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變得模糊,佟穗怎麼都沒想到,她會在生辰這日收到來自夫君的這麼一份大禮。
蕭缜抬手,用袖子幫她擦掉睫上的淚:“信我一次,我絕不會帶你往死路走。”
佟穗根本沒得選,撥開他的手道:“我會聽你的,也會一直做蕭家的孫媳婦,可此事我必須告訴我爹我娘,如果他們決定遷往他鄉,你們別攔著,行嗎?”
蕭缜:“嶽父嶽母真要走,你可以隨他們一起,我跟祖父都信你,不需要扣著你做人質。”
說完,他突然將佟穗提到自己的馬背上,摟緊她道:“好歹做了兩個月的夫妻,你把我想成哪種人了?”
佟穗閉上眼睛。
他是哪種人?
一個可以很照顧她的夫君,一個可以異常冷靜連殺十幾人的男人,一個能夠組成一支兵馬的軍戶子弟。
無論家境差距有多大,佟穗都沒覺得她與蕭缜是兩種人過,直到今日,直到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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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飯做好了,擺在匪幫原來的議事堂。
兩百來人,一桌擠十個,足足擺了二十桌。
佟穗被安排在了蕭家四兄弟、孫家兄弟以及張文功這桌。
無論心底藏了多少事,佟穗面上都柔柔笑著,安靜矜持。
“咱們能順利進來,還要多虧二嫂那一箭,不然守門的山匪站在高處,一旦他發現不對叫喚起來,讓裡面的山匪提前做了準備,咱們打得肯定沒那麼痛快。”蕭野端起酒碗,大聲誇著自己的二嫂。
蕭延對佟穗也是真服了,這女人不但能射中野草能射破磚牆,射起人來也是毫不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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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咱們敬二嫂一碗!”
蕭延抓起酒壇吆喝道。
蕭缜一個眼刀遞過來:“稍後要隨我下山的,不得沾酒。”
孫緯給蕭延解釋:“讓村人聞到咱們身上的酒氣,誰還信兄弟們都出事了?來,咱們以水代酒,敬二太太。”
有他們起哄,滿堂青壯都端著海碗站了起來,笑著看向佟穗,包括蕭缜。
佟穗被他們鬧成了大紅臉,幸好這一桌蕭缜幾人都夠高的,圍起來像一堵牆,幾乎隔絕了外面那一片灼灼的視線。
她隻能端起自己的碗,做樣子朝眾人回禮。
敬過酒,大家就邊吃邊聊了。
蕭缜這一桌討論的都是如何打理囚龍嶺內的事務,待到飯畢,蕭缜已經定了十條軍紀出來,讓張文功念給眾人聽,其中包括在靈水村操練槍法的那一套,也包括不得聚眾酗酒、行賭,不得私下鬥毆,不得滋擾欺壓百姓等,若有違背,輕則打板子,重則斬首。
堂內的本來就是一群遵紀守法的熱血百姓,都表示願意遵守這些軍紀。
有人問:“二爺,山匪留下來的女人孩子們,咱們要如何處置?”
熱血歸熱血,男人的劣根擺在那,此言一出,堂內立即響起一些哄笑。
佟穗坐在蕭缜身邊,默默垂下眼簾。
蕭缜提醒眾人:“她們確實是山匪留下來的,卻也是山匪們從附近村子裡搶來的無辜姑娘,與咱們靈水村的姐妹並無任何不同,或許有些人你們走親訪友時也曾見過。”
剛剛還哄笑的兒郎們聽到這話,漸漸都斂了笑。
蕭缜讓孫緯、張文功去把那群女人孩子們全部帶過來。
一共是四十六個年輕女人,最大的也沒超過三十歲,其中有人尚未生子,有的已經懷有身孕,有的懷裡抱著小的,身邊站著三四歲的幼童。
全都到了,有的女子低低地哭著,有的緊張地打量左右的陌生男人們,有的一臉麻木。
蕭缜看著這些女人道:“我們不是匪,可我們佔了這山嶺便也有我們的秘密,在我們能夠堂堂正正地下山之前,你們隻能繼續留在此地。”
女人們還是剛剛那三種表現。
蕭缜:“可有人想為死去的山匪報仇?”
一個還算平靜的女子抬起頭,目光如刀:“我們都是被山匪搶上來的,他們死了,我們隻覺得痛快!”
蕭缜頷首,看向那些大大小小的幼童:“山匪已死,但這些孩子是他們留下的骨肉,與我們個個都有殺父之仇。我們不會狠心朝這些稚子動手,卻也不會替仇人養孩子,等將來我們下山的時候,會將他們送到各地的濟嬰堂,你們當中若有不想跟孩子分開的,站到這一側,屆時你們可以自行帶著孩子尋個去處。”
未生育的女子不必考慮這個問題,那些懷著孩子養了孩子的女人們有人面露掙扎,有人落下眼淚,最終並沒有一人站出去。
這些孩子於她們而言是屈辱是痛苦,不忍心殺,卻也不想在這自身難保的世道留在身邊當累贅。
蕭缜見了,讓張文功記下這些孩子與母親們的名字,以免將來送走孩子時送錯人。
一一記好後,蕭缜又道:“如你們所見,我的這些兄弟們幾乎個個都是單身,尚未成親,如果你們願意尋個人嫁了,這些人任由你們挑選,眾人見證,等同明媒正娶。如果你們不想嫁,那就安心在山裡領一份差事,或是做飯或是洗衣或是喂養牲畜,我保證手下的兄弟們不會欺辱你們,若有犯者,軍紀處置。”
孫典:“這法子好,兄弟們可都願意?”
