽光下溫文儒雅的笑顏,在袁香兒腦海中反復出現,導致她一整個下午做什麼事都不利索,擔水擔灑了,劈柴劈歪了。
忍耐到夜色昏暗之後,她再一次來到永濟堂的附近。
不過是一日夜時間,永濟堂屋頂上的那隻蠹魔,竟然又變大了一整圈。
此刻那隻混沌汙濁的魔物,正昂起皺巴巴的頭顱,口中打橫叼著一個人類的魂魄。
那人伸出蒼白的手臂,勉力掙扎反抗,魂魄的輪廓在絲絲潰散,顯然即將支撐不住。
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芒時不時在他身上亮起,卻有很快被那隻魔物發出的黑氣驅散。他束在頭頂的長發散落開來,露出了痛苦而絕望的面容,正是韓睿。
屋檐之下,街燈璀璨,往來人群談笑自如,無一人看得到近在咫尺的慘劇。
袁香兒大吃一驚,顧不得其它,閃身在街邊的小巷中,駢指凌空祭出一道金光神咒符,口頌法決:“天地玄宗,萬氣本源,金光速現,降魔除妖,急急如律令!”
灼目的金光從符箓中劈出,直照在蠹魔臃腫的身軀上,但凡金光所照之處,像被燒灼一般地嗞啦作響,冒起陣陣青煙。蠹魔扭動身軀,發出尖銳刺耳的叫聲,丟下口中的人類魂魄,轉身迅速消失在宅院深處。
“咦,剛剛是不是有光閃了一下?”
“是打雷嗎?大晴天的,還看得見星星呢,真是怪事。”
路人錯愕著紛紛抬頭,議論著剛剛一閃而過的金光。
韓睿的身體從屋檐上滾落下去,掉落在街邊,他面目蒼白,形體似散非散,幾次伸手想從地面撐起身軀,都無力為續。
“韓大夫。”袁香兒伸手小心地把他扶起來,趁著人群紛亂,帶離了此地。
回到家中,她即刻著手繪制了一套聚靈陣,將那個幾乎就要潰散了的魂魄安置在陣法中,自己盤膝坐在陣邊,接連念誦了數遍安魂咒。倒伏在陣中的身影才漸漸穩固清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