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您救了我。”韓睿在陣法中掙扎著坐起身,攏袖遮面行了一禮。
“韓大夫,”袁香兒蹲在他的面前,“你一生行善,福報深厚,若是舍棄執念,步入輪回,必定有一個好的歸宿,何必這樣流連在人間。那麼大隻的食怨獸,你想必看得見,為什麼還要冒險靠近。”
韓睿垂下眼眸,長發披散,容色慘淡,身軀呈現半透明狀態,“先生所言,本是金玉良言。隻是犬子不知所蹤,生死未明白。我為人父母,又如何能放心得下。永濟堂……是我和麗娘一生心血所在,本是救死扶傷之處,卻被怨魔侵佔,汙穢橫生,掌櫃私改配方,以次充好,枉顧人命,又讓我如何能夠離去。”
袁香兒思索了片刻,“你兒子的下落,我可能知道。你在永濟堂找不到他。不如明天隨我一道去天狼山打聽打聽。”
上一次阿滕說過在天狼山撿到人類的小孩,時間正好和韓大夫兒子走失的時間接近。袁香兒覺得可以去阿滕那裡看一看情況。
“他去不了天狼山,”錦羽從他的吊腳小屋內伸出腦袋來,“他,他已經快散了。太陽一照,就該沒了。”
烏圓趴在樹枝上哼了一聲,“你這隻沒毛的雞懂什麼。即便隻是魂魄,也不是太陽曬一曬就會消失的啦。”
“可是人類不一樣,人類的魂魄很脆弱。”錦羽扶著門探出半邊身體,“我在人類的村裡,見過許多像他這樣的人類魂魄,太陽一出來就化成氣泡不見了。除非……”
“除非什麼?”袁香兒問。
“除非給他找一個容器。”
“容器?你知道需要什麼樣的容器嗎,錦羽?”
“就是能把他裝在裡面的東西。”錦羽比劃了一下,“有眼睛,鼻子和人類長得像的東西。”
袁香兒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從屋子裡找來了一對曾經在集市上買回家的福娃。陶瓷燒成的娃娃,一男一女,白白的臉蛋,笑盈盈的眉眼,雙手兜在袖子裡,神態可人。
她把那個男的陶瓷娃娃擺在了韓睿面前,“韓大夫,你試試看?”
韓睿的身形消失了,那個瓷人的眉眼神色卻突然變得鮮活起來,雖然還是那副攏著袖子眯著眼睛的模樣,但就仿佛真的會呼吸會微笑,栩栩如生宛若有神。
“是的,在這裡面我感到好多了。”瓷人裡傳來韓睿的聲音,“多謝你,錦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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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咕咕。”錦羽發出一連串的咕咕聲,得到了人類的感謝,他似乎覺得十分開心。
“喵,真是有趣,原來人類也可以變身的啊,變成這麼小的樣子了。”烏圓繞著比自己小了許多的陶瓷小人來回轉了好幾圈,好奇地想要伸出手去扒拉。
袁香兒怕他失手把人像打碎了,急忙攔住他,伸手把兩寸大小的瓷人託了起來,和案桌上的另一個瓷人擺在了一起。
臨睡前,她和案桌上的韓睿道晚安,“韓大夫,好好休息一夜。我一位朋友那裡可能會有小公子的下落,明日我帶你一起去尋尋看。”
昏暗中傳來韓睿輕輕的一聲回應。
袁香兒轉身離去之時,回頭看了一眼,小小的韓大夫靜靜站在那裡,另一個穿著衣裙的瓷人眉眼彎彎地陪在他身邊,兩人肩並著肩,仿佛昨日雙雙進入庭院中的模樣。
這位父親安撫妻子放下執念轉世輪回,自己卻無法割舍對孩子的牽掛,形單影隻地滯留在已經不屬於自己的世界,不顧危險地闖入被蠹魔佔據的藥鋪,想要尋找孩子的下落。
