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興海:“……”
當村民們怨聲載道地交了夏稅,囚龍嶺之事也漸漸不再有人提起。
一下子損失兩百個青壯確實慘烈,可落到每家每戶其實也就是一兩個,很多青壯甚至早已沒有家人在世。
年紀輕輕為何就沒了長輩?還不是前幾年的戰亂害的,可以說,舉國上下的鄉野之間,幾乎找不到一家沒死過人的,蕭家兒郎那麼厲害,長子長孫同樣死在了戰場上。
對待死亡,百姓們早已麻木,哭過一場,還得繼續想法子讓自己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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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村人們說什麼,蕭缜三兄弟安心在家養著刀傷。
佟穗在得到爹娘的支持後,少了一樁包袱心也靜了下來,蕭缜躺在炕上養傷,她便坐在書桌前看書。
這幾日她都不想出門,不想再應對賀氏等人緬懷蕭野的悲痛,好在賀氏幾個以為她心裡難過,也沒有非要過來串門。
趁著午後大家都在屋裡歇晌,佟穗悄悄去了一趟中院的書房,挑挑撿撿抱了幾本書回來。
天熱,傷口又不能捂著,不出門的時候蕭缜都隻穿一條短短的褻褲。
他這樣,佟穗再避著都能瞧見幾眼,次數一多倒是練出來了,不會再動不動就臉紅,隻是能不面對還是不想面對。
關好屋門,她剛將書放到書桌上,蕭缜便挪到了炕這頭,背靠著清涼的牆壁,瞅瞅小妻子被晌午烈日曬紅的臉頰,再瞥眼書封,意外道:“不是說要循序漸進,怎麼看起《史記》了?”
這一套書頗有分量,佟穗還要擔心被賀氏撞見,遮遮掩掩短短一路出了不少汗。
怕手上的汗弄汙書頁,佟穗先打湿巾子擦臉,背對著他道:“別的書暫且無用。”
以前覺得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來,現在不一樣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官府就會找上門,當然要挑可能會派上用場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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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缜被她逗笑,等她端端正正坐到書桌前了,低聲解釋道:“咱們蓄兵隻是為了出事時能有支兵馬及時應對,可沒奔著稱帝或封侯去。”
佟穗:“我知道,但這些講的不是王朝興衰嗎,你們不看好朝廷,肯定是朝廷做了一些跟以前亡國朝廷類似的事,就是因為看了這些書或其他的書,你們才知道的,對不對?”
蕭缜點頭,見她問得認真,他也收了逗弄之意。
佟穗:“那咱們撞上這時候,我看這種肯定比看詩詞歌賦甚至孔孟管用。”
蕭缜還是點點頭。
佟穗應付了他,這就翻開書頁看了起來。
蕭缜的目光始終定在她臉上。
剛洗過臉的姑娘,額前碎發與鬢發都湿著,貼在白皙的額頭與耳畔,隻有中間的臉頰白裡透粉。
她長了一雙烏黑清澈的眸子,羞怯望過來時的眼神仿佛帶著鉤子,夜裡淚汪汪時像是在說真的不行了,這時候又像極了學堂裡求知若渴的寒門學子。
忽然,她抬眸瞥來,瑩白的齒還微微咬了下唇。
蕭缜:“怎麼?”
佟穗託起書轉向他,指著一行字問:“治五氣,蓺五種,那個字念什麼?這句話怎麼解?”
蕭缜沒忍住又笑了。
佟穗臉上一熱,以前她問林凝芳這種問題時,林凝芳就從來沒笑過她。
蕭缜握住她的手腕:“我不是笑你無知。”
佟穗不信:“那你笑什麼?”
蕭缜沒解釋,指腹在她細膩的腕子上蹭了兩下,給她講起書來。見後面還有一串復雜的字,他索性叫佟穗坐到炕上,他直接一邊給她念一邊給她釋意。
講完一篇,他摸摸喉結:“渴了。”
佟穗立即下炕去給他舀水。
蕭缜喝完,再指指嘴唇。
佟穗:“餓了?”