能被山匪們搶進山的姑娘,至少也是清秀可人的容貌,靈水村的這些光棍們當然有人願意娶。
蕭缜:“想娶的站出來。”
立即便有百八十人出列,個個昂首挺胸。
接下來就看女人們的選擇了。
是挑一個人嫁了,至少有個依靠,不用日夜擔心被更多的男人掠奪,還是相信那位二爺的話,就算不嫁,這些男人們也不會欺負人?
四十六個年輕女人,最終隻有三個選擇不嫁,其他四十三人都挑了一個還算投眼緣的男人。
這也算是一種兩廂情願,落選的男人們就算失望,也隻能服氣。
接下來分房分地都不是難事,有孫典、蕭野、張文功做主就好。
蕭缜準備下山了,臨走前對孫典道:“三人裡你最年長,想想這些兄弟,想想靈水村的孫氏族人,守好石門抓嚴軍紀,切勿衝動行事。”
孫典哼道:“知道,不用你多嘴。”
蕭缜再囑咐蕭野:“你擅長的是練兵,刀、槍、弓箭都帶著大家練起來,但不可自負自大,遇事要多與孫典、文功商量。”
蕭野:“二哥放心,我都懂。”
三哥放不下家裡的三嫂,五弟太憨容易被人利用,二哥要負責山裡與村裡的消息傳遞,讓他留在山裡鎮場子最合適。
蕭缜最後拍拍張文功的肩膀:“你保管庫房我沒什麼不放心的,別把自己當外人,若他們兩個言行出現紕漏,你盡管直言,他們若不服,回頭我來管。”
張文功忙道:“二爺言重了,該我跟孫大哥四哥多學才是。”
蕭缜:“不必自謙,你們有什麼本事我心裡清楚。”
孫典、蕭野:“……”
一刻鍾後,四匹骡馬衝出了石門,其中蕭延、蕭涉、孫緯各騎一匹,佟穗與蕭缜同乘一騎。
為了做戲,剛剛四個男人分別往彼此身上來了幾刀,如今要麼傷了胳膊要麼傷了腿,一身的血。
蕭缜帶著佟穗走在最後。
佟穗坐在前面,能看見他劃破的右臂衣袖,看見裡面血淋淋的傷口。
“我對那些女人的安排,你怎麼看?”
身後的男人好像一點都感覺不到疼似的,與她說起話來。
佟穗沉默片刻,道:“會不會太急了?就算要撮合他們,過段時間等他們都熟悉一些了會不會比較好?”
現在那些女子根本不了解蕭缜等人的行事,不敢相信他能做到給她們差事而保持秋毫不犯,因為懼怕,自然更傾向於先找一個靠山。
蕭缜:“如果大家住在村子上,確實應該按照你的想法來,可囚龍嶺過於封閉,兩百個男人跟四十多個女人困在其中,就像兩百條狼跟四十多隻羊,不早早確定羊的歸屬,群狼便會為了爭奪獵物互相攻擊,必然生亂。”
佟穗默然。
蕭缜蹭了蹭她的腦頂:“我要的是大局穩定,無法做到對每個人都公平。”
佟穗明白他的意思,也承認他的安排對囚龍嶺的那幫兄弟們最好,一群熱血青壯兒郎,好不容易在山匪手裡保住了性命,末了卻死在爭搶女人時的自相殘殺中,那也太憋屈。
隻是,她也是個女人,是他口中的羊。
羊就隻能任由狼群爭奪撕咬嗎?
佟穗不想做那樣的羊。
山路蜿蜒崎嶇,四匹骡馬時而急速奔馳,時而放慢速度。
終於離開山林的那一瞬,盛夏明晃晃的陽光浪潮般倏然而至,刺得佟穗偏頭閉眼。
再睜開的時候,山還是那片山,近處一片清幽,遠方天藍如洗。
她被一頭狼帶著,行於一條陌生的路。
第071章
靈水村, 所有的村民們在做完家裡必須做的事情後,都早早地趕來西北角蕭家這邊,等著蕭缜一行人的消息。
在他們的不遠處, 還橫陳著昨夜來襲的近兩百山匪的屍體, 雖然不會再動了, 卻像一條條死去的豺狼, 仍然叫人心悸。
“怎麼還不回來啊, 不會出事了吧?”
“別急, 五十多裡路, 還要進山出山, 來回來去就得三四個時辰, 再加上還要跟山匪們打。”
“能成功嗎, 那些帶路的山匪會不會給賊窩裡的人遞暗號?就是吹幾聲口哨表示有敵人的那種。”
“行了,問那麼多有啥用, 這裡的人又沒去,嘮嘮叨叨我都被你弄煩了。”
蕭穆與孫興海並肩站在一棵樹蔭下, 神色是一樣的凝重。
忽然, 被派去河道口查探的一個村人騎著骡子匆匆回來了, 到了跟前一骨碌摔下骡子, 面對簇擁而來爭先恐後詢問的村民們, 那人跪坐在地上,又茫然又惶恐,開口時雙眼竟溢出眼淚來:“回來了, 隻有四匹骡子,蕭二爺、五爺、孫二爺牽著骡子走著, 二太太坐在骡背上,還有一個人趴著, 看不出是誰……”
周圍陡然一片鴉雀無聲。
去時兩百兒郎騎著骡馬浩浩蕩蕩,現在回來了,竟然隻有四匹骡馬五個人?
是他們想的那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