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招以退為進,鄭家與鄭蘭音做的事,已經兜不住,不如把姿態放低,還能落個知錯就改,勇於承擔的美名。
蘇貴妃輕笑一聲,眼波流轉,把奸妃的媚態拿捏得十成十:“無論爵位高低,你都是陛下的孩子。四皇子殿下,快起來吧,好好一張臉,磕成這樣,你的皇妃看著該有多心疼。”
她彎下腰,把孫採瑤從地上扶起,輕輕握住她的手:“四皇子妃,回去後好好陪著四皇子,讓他別太難過。”
蘇貴妃的手很軟,孫採瑤卻覺得,握住自己手的,是一隻美女蛇。
眼前媚笑的女人,和夢中那個發了瘋,把所有皇子都逼得灰頭土臉的蘇貴妃,在她腦中不斷地交織變換,心中的恐懼無限擴大,若不是四周還有人看著,她差點忍不住把手抽出來。
其他人見蘇貴妃開口就叫雲延澤為“四皇子”,連一絲猶豫都沒有,心裡微微嘆息一聲,四皇子的爵位怕是保不住了。
如此德才兼備的皇子,被外祖家與母妃連累至此,實在令人嘆息。
但支持雲延澤的官員並未死心,“四皇子”這個稱呼,隻要陛下沒有說出口,一切就還有緩和的餘地。
“陛下。”蘇貴妃松開孫採瑤的手,笑盈盈地看向隆豐帝:“您快讓四皇子起來吧,當務之急是清算鄭家與鄭美人的罪責。”
沈氏微微揚起嘴角,蘇貴妃短短一句話,就把鄭美人一伙,坑得幹幹淨淨。不愧是能做寵妃的女人,收拾起自己的敵人時,毫不手軟。
看來今晚不處罰鄭家與鄭美人,蘇貴妃不可能罷手。
也對,若她是蘇眉黛,也不可能錯過這麼好的機會。他們家幫她把臺階都搭好,若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踩,那才是真正的麻煩。
隆豐帝握住蘇貴妃的手,低頭看雲延澤:“老四,你當真半點都不知情?”
“兒臣,不知。”
“好。”隆豐帝閉了閉眼,把蘇貴妃的手包裹進自己手掌:“劉忠寶,扶四皇子起來。”
“四皇子”三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等於是判了雲延澤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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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已經成年大婚的皇子,由親王變成光杆皇子,這是帝王用直白的態度告訴全天下人,他放棄了他。
“陛下。”戶部幾個官員,以及對雲延澤有好感的官員全都站了出來:“陛下,請您三思啊!”
“延澤。”隆豐帝沒有搭理這些大臣:“他們讓朕收回成命,你覺得朕該如何?”
雲延澤藏在袖子裡的手,緊握成拳,眼眶通紅地磕下去:“兒臣,不堪為王,求父皇成全。”
“朕成全你。”隆豐帝看向這些求情的大臣,語氣淡漠:“朕成全一個兒子的要求,我們父子之間的事,你們也要插手?”
眾大臣知道,四皇子大勢已去。
“臣等,不敢。”
“鄭家作惡多端,罄竹難書,不處罰他們,不足以平民憤。”隆豐帝開口:“鄭家家主斬首示眾,鄭家後代皆入奴籍,年滿十二歲的兒郎,發配三千裡,終身不得回京,三代不得出奴籍。”
“至於鄭美人……”隆豐帝嘆息:“今夜子時過後,賜白綾。”
“父皇!”雲延澤驚愕地睜大眼睛,跪行到隆豐帝面前,抱住他的腿道:“求父皇開恩,饒了母妃一命。”
“死於你母親之手者,數已逾十,其中一人還是你皇姐的母親。”隆豐帝把明敬舟呈上來的證據放到雲延澤手裡:“你讓朕如何饒了她?”
公主席上,一個坐在後面的公主正在掩面落淚。她很早就沒了母親,伺候她的嬤嬤說,母親生下她不久後,便病故。她一直以為,母親因為生了她才病死的,沒想到竟是鄭氏害死了她。
別人有母妃陪伴時,她沒有。
別人難過時,有母妃安慰,她也沒有。
就連她與驸馬大婚,也是由蘇貴妃操持所有。
沒有母妃的孩子在後宮有多難,雲延澤這種有母妃有外家的皇子,又怎麼會知道?
她抬起頭恨恨地看著雲延澤,這一切,都是他母親造成的。
“四皇妃,你陪四皇子去外面走走。”蘇貴妃體貼地安慰孫採瑤:“以後有什麼難處,來找本宮也是一樣的。”
雲延澤捏著這些泛黃的證據,在眾目睽睽之下,渾渾噩噩走出大殿。大風一吹,這些證據漫天飛起,四散落去。
他猛地回神,狼狽地伸手去抓,可是已經飛揚開的證據,又怎麼如他的意,隨著寒風落進大殿。
無人敢去看上面的東西,也沒人敢伸手去撿。
其中一張,落到了玖珠桌上,她伸出了手。
香絹張了張嘴,想去阻攔她的行為,可是見她已經把紙拿在了手裡,就把話咽了回去。
【顯德二十年,側妃王氏產下一女,因與鄭氏相爭……】
“明縣主。”雲延澤手裡拿著一把泛黃的紙張,站在玖珠身邊:“多謝縣主為我拾得此物,請縣主歸還於我。”
玖珠抬頭看他,他的發髻亂了,袖擺處也多了泥點,面色比紙還要蒼白。
她低頭看自己手裡的東西,目光匆匆在上面掠過。
【鄭氏深恨,遂殺之。】
在這個瞬間,她覺得這張紙,如積雪般寒涼瘆人。紙張順著她的指尖飄落,在空中打了個璇兒,掉在了雲延澤腳邊。
在所有人看來,這是她有意在羞辱雲延澤。
“縣主。”孫採瑤走到雲延澤身邊,彎腰撿起泛黃的紙:“冬日涼,縣主莫要凍僵了手,掉了東西便罷了,若是不小心傷到自己,多不妥當。”
雲延澤從孫採瑤手裡拿走泛黃的紙,沉聲道:“走吧。”
走出大殿,他渾身在顫抖,把所有證據狠狠捏作一團,轉身對跟在身後的孫採瑤道:“你先跟下人回去,我想自己走走。”
“殿下,我陪你……”
“不用了!”意識到自己語氣有些重,雲延澤面上露出歉意:“採瑤,我隻想一個人安靜的待會兒,你先回去,好不好?”
