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不能復生,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琢磨著既然侄兒已經沒了,咱們還是請幾位法師來辦一辦法事,打發他安穩上路才是。”
姜氏放下帕子瞪她,“那得花多少錢?”
此刻積雪的街道上,袁香兒望著街對面的藥鋪遲疑了一下。
熱熱鬧鬧的大門,亮如白晝的鋪面,藥鋪門頭的瓦當上赫然趴著一隻肉蟲狀態的妖魔,過往行人眾多卻毫無所覺。
“噫,好惡心,那是什麼,我在山中從未見過。”停在袁香兒肩頭上的烏圓露出一臉嫌棄的表情。
“那是蠹(du妒),一種食怨而生的妖魔,隻在人間才有。”袁香兒看見那三尺來長的魔物在瓦片上緩緩蠕動爬行,實在有些不想從它底下穿過。那魔物人面蟲身,慢慢爬到屋檐邊,把皺巴巴的人臉從屋頂上垂下,幾乎就貼在了姜氏的腦袋旁,睜開層層疊疊的眼皮看著姜氏。
而那姜氏恍然未覺,依舊顧著裝模作樣地和妯娌哭述。
“它是靠吞噬人類的嫉妒,怨恨,憎惡等負面情緒生存的魔物。多在一些陰鬱擅妒的小人身邊滋生。”袁香兒給烏圓解釋那隻人間特有的魔物,
“隨著它的慢慢長大,這個家哪怕從前滿盛福祿之氣,覆罩功德金光,都會逐漸消失。漸漸陰物匯聚,晦氣滋長,運勢凋零,生活其間的人很快就霉運連連,家勢衰敗。因而他們的怨恨和憎惡將變得越來越多,以供養蠹魔不斷壯大。”
人生無常,逝者不知魂歸何處,生者卻還盯著人間的一些死物蠅營狗苟。卻不知算計到最終招來在身邊的都是些什麼樣的鬼怪。
“喵,我看見了,這個房子本來金燦燦的,現在都差不多被這隻醜蟲子腐臭的黑氣驅散了。裡面真是太臭了,我不想進去。”
“那你就在這裡等我。”袁香兒摸了摸肩膀上愛幹淨的小貓,找了個石墩,掃掉上面的雪,鋪上自己的帕子,將她嬌氣的使徒放在上面。
她捏著鼻子忍耐著從魔物的身軀下穿過,走進藥鋪,買了軟膏。
從藥鋪中出來邁過門檻的時候,那隻食怨獸從屋檐上探出腦袋,用暗紅色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袁香兒沒有搭理它,拍掉沾染在身上的晦氣,跨過汙水橫流的街道,蹲在石墩前,伸手接回自己幹淨的小貓,乘著昏昏沉沉的天色往回家的路上走去,將那間燈火明亮,喧囂熱鬧的鋪面留在身後。
烏圓坐在袁香兒的肩頭,一雙眼睛在昏暗中瑩瑩發光,看著身後的鬧劇,“那個女人既然不悲哀,幹嘛要又哭又嚎呢?”
“人類和你們不同。有時候心裡明明竊喜著,表面上卻要裝出悲痛欲絕的模樣,有時候心中明明悲傷,卻又不得不在人前擺出笑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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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又是為什麼?”烏圓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你們的生命本來就隻有那麼短,難道不應該專心地活快樂一點嗎?”
