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事幹系太大,佟穗還是很不放心,靠近衛城城門時,她低聲對蕭缜道:“直接去我外祖父家吧,我真不需要買什麼禮物。”
蕭缜:“就算你不著急買禮物,我第一次陪你去探望他們,總不好空著手。”
鎮上也有賣酒賣茶的,但都不及城裡的東西好,來城裡探親,送禮也得更講究。
在這件事上,佟穗做不了他的主。
到了城門前,夫妻倆都下了車,老老實實地排隊。
佟穗暗暗觀察進出城門的商旅百姓,那麼多人,大多數都是滄桑滿面,歡聲笑語者少。
進城還要交錢,夫妻倆加一輛骡車,居然就花去五個銅板。
蕭缜看出身邊姑娘眼中的不舍,重新上車後,他疑惑問:“你沒進過城?”
佟穗:“沒有,城裡離我們桃花溝有六十多裡地,來回一趟太麻煩了,小時候都是外祖父他們得了空趕車來看我們,前幾年他們更是住在我們家,自己都不回城。你呢,經常來嗎?”
蕭缜:“少時每年都能來幾次,打完仗回來,隻偶爾進城賣些野味兒。”
佟穗:“那你對城裡應該也挺熟了。”
蕭缜笑了笑。
他先帶著佟穗去了城裡商鋪林立的一條街,街上人來人往的不好趕車,蕭缜又花了幾個錢將車停在一處空曠場地,有人專門做幫人看車的生意。
停好車,蕭缜牽著佟穗往街裡面走。
他那麼高,佟穗確實被襯成了一個初次進城需要大人牽著的小姑娘。
各種各樣的鋪子,佟穗看得眼花繚亂,忽然,在經過一家茶寮時,佟穗拉住了蕭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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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缜順著她的視線看向茶寮,認出了單獨坐在一桌怡然飲茶的宋瀾。
在宋瀾發現他們之前,蕭缜牽著佟穗走了,猜測道:“宋先生應該是進城來打聽消息的。”
佟穗:“什麼消息?”
蕭缜指了指天上。
祖父讓他們在周家住一晚明天再回去,便是讓他找時間也來街上探聽一二。
朝廷究竟是自此走向覆滅還是仍有生機,再聰明的人也得根據蛛絲馬跡來推斷,而不是空口得出結論。
宋瀾是有才之人,蟄伏山野就是在等機會,自然也需要掌握京城的消息,再提前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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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缜在縣裡名氣最大的酒家買了兩壇酒,又買了兩包茶葉四斤幹果,這才帶著佟穗取回骡車,奔著周家的“泰安堂”而去。
臨近晌午,街上的行人不多,然而夫妻倆拐到泰安堂所在的巷子時,卻瞧見前面一處鋪面外圍了好多百姓。
佟穗抬頭,看見那家鋪子門前懸掛的匾額,正是泰安堂。
不用她催,蕭缜甩了骡子一鞭,加快速度。
被人群擁堵的泰安堂裡,一個身穿綢緞、面白如紙的富家公子正氣若遊絲地靠坐在一張春凳上,偶爾咳嗽一聲證明他還活著。春凳旁邊站著一個胖管事,趾高氣揚地看著他們帶來的五六個壯丁在醫館裡一陣翻找打砸。
佟穗的外祖父周景春、舅舅周元白、表哥周獻站在一旁,三個從醫的清瘦郎中,根本無力阻攔。
街坊們想幫忙,卻是敢怒不敢言。
壇壇罐罐的已經砸得差不多了,胖管事哼了一聲,叫壯丁們停手,對周景春道:“老爺子,七日前我家少爺風寒咳嗽來你這裡看病,是你親自給他號的脈抓的藥,這你都認的,現在我家少爺吃了你的藥病入膏肓,眼瞅著要不行了,你說你們周家該不該賠?”