第二日一早,袁香兒收拾必備的用品,和雲娘辭別。
“師娘,我去阿滕家裡玩一次,她住得有些遠,可能今夜我不一定回來。”
雲娘向來不幹涉她的行動,隻厚厚地為她打包了一疊的糕點,“每次她來都帶著禮物,你也帶一些我們家的點心去給她。代我向她問聲好。”
南河的身體還十分虛弱,天狼山裡又有許多想要對他不利的妖怪,不合適一起出門,袁香兒把他連同墊子一起放在一個竹籃子裡,交託給雲娘。
“小南是不吃別人碰過的東西的,也不用別人用過的碗筷。這是他吃飯用的碗,這個是他喝水用的。”袁香兒拿出南河日常的用具,一一交代。
“他身上的藥等我回來再換,別讓他碰到水。白天如果有太陽,讓他在院子裡曬一會兒。但是別把他和小黑他們放在一起。一定要單獨放在幹淨的地方,用墊子墊著,他身體還很弱,不能著涼了。”
她絮絮叨叨地交代了不少事情,還是不放心,蹲下身,在南河的墊子上放了一張折疊好的符箓,悄悄對他說,“這是傳音符,可難制作了,我一共隻有這兩枚。向裡面注入靈力之後,你說的話能傳遞到我那,隻能用三次。要是有什麼事,你就用它聯系我。”
南河默默低著頭,伸出爪子把三角形的符箓扒拉到自己身體下壓著,扭過腦袋不再看她,不看那隻停在她肩膀上趾高氣揚的貓妖。
“乖乖聽師娘的話,好好養著。我很快就回來了。”袁香兒摸他的腦袋。
“行啦,我會照顧好他的,肯定對他比對你還好,你就放心吧。”雲娘笑著把她送了出去。
袁香兒背上背著個竹筐,竹筐裡放著韓睿寄身的瓷人以及上山需要的用品,肩上停著烏圓,揮手告辭離去。
“好了,就剩下我們倆了。小南中午想吃點什麼?”雲娘把南河的籃子捧起來,“香兒說你愛吃羊肉,給你燉羊肉湯吧?”
她看見籃子裡那隻耷拉著耳朵沒精打採的狗子輕輕點了一下腦袋。
“我們小南真是聰明,好像聽得懂一樣。難怪香兒那麼喜歡你。”雲娘提著籃子向廚房走去,“你不知道呀,你不在的這段時間,香兒可難過了,天天念叨著你。她把你之前用的東西都好好的收著,不讓烏圓他們碰。還經常拿出來曬一曬太陽。”
籃子裡的那隻白色的狗子飛快地豎起了耳朵,琥珀色的眼珠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一字不漏地認真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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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戴著銀色的尖嘴面具的式神在前方飛馳, 寸許高的身體底部抽出一條銀絲,所過之處一路留下長長的銀色的光線,隨著他的不斷前進, 那具身軀像是脫了線的毛衣一般, 從腿部開始一圈一圈的減少, 眼看著雙腿消失, 身軀消失, 戴著尖嘴面具的頭部也隻剩下少少的一點,最後消散在空氣中。
袁香兒順著他留在道路上的銀色光線穿行在冬季的原始森林中。她用虺螣當初待過的那個竹籠上遺留的氣味召喚了式神尋找虺螣的住處, 但由於時間已經離得有些久遠, 虺螣留下的氣味過淡,進山的路程又太長,在沒有找到虺螣準確位置的時候式神已經失去效應。
隻能先在附近找找看了。
此刻是正午時間,驕陽當空, 即便行走在枝葉繁密的叢林中, 依舊可以感到陽氣灼灼。
袁香兒有些擔心藏身在背簍中的韓睿,“韓大夫,你感覺怎麼樣?陽光這麼大,需不需要避一避?”