在有著漫長生命的妖精眼中,人類的一生如同晨露般易散。烏圓覺得疑惑不解,他一直以為這些朝生暮死的種族,定然是十分珍惜自己那一閃而過的生命。至少也應該像阿香一樣,每天開開心心的玩耍才對。
誰知到了人間之後,他發現許多的人類卻似乎根本不覺得自己生命短暫,總是將大把的時間花費在無謂的事情上。
袁香兒回到家中,洗淨雙手,給南河塗抹蛇油煉制的燙傷藥。
南河變回了銀色的小狼模樣,乖乖趴在桌面一條柔軟的毛巾上。
人類是一種身體脆弱的種族,因而他們也比任何物種都花費更多的精力,一代代研發煉制治療創傷的藥劑和方法。
那傷藥呈半透明狀的淡黃色,帶著一股奇特的香味,塗在南河的肌膚上,傷口那裡立刻傳來一陣沁涼之感。塗藥的人動作很溫柔,小心翼翼地對待他。指腹劃過他的肌膚,一路留下絲絲刺痛和酥酥麻麻的感覺。
“後背可以了,你轉過來一下。”那個人說道。
南河別扭了片刻,慢慢滾過身體,四條腿蜷縮著,露出毛發稀松柔軟的肚皮,他把腦袋局促地別向一邊,視線根本不知道要放在哪裡。
“你別緊張,不過是塗個藥。你這樣我多不好意思。”袁香兒笑著說。她口中說著不好意思,手上卻沒有半點不好意思,幹淨利落地把南河的傷口處理好了。
南河飛快翻回來,一瘸一拐地就想爬下桌子去。
袁香兒將他撈了起來,連著毛巾一起抱回炕上的墊子裡,她忍不住想要摸那一點點的白色小耳朵,那耳朵尖尖的,小山包一樣,長著細細白白的軟毛,還會不時動來動去,實在也太可愛了。
她試探著伸出手,輕輕順著那軟軟的毛發摸了摸,滿身藥味的小狼趴在那裡,耳朵抖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沒聲音就是同意了,袁香兒高興地把好多天沒摸到的狼耳朵好好地磋磨一通。
她其實更習慣南河幼獸的模樣,和這種小奶狗的樣子相處起來似乎比較沒有壓力。不過自從見過南河的人形之後,袁香兒好歹不再好意隨便把人家掰來擺去的欺負。
“怎麼又變成了這個模樣,你們在人間界的時候,不是人形最為節省靈力的嗎?”她問南河。
“我,還不太擅長變化人類的衣服。”南河把臉轉過去。
所以不能在你面前赤|裸身體。
……
天幕低垂,涼蟾凌空,晚飯之後,袁香兒坐在門檻上幫忙切雲娘做好的米糖。
這種小吃制作起來有些復雜,卻是當地過年前後,家家戶戶都要準備的零食。
要制作這種米糖有多道復雜的工序,先要精選優質的糯米,浸泡蒸熟之後制成凍米,再將米凍油炸成米花,最後加入糖漿、花生和桂花等物,翻炒攪拌,凝固切片,才能成為一塊塊香脆可口的甜食,用在年節前後待客和哄孩子高興。
袁香兒在砧板上切的,就是雲娘花了好多心思制作好大塊米糖,要切得薄厚均勻,大小一致,包好收進罐子裡。烏圓和錦羽瞪著眼睛蹲在一邊等著。如果有不小心切碎的,袁香兒就會拋過來,烏圓嗷嗚一口叼住了,飛快竄到大榕樹上蹲著吃。錦羽還伸著雙手巴巴地看著呢,袁香兒隻好再撿一兩小塊,放進他的手心裡。
受傷的南河蜷在袁香兒身邊的墊子上,看著那隻長脖子雞甩著小袖子,捧著糖咕咕咕地跑了,不屑地瞥了倆隻小妖精一眼。
袁香兒撿起一塊,遞到南河面前,“小南也想嘗一嘗嗎?”
南河轉過腦袋搖了搖頭。
袁香兒眼看著烏圓和錦羽跑得遠了,悄悄從荷包裡掏出兩顆梅花形狀的桂花糖,託在手心裡,低頭靠到南河身邊,悄悄地說:“我們吃這個,餘記的桂花糖,上次去兩河鎮特意買的,就剩兩個了,咱們倆偷偷吃。”
果然那隻傲嬌的小狼,琥珀色的眼珠動了動,伸過腦袋來,把一顆糖果舔走了,粉粉的小舌頭不小心在袁香兒掌心刮了一下,刮得她刺刺痒痒的。
就在這時,屋外響起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誰啊?”袁香兒起身應門,這個時辰怎麼還有客人來?