周景春忍著怒氣道:“老夫的藥就算治不好他的風寒,也絕不會讓他病成這樣,況且我為他號過脈,他根本……”
胖管事:“放屁!你看我家少爺的臉都白成啥樣了,站都站不起來,你還敢說他沒事?明明是你醫術不精坑人害命。廢話少說,現在給你們兩條路,要麼咱們去縣衙裡請知縣老爺做主,要麼你們把桂姑娘許給我們少爺做妾室衝喜,你們自己選吧!”
周獻冷笑:“痴人說夢。”
胖管事:“行啊,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打!”
就在他帶來的壯丁朝周景春祖孫衝去時,一桶水突然從天而降,穩準狠地全都蓋在了那位臉色“慘白”靠著看戲的少爺臉上。
“哗啦”一聲,少爺懵了,周圍的百姓們懵了,準備動手的壯丁們也懵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那位渾身湿透的少爺,隻見他雙眼冒火,一邊抬手抹了一把臉,一邊跳下春凳,瞪著手提木桶的蕭缜怒罵道:“你他娘的哪來的,敢往老子身上潑水?”
蕭缜不語,隻往前晃了一下那隻臨時借用的水桶。
少爺以為他要動手,驚得一蹦三尺高,快速躲到胖管事身後。
蕭缜再看向周圍的百姓:“大家都瞧見了,這位公子面色紅潤中氣十足身姿敏捷,可像是病入膏肓需要納妾衝喜之人?”
眾看客異口同聲:“不像!”
跟著就是一陣哄堂大笑。
富家少爺反應過來,看看自己沾了脂粉的手,知道今日的訛人計是行不通了,指著蕭缜道:“行,你有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吧,有本事告訴我你姓甚名誰,改日我直接去你們家找你討教!”
蕭缜從容道:“靈水村蕭家蕭缜,隨時恭候。”
富家少爺:“……”
怎麼覺得這些字眼都特別耳熟?
胖管事突然打個哆嗦,湊到富家少爺耳邊一陣嘀咕。
劉知縣可以把剿匪的功勞記在自己頭上報給千裡之外的朝廷,但這事根本瞞不住本縣百姓,已經數日過去,誰還不知道囚龍嶺那三個叫人聞風喪膽的當家是被靈水村的青壯所殺,而靈水村帶頭的又是蕭千戶祖孫?
能斬殺孔氏兄弟,蕭家祖孫的本事得有多強?
富家少爺再橫也橫不過匪幫,知道蕭缜的身份後,他二話不敢多說,趕緊帶人跑了。
佟穗趕過去跟外祖父一家匯合。
蕭缜遠遠跟周景春點個頭,先把手裡的空桶還給旁邊一位四旬婦人:“一時情急用了嬸子的水,我這就去重新為您打一桶。”
婦人忙道:“不用不用,我再去打一桶就是了,你們是來探親的吧,哎,快去幫周老收拾收拾吧,剛剛那少爺是我們城裡的一霸,我們都不敢招惹,幸好你們來得及時,不然今天這事還不知道要怎麼收場呢。”
婦人說完就走了,其他看熱鬧的街坊百姓也陸續散去。
佟穗給外祖父一家又介紹一遍蕭缜,急著問:“那人是怎麼回事?看上表妹要強行納妾?”
周景春無奈地點點頭:“託媒婆來過幾次,我們不同意,他就想來硬的。”
不是沒想過報官,但那劉知縣辦案全看誰家塞的銀子多,去了縣衙劉知縣能直接把孫女判給對方。
佟穗看向蕭缜,夫妻倆對過眼色,佟穗咬牙道:“今日我們來了,他畏懼二爺才暫時罷手,明日我們走了,他可能還會過來滋事,與其整日提心吊膽,你們不如搬到桃花溝去住,村裡雖然生意少,至少住著踏實,不用擔心有人鬧事。”
第076章
搬到別人家裡去住, 哪怕是女兒女婿家也會有很多不方便,周景春並沒有馬上答應外孫女的提議。
鋪子這邊需要收拾,四個大男人足夠了, 佟穗去了裡面。
舅母姜氏與表妹周桂還不知道惡霸少爺已經走了, 母女倆關好門躲在屋子裡, 就怕惡霸衝進來搶人。
佟穗還是第一次來這邊, 看看上房與東西廂房, 她幹脆站在院子裡喚道:“舅母, 我是阿滿, 你跟妹妹在哪個屋?”