“多勞顧忌, 我並無大礙,自從進入這個山林,在下的靈體好像越來越穩固了。”韓睿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烏圓蹲在背簍頂上,伸爪子把蓋在裡面的韓睿扒拉出來陪他玩,“這裡已經是天狼山靈界了, 靈力之充沛,非人間可比。最適合他這種靈魄滋長,不過在這裡以精魄為食的噬魂獸也很多。要將他看好了,別一個不慎被哪隻魔物叼走了。”
三人這裡說著話,一個鏤空的金球從灌木林中滾出來,叮鈴鈴正巧停在袁香兒的腳邊。袁香兒彎腰將它撿起,這是一個蝶戲牡丹鏤空黃金球,制作十分精巧,內裡裝著一個小小的金鈴,滾動起來鈴聲清脆,金黃的外表被摩挲得橙黃流光,顯然是有人天天拿在手中把玩。
這是闕丘兒童中流行的一種玩具,用藤條編織成球體,裡面裝上一個響動的鈴鐺,精細一點的人家還會將編織的藤條染上顏色,或是在內部懸掛上彩色的羽毛,使得滾動之時五彩斑斓,叮當作響,十分有趣。袁香兒家裡就有好幾個,有些還是她幼小的時候餘搖親手給她編的。
但畢竟隻是兒童玩具,像是這樣用黃金精工細作的卻很少見了,想必是哪戶顯貴的大戶人家孩子手中玩器。
“還給我,那是我的東西。”一個聲音從樹林後響起。
袁香兒抬起頭,看見一棵掉光了樹葉的老槐樹下,站著一個四五歲的女孩,白白的小臉,漆黑的瞳孔,披著一件薄而柔滑小鬥篷,□□著雙腳站在雪地裡。
雖然外表像是人類,但在這樣的深山,這樣怪異的衣著,幾乎不太可能是人類的小孩。
但袁香兒還是把那枚金色的小球遞上前,女孩伸手出白生生的雙手接住了,她的手指頭圓嫩白皙,沾了一點點泥土,無論怎麼看都還隻是個孩子。
“人類到這裡來做什麼?”一個女子的聲音從女孩處響起,那聲音聽起來餘韻悠長,冰涼而冷淡,和她小小的外貌一點都不相稱。
“我來找一個朋友。”袁香兒說,“她的名字叫虺螣(讀:灰藤),請問你知道她住的地方嗎?”
“虺螣?”那個女孩漆黑的雙眸注視了袁香兒片刻,最終伸出一隻白嫩嫩的小手指著前方,“從那個位置轉過去很快就能看到了。”
袁香兒真誠地和她道了謝,轉身準備離去的時候,回頭看了她一眼。
小小女童年站在覆蓋了霜雪的枯枝下,穿著一身像是蝶翼那樣輕薄而滑順的短短鬥篷,裸|露出手臂和雙腿,一雙小腳就那樣光著踩在寒冷的雪地裡。
像是錦羽那樣時常混跡在人類世界,或是像烏圓那樣從小受到家人精心照顧打扮,熟知人類的生活習性,就很擅長在變化為人形的時候,為自己準備一套精致漂亮的人類衣物。但如果是遠離人間界,離群索居的妖魔,他們可能就弄不清人類裡三層外三層的衣物鞋襪穿戴方式,即便變化成人形,也可能隨便用一件鬥篷遮體了事。
“你這個樣子,冷不冷呀?”袁香兒問。
盡管這個小小的女孩隻是一個妖精,但袁香兒看著她這副孤孤單單的模樣,衣著單薄赤腳站在雪地裡,不免替她覺得冷,於是摘下自己頭上的羊絨風帽,戴到了小女孩的頭上。
這種帽子邊緣有一圈絨毛,側邊一對護住臉頰的帽耳,底下還掛著兩個白色毛球,十分暖和。
“走了啊,謝謝你了,小妹妹。”袁香兒揮手告別,鑽進了小女孩指點的那條道路裡去。
女孩站在雪地上,伸出小手摸了摸腦袋上戴著的帽子,帽子對她來說有些大,熱乎乎的,留著剛剛那個人類的體溫,並沒有想象中那股討厭的臭味。
“阿厭,不是說要吃了那個人類嗎?”地底下傳來低沉暗啞的聲音,白雪慢慢升起,出現一個身形十分巨大的,由巖石雪塊堆積成的人形魔物。
小小女孩高高坐在石人肩頭,蕩著光溜溜的雙腳,興致勃勃地撥弄帽子上掛下來的絨球玩耍。
“算了,看在帽子的份上。”
“可是阿厭,我已經很餓了。”
“走吧,我們去找老虎吃,野牛也可以。人類有什麼好吃的,又臭又隻有那麼一點點,還不夠塞牙縫。”
並不知道自己躲過一場浩劫的袁香兒順著女孩的指點轉過山路,
烏圓這才從籮筐裡小心翼翼地冒出他的小腦袋,左右看了看,悄悄說到:“阿香啊,剛剛那位好恐怖,你都不害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