院門外站著一對年輕夫婦,
“不好意思,冒昧打擾。”那位娘子面容和善,行了個周到的福禮,語聲懇切,“我們走了很遠的路,一直沒找到客棧,好不容易看見這裡有燈光。能不能讓我們借住一晚,明天一早我們就離開。”
她的鞋襪衣擺全湿了,大冷天的往下滴著水,形容狼狽,一臉哀求地看著袁香兒。她的丈夫默默地站在她身邊,恭身給袁香兒施了個大禮。
袁香兒沉默地看著她許久,拉開門讓他們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預收文《送君入羅帷》:亂終棄了魔君之後,她改邪歸正了。
仙俠師徒文。女師傅男徒弟。歡迎預收。
。。明天更文會晚一點,大概在晚上十一點左右。
☆、第 27 章
那對夫妻跟在袁香兒身後走進庭院。冬夜寂靜, 庭院四周繁密的樹木仿佛黑暗中的無數影子,沉默地駐立在角落裡,影影倬倬, 令剛進屋的女子心中有些害怕, 她悄悄挽住了身邊丈夫的胳膊。
好在, 前方的數楹屋舍中透出溫暖明亮的燈光, 讓她稍微感到安心了一些。
院子的中庭有一棵粗大茂密的梧桐樹, 在他們經過的時候,樹下一隻強壯的大黑狗突然發出激烈的犬吠, 把那位女子唬了一跳, 她轉眼看去,恰巧看見樹邊一座小小的高腳小木屋裡伸出一雙白生生的小手,把那個雞窩一般大小的屋門關上了。
女子緊張地搖了搖丈夫的衣袖,示意他看一下。但他的夫君隻是伸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掌,
“麗娘, 這是好地方,不必害怕。”她的丈夫說道。
樹下的石桌上轉過來一隻貓,那隻貓隱在暗處,混沌一片看不清毛色, 隻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綠瑩瑩地發著光,它弓著背,喵嗚了一聲似乎要撲過來。
名叫麗娘的女子忍不住“哎呀”了一聲。前方領路的袁香兒停下腳步,開口阻止到,“烏圓, 這兩位是客人。”
那隻貓眯起眼睛,竄到樹冠中消失不見,黑暗中依稀傳來一聲男子的輕哼聲。
袁香兒將兩人領進客房,“兩位想必餓了吧,在這裡稍坐一下,我去為你們準備飯食。”
麗娘本想客氣兩句,但不知為什麼,聽見袁香兒說了這句話,腹中突然傳來一陣強烈的飢餓感。
上一次吃東西是什麼時候,我有多久沒吃飯了?她在心中疑惑的想。
“那就勞煩你了,我們一直在趕路,肚中實在是空泛得厲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和袁香兒道謝。
這位年輕的主人雖然同意他們借住的請求,但一直十分冷淡地保持了距離,讓她有些局促不安。可是她確實走了太久的路,又餓又累,難得遇到這樣溫暖明亮的地方。隻好顧不得那許多,厚著臉皮在這裡借住一晚。
袁香兒轉身出去,不多時端進一個託盤,託盤上擺著兩碗堆得高高的米飯,和六碟菜餚果品。她將那兩碗插著筷子的米飯擺在麗娘夫妻面前,擺下菜餚。又在屋角的香案上點燃三支香,搖熄了明火,插進香爐中。
“請自便吧。” 她向那對夫婦點了點頭,帶上門出去了。
“好香啊,夫君快來。”麗娘高興地拉著丈夫在桌子邊坐下,“夫君,你餓不餓?我著實有些餓得有些慌,咱們快吃吧?”
她的丈夫在她的身邊坐下,用一種溫柔寵溺的目光看著她,拾起筷子不斷地將桌上好吃的食物往她的碗裡夾。
自嫁入夫家之後,他們夫婦恩愛,琴瑟調和。隻是最近這段時間,夫君似乎對她分外憐惜,不僅一直陪在她的身邊,還時常握著她的手,用一種眷念不舍的眼神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