聲音一落, 東廂這邊就傳來響動, 很快一道纖細嬌小的身影衝了出來, 一頭撲進佟穗懷裡:“姐姐!”
佟穗能感受到小姑娘在哭。
表妹才十五歲,無端端被一個惡霸盯上想要強行納妾, 都欺負到家門口了,不怕才怪。
佟穗摸著小姑娘的頭安撫道:“沒事沒事, 你姐夫已經將那些人趕走了, 料他這兩日都不敢再來。”
周桂抬起頭, 臉蛋上都是淚:“我平時都不出門的, 就那日宋家姐姐要出閣了, 我去看她,沒想到竟撞見那紈绔。”
這些年哪裡都亂,女子稍微有些姿色就容易出事, 周桂自知容貌出挑素來謹慎,哪料到還是被紈绔惦記上了。
佟穗:“紈绔想要害人, 你出不出門他都能得到消息,千錯萬錯都在他身上, 妹妹不用多想。”
周桂點點頭。
姐妹倆說完話了,姜氏才看看鋪面那邊,問佟穗:“大熱天的,你們小兩口怎麼想到來城裡了?先前囚龍嶺那案子,聽說你小叔出事了,我們本來想過去看看,可惜家裡攤上事,一直抽不出身,今日反倒讓姑爺幫了我們一回。”
佟穗怪別扭的:“怎麼覺得舅母好像跟我變生分了,說話這麼客氣。”
姜氏笑了,點她額頭:“我是跟新姑爺客氣,你是他媳婦,記得替我們解釋一下。”
佟穗:“跟他也不用這樣,他不是在意這些的性子。”
姜氏:“那我哪知道啊,就你出嫁那天匆匆見過姑爺一面,不像你,天天跟他待在一塊兒,姑爺啥脾氣都摸得清清楚楚。”
佟穗:“……”
姜氏笑笑,叫小姐妹倆先待會兒,她去鋪子裡跟第一次登門的外甥女婿打招呼。
佟穗陪周桂去洗臉。
鋪子那邊收拾好了,男人們坐在堂屋說話,佟穗姐妹倆在廚房幫姜氏打下手。
佟穗對舅母提起搬去桃花溝的事。
姜氏道:“其實我早就動過這念頭了,村裡人可能覺得城裡是個好地方,實際上有個那樣的父母官,城裡的富豪惡霸全都跟官府勾結,欺負起平民百姓來更加沒有忌憚,咱們家做看病救人的生意都得給街霸交筆保錢,不然就來鬧事。”
佟穗皺眉:“要交多少保錢?”
姜氏:“沒個準,最開始收一錢銀子,過倆月就變成二錢了,隨他們開口。”
佟穗:“那你們還猶豫什麼,早就該搬走了。”
周桂解釋道:“祖父放不下醫館的病人,咱們家是整個縣城看病最便宜的一家,就這樣很多人都是病得實在不行了才來看診,咱們走了,他們就算去其他醫館看病,可能也沒錢買藥。”
佟穗沉默了。
堂屋裡面,周景春也對蕭缜說了這番顧慮。
蕭缜:“您老是醫者仁心,隻是天下病人何其多,光靠您與舅舅表弟根本無法全部顧及。您搬去桃花溝後,城裡一些病患是得另尋仁醫,桃花溝的村民看病卻方便了,依然是治病救人,總不能說城裡的病患更重要,給村裡人治病就不算治了。”
周景春搖搖頭:“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