“好。”孫採瑤不情不願地答應下來,但她也知道,此時此刻,殿下並不想讓她跟著。
雲延澤一路往西走,直到看到淺意閣的門匾,才停下腳步。
門匾兩邊,紅燈籠搖來晃去,他踏上臺階,聽到屋子裡傳來母妃的罵聲。
他停下了腳步,靜靜的聽著。
漸漸的,他神情平靜下來,轉身準備離開,卻看到白芍捂著臉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殿下。”白芍看到雲延澤站在門口,匆匆向他行了一禮:“殿下請稍候,奴婢這就去通報主子。”
“不用了。”雲延澤叫住她,也看見了她臉上紅腫的巴掌印,沉默片刻:“怎麼隻有你,紅梅去哪了?”
白芍搖了搖頭沒說話。
雲延澤注意到她發髻有些亂,連絹花都歪了,猜到母妃打她的巴掌肯定很重:“明日我會向蘇母妃求情,讓你到璋六宮伺候。”
“主子這裡……”
雲延澤沒有回答她的話,轉身就走,很快便消失在夜色裡。
在他身後,又響起了母妃的叫罵聲。
黑暗中,雲延澤擦幹眼眶掉下來的一滴淚,大步走遠。
白芍捂著臉,聽著主子不甘的叫罵聲,心裡隱隱有種可怕的預感。
兩個時辰後,她看到端著白綾出現在淺意閣的大力太監,終於明白了殿下的臉色為何那般難看,也終於明白殿下為何會讓她去璋六宮。
聽著太監宣讀完陛下的口諭,白芍怔怔地看著又哭又笑的主子,神情恍惚地想,事情為何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我要見陛下,我不信!”鄭蘭音推開靠近自己的大力太監,人在極度瘋狂的時候,力氣大得難以想象:“這一切都是蘇眉黛的陰謀,陛下不可能殺我!”
“要你性命的是朕,與旁人無關。”隆豐帝走進淺意閣,兩人已經多年不曾好好說過話,他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一日夫妻百日恩,陛下。”鄭蘭音痛哭道:“你為何對我如此無情?”
“你可還記得一句話,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隆豐帝看著她:“朕若是無情無義,當年在登基時,宮中便無寧妃。”
鄭蘭音恐懼地看著他,蹬著腿連連往後退:“不,不是我,我當年沒有說這句話。陛下,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求你,饒了我吧,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十幾年前,她確實跟娘家說過這句話。
“蘭音,你當真決定與我們裡應外合,把王府控制住,不會後悔?”
“我為什麼要後悔?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更何況,我原本中意的人就不是他,若不是為了家族的利益,我何需受這個委屈?”
“朕知道你嫁入王府,是為了家族,身為女子你無可奈何,無法選擇。”隆豐帝嘆息一聲:“皇權之下,那時候的你我皆是棋子,朕並不想為難你。”
“可你錯得太多。”隆豐帝閉上眼:“偏寵眉黛與渡卿的是我,你要是恨,就恨朕。若你死後能化作厲鬼,也來找朕。”
說完,他轉身就走。
“雲意行!”鄭蘭音尖聲叫道:“你不過是比你三哥運氣好而已!你隻是比他運氣好而已!”
“你說得對。”隆豐帝停下腳步,扭頭看她:“朕,比所有皇子運氣都好,所以朕是最後的勝利者。”
“不,不。”鄭蘭音瞪大眼,牙齒不停地打著顫:“是你,是你……”
隆豐帝看了她一眼,披上劉忠寶遞上來的大氅:“走吧。”
“陛下。”劉忠寶笑問:“去哪?”
“你這個老東西,當然是去明月宮。”隆豐帝坐上龍輦:“除夕夜,自然要與家人在一起,把渡卿也叫來,他若是不來,今年的壓歲錢就沒了。”
“陛下,殿下怕是有一會兒才能回明月宮。老奴方才瞧見,殿下陪明縣主往朱雀門方向走了。”
隆豐帝微微一笑:“由他去吧。”
終究是,兒大不由爹。
“殿下。”玖珠看了眼前方:“前面就是朱雀門了,父親與母親在門外等我,你快回去吧。”
“本王知道前面就是朱雀門。”宸王笑哼一聲:“你抬頭看。”
玖珠抬頭望去,隻聽砰的一聲,空中炸開一朵朵漂亮的煙花。
焰火映紅了她的臉,她眼也不眨地看著:“殿下,這是你特意為我放的嗎?”
“宮裡每年除夕夜子時後,都會放一場焰火,京城裡很多地方都能看見。”
“哦。”玖珠點頭,原來不是為她放的呀。
“那些不是,但是這些是。”宸王抬了抬手,隨侍太監捧上了一堆爆竹。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他挑了一個爆竹放在地上:“明小豬,點響這個爆竹,就是新的一年。願你事事如意,安樂無憂。”
他把點爆竹的火折子綁在長長的棍子上,把棍子遞給她:“來,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