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防萬一,還是需要再掌握其他線索。
思忖片刻,虞靈犀喚來胡桃,吩咐道:“你叫上陳大夫去趙府一趟,看看紅珠醒了不曾。若是醒了,便帶她來見我……記住謹慎些,別讓人起疑。”
胡桃知道主子對趙玉茗的猝死甚是在意,沒多嘴問,伶俐地應了聲便下去安排了。
初夏多雨潮熱,虞靈犀忙了半日,倚在榻上小憩。
昏昏沉沉睡去,夢裡全是幽閉的暗室,以及前世僵冷躺在冰床上的假白臉龐。
寧殷就站在冰床旁,雪色的中衣上濺著星星點點的黑血,垂著幽冷的眼睛喚她:“靈犀,過來。”
硬生生驚醒,冷汗浸透了內衫。
虞靈犀許久不曾做過這般真實的夢,怔了會兒,下榻飲了兩盞涼茶壓驚,剛巧外出的胡桃回來了。
虞靈犀一見她皺著眉,便知事情應當不順利。
果不其然,胡桃苦著臉道:“小姐,紅珠不見了。”
胡桃說,她趕去趙府柴房的時候,柴房便是半開著的,裡頭一個人影也沒有,隻餘草席上幾點還未幹涸的血跡。
“奴婢暗中找了許久,都沒有紅珠的下落,不知是跑了還是被誰拖出去埋了。”
胡桃有些自責,“要是奴婢早去一刻鍾,興許……”
“罷了,不怪你。讓侍衛暗中查探紅珠的下落,未脫離奴籍的人跑不遠,隻要她還活著,便必定會留下蹤跡。”
虞靈犀寬慰了胡桃幾句,心中越發篤定趙玉茗的死遠不止表面看見的這般簡單。
紅珠這條路暫且不通,接下來,就隻能等寧殷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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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裡起風,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翌日雨停,虞靈犀陪虞夫人用了早膳,一同在廊下散步。
談及趙府之事,虞夫人多有感慨:“昨日下午,你表姐的棺椁就被拉出城草草掩埋了,連個像樣的葬禮都沒有。平日裡看那孩子怯懦安靜,誰知心思深沉,竟落得如此下場。”
虞靈犀平靜道:“可見心術不正,必作繭自縛。”
“誰說不是呢?也怪她爹娘功利心太重,淡薄親情,才將孩子教成這副模樣。”
虞夫人嘆了聲,“玉茗在進宮侍奉太子的當日自盡,是為大不敬,不管如何你姨父都逃不過‘教女無方’的降罪,明日便要被貶去嶺南瘴地了。”
在寧殷身邊待了兩年,見過那麼多折騰人的法子,虞靈犀自然知道被貶去嶺南意味著什麼。
名為貶謫,實則流放,蛇鼠毒蟲橫行的蠻荒之地,能活下去都是個問題。
前世,趙家人不惜先將虞靈犀當做花瓶擺設圈養在後院待價而沽,又將她按上花轎送去人人視為煉獄的攝政王府,隻是為了換取權勢利益。
而今生,趙家人算計來算計去,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死在他們最害怕的貧窮落魄中,也算是因果報應。
正想著,她遠遠地瞧見寧殷站在角門外而來。
見著虞靈犀,寧殷腳步微頓,朝她略一抱拳。
虞靈犀心下明白,尋了個理由告別虞夫人,朝花園水榭走去。
在水榭中等了沒半盞茶,便聽身後傳來了熟悉而沉穩的腳步聲。
虞靈犀轉身,見寧殷發梢和衣靴上都帶著湿意,不由訝異,起身問道:“你一晚未歸?”
今天卯時末雨便停了,他這滿身的湿意隻可能是夜裡沾染上的。
寧殷不置可否,虞靈犀便將昨日洗好的棉帕子疊好遞給他,眉頭輕輕皺著:“去哪兒了?”
“開棺。”寧殷抬手接過帕子,面不改色道。
虞靈犀一頓,抬眼便撞進了寧殷深不見底的眸色中。
她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開棺”是剖誰的棺。
“小姐不必擔心,挖墳剖棺這等髒事自然有旁人做,用不著我親自動手。”
話雖如此,他到底展開那片燻香的素白棉帕,將修長白皙的手指一根根擦淨。
虞靈犀想的卻是另一件事:寧殷既然趁夜去開棺驗屍,則說明找到能驗毒的藥郎了?
想到這,她心下浮出些許希冀,問道:“那,可有查出什麼來?”
寧殷看了她一眼,道:“剖屍驗骨,少則三日,多則五日。”
虞靈犀“噢”了聲。
也行,這麼久都等過來了,也不在乎這三日五日。
她的視線落在寧殷湿透的發梢,指了指道:“頭發還湿著。”
寧殷順著她的目光,望向自己垂胸的一縷墨發,用帕子隨意搓了搓。
前世也是如此,他沐浴出來總是不耐煩擦頭發,又不許旁人觸碰,就任憑頭發湿漉漉披著。他發梢的水滴在胸膛,順著腰腹線條濡湿褻褲,整個人像是從湖底跑出來的俊美水鬼一樣,散發出潮湿的寒氣。
在榻上時,虞靈犀總會被他發梢滴落的水冰得一哆嗦。
回憶收攏,面前的少年見那縷頭發擦不幹,已然沒了耐性,手勁也大了起來。
用如此粗暴的手法對待這麼好看的頭發,還真是暴殄天物。
虞靈犀暗自喟嘆,向前接過他手中的棉帕子道:“我來吧。”
前世不敢碰他的頭發,這輩子倒是摸了個夠。
她用帕子包住他的發梢,攏在掌心,按壓吸幹湿氣,神情自然坦蕩,沒有扭捏作態的羞怯,也沒有阿諛諂媚的討好。
寧殷“嘶”了聲,微眯眼眸道:“小姐伺候人的技巧,怎的這般嫻熟?”