不能吧,才吃過午飯沒多久。
蕭缜卻是將她拉到懷裡,低頭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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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兒郎氣血足,蕭缜在家裡養了五六日的傷,便又恢復了之前的生龍活虎。
傷好了,就該去城裡接佟穗外祖父一家了。
靈水村到縣城有四十多裡地,趕車要走一上午。
為了避開晌午最熱的那一段,村裡的雞剛剛打鳴天還沒全亮,佟穗與蕭缜便起來了,一個去套骡車,一個去熱昨日剩下的煎菜餅。
蕭穆從房裡出來,對佟穗道:“趕路辛苦,你們打倆雞蛋做湯就餅吃。”
後院的母雞都下蛋了,現在蕭家的雞蛋攢起來還挺快的,既然老爺子發話,佟穗就去西屋拿了兩個雞蛋。
餅熱好了,湯也盛了出來,夫妻倆坐在一邊吃,老爺子坐在對面看著。
佟穗之前問過老爺子要不要也吃點,老爺子沒用。
夫妻倆快吃完時,老爺子從袖子裡取出一個錢袋子,放在蕭缜那邊:“初八小滿生辰,咱們給她過成了那樣,這次去城裡,你好好補償補償她,去外祖父家的時候也別空著手。”
佟穗急道:“祖父,您……”
蕭穆擺擺手:“祖父不是偏心你,不管放在什麼地方,有功的人就該賞,你去囚龍嶺是冒著性命危險去的,那你過生辰祖父肯定要多給你點,這是現在家裡不景氣,不然祖父給你的更多。”
旁邊蕭缜直接將錢袋子收好,堵住了佟穗更多推辭。
吃好了,佟穗還想收拾碗筷,老爺子攔住了,叫他們盡快出發。
佟穗隻好抱著一本留著路上看的書,挨著蕭缜坐上了骡車。
等到靈水村的村人們吃上早飯時,佟穗夫妻已經趕了一半的路。
佟穗靠著蕭缜的背,正好借他擋了陽光,遇到不懂的轉身就能問他。
走著走著,蕭缜忽然道:“後面的,是不是宋先生?”
佟穗驚訝地往後看,果然看到有人騎著骡子跑過來,骡背上的男人一身布衣頭戴方巾,面色白皙,眉目儒雅俊朗。
竟然真的是宋瀾。
宋瀾顯然也認出了佟穗,放慢速度靠過來。
佟穗隨手將書塞到裙擺下,笑著與他打招呼:“先生也要進城嗎?”
宋瀾:“是啊,有陣子沒去拜訪故友了,你們這是?”
佟穗解釋道:“去城裡買點東西,順便去探望我外祖父。”
他們此行,對外祖父家的街坊有一番說辭,回到桃花溝對村人們自然會有另一番解釋。
第075章
“我這行了一路也有些累了, 賢伉儷可否請我到車上小坐片刻?”宋瀾笑著問,溫文爾雅。
佟穗當然要請了,蕭缜也及時停了骡車。
宋瀾下了骡子。
蕭缜走過來, 要幫忙將骡子拴在車尾。
宋瀾看著他, 痛惜道:“我也聽說了靈水村囚龍嶺剿匪一戰, 四公子之事, 還請節哀。”
蕭缜垂著眼道:“我們兄弟的命都是從戰場上撿回來的, 現在他為了守護一村老小而死, 值了。”
宋瀾:“宋某不才, 為四公子等義士寫了一篇祭文, 方才去靈水村祭奠時交給了孫裡正, 好叫此事落於筆墨傳頌下去, 讓靈水村後世子孫也都能記得這些熱血先輩的義舉。”
蕭缜鄭重朝他行禮:“晚輩代四弟他們謝過先生。”
宋瀾拍拍他的肩膀,撩起衣擺上了骡車, 坐在車尾這頭,斜對著佟穗。
既然提到了囚龍嶺, 佟穗也露出哀容來。
蕭缜拴好宋瀾的骡子, 繼續坐在前面趕車。
骡車徐徐地朝前走著, 宋瀾問佟穗:“阿滿剛剛是在看書嗎?”
佟穗有些尷尬道:“路途太久, 家裡又有藏書, 我便拿了一本打發時間,叫先生見笑了。”
說完,她取出掩在裙擺下的《論語》。
就當是做賊心虛吧, 出門在外佟穗可不敢看《史記》。
宋瀾接過來,見書裡有些陳年注釋, 猜到是蕭家祖輩所留,一邊把書還給佟穗一邊道:“好學而惜時如金, 我早就說過,你要是男兒,我定能讓桃花溝也出一位進士。”
佟穗瞄眼背後的夫君,臉紅道:“先生快別這麼說,路人聽了要笑的。”
蕭缜:“哪裡有路人?先生也沒誇錯,你確實聰慧。”
佟穗:“……”
雙方分享了這段時間兩村的新鮮事,聊了約莫兩刻鍾,宋瀾重新騎上他借來的骡子跑著趕路了。
等人走遠,蕭缜問佟穗:“宋先生在縣城有故交?”
佟穗道:“確實有一位,當年就是那人帶著宋先生去我們村尋找住處的,隻是後來就再也沒見過了,但宋先生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進趟城,有時候還會在城裡短住一二日。”
蕭缜嗯了聲。
佟穗緊張道:“你該不會是懷疑宋先生猜到了,要去城裡告密?”
用母親的話講,宋先生是一隻老狐狸,老狐狸自然能堪破普通村人看不出的秘密。
蕭缜:“按理說不至於,揭發咱們對他沒有任何好處,我隻是習慣謹慎了,所以問問。”
佟穗也覺得宋瀾沒道理巴結官府,他真是那種人,便會一直留在官場與貪官權貴們同流合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