虞靈犀眼睫一顫,心道:您又發現啦?
“這天底下,也就你有這份面子。”
虞靈犀壓下身體裡湧起的那點燥熱,哼道,“受了我的照顧,可得要幫我幹活,把我想要的結果查出來。”
水榭四周的垂簾輕輕鼓動,寧殷垂眸勾笑,眼底映著明滅不定的粼粼微光。
“好了。”虞靈犀將帕子還給寧殷。
寧殷站著沒接帕子,眼睛往肩上一瞥,理所當然道:“衣裳也是湿的。”
“差不多得了,衛七。”
虞靈犀將棉帕塞他手裡,瞪眼道,“自個兒回去換衣服,別著涼了。”
正說著,忽聞遠處傳來胡桃的聲音。
虞靈犀收回思緒,顧不上寧殷,從水榭中探出頭道:“胡桃,何事?”
“小姐,您怎麼還在這?”
胡桃滿臉焦急,匆匆道,“大小姐找您,說是出事了!”
阿姐一般不輕易找她,除非……是涉及到家族大事。
虞靈犀一咯噔,前兩日的忐忑不安終究應了驗。
她沉了目光,朝寧殷道:“趙玉茗那邊的事,你先查著,一有結果馬上來告訴我。”
說罷不再逗留,朝前廳匆匆而去。
她走得太過匆忙,全然沒留意到寧殷神情平靜玩味,對虞府即將到來的風波並無半點意外。
他在水榭中站了會兒,伸手勾住一縷發絲捻了捻,皺眉輕嗤。
“急什麼,明明還湿著呢。”
轟隆一聲平地驚雷,雲墨翻滾,疾風吹得滿庭樹影哗哗作響。
虞靈犀雙袖灌滿疾風,抿著唇推開偏廳的門。
虞辛夷立刻站起來,喚道:“歲歲。”
她還穿著百騎司的戎服,顯然是來不及換衣裳就從宮中趕了回來,神情亦是少見的嚴肅。
“出什麼事了?”虞靈犀掩門,將滿庭風雨隔絕在外。
虞辛夷不知該如何開口,虞靈犀卻已猜到端倪,小聲問:“是……兄長出事了嗎?”
虞辛夷猝然抬頭,虞靈犀便知自己猜對了,登時心下一沉。
“我方才接到父親百裡加急的密信,虞煥臣押送的那批賑災糧出現了問題。”
虞辛夷不再隱瞞,拉著虞靈犀的手坐下,沉聲道,“三萬石救命的糧食,全換成了谷殼。”
第35章 夜雨
賑災糧變成了谷殼?
“怎會如此?”
虞靈犀原以為兄長是受傷或遇匪之類,卻不料是這麼一樁大案,“出發前不曾檢驗麼?”
“怎麼可能不驗?虞煥臣腦子不笨,出發之時反復查了數遍,災糧並無異常,可是到了洛州縣才發現災糧被偷換了。這背後,定是有人在栽贓陷害!”
說到此,虞辛夷凝望著尚且稚嫩的妹妹,語重心長道,“歲歲,阿娘舊疾未愈,受不得刺激。此事決不能讓她知道,隻能我們……”
“我知道怎麼做,阿姐。若真有人栽贓陷害,必定是朝中肱骨權貴方能有如此手段。而武將私吞糧款乃是次於謀逆的大罪,數額龐大,必定革職抄家。”
虞靈犀掐著掌心,竭力讓自己的聲音冷靜下來,“我們不能走漏消息,亦不能將實情上報天子,否則有心之人稍加挑撥,龍顏震怒,兄長便坐實了私吞災糧罪名。”
“正是如此。”
見妹妹心思澄澈,虞辛夷寬慰了些許,“我是偷著回來與你通氣的,現在要回宮當值,你在家好生陪著阿娘,切莫自亂陣腳。”
虞靈犀頷首:“我知道。”
送走虞辛夷,還未松口氣,便見虞夫人推門進來,擔心道:“歲歲,你阿姐方才急匆匆的,是出什麼事了?”
虞靈犀整理好神色,忙起身笑道:“無事,她落了一樣東西,回來取呢。”
她眼眸幹淨,裝作平常的樣子上前扶住虞夫人,輕松道:“要下雨了,阿娘吹不得風,快回屋歇著吧。我給您揉揉肩可好?”
虞夫人展眉,柔聲道:“好。你阿姐若是有你一半心細,為娘也就知足了。”
虞靈犀抿唇笑笑,望向外頭陰沉的天色。
雲墨低垂,山雨欲來。
酉正,僕從用長柄勾掛上燈籠,虞靈犀陪著阿娘用過晚膳歇息,總算聽門外傳來了虞辛夷歸府的腳步聲。
虞靈犀立即起身,問道:“如何?”
虞辛夷的臉色比白天還要凝重,解下被雨打湿的披風,搖了搖頭。
虞靈犀的心也跟浸透雨水似的,冷冷的,直往下沉。
“阿爹呢?”她問。
那是虞靈犀的天,隻要阿爹還在,虞家便不可能垮。
虞辛夷道:“阿爹稱病,已加急趕往洛州穩定局勢。”
虞靈犀有了一絲希望:“隻要在朝廷發現之前,將災糧的空缺補上,便不會有事。”
“來不及了,歲歲。”
虞辛夷深吸一口氣,說出了最令人擔心的局勢,“朝廷以監察體恤民情為由,派了督察使連夜趕往洛州四縣。最遲明日午時,若拿不出三萬石糧食,虞煥臣和阿爹都會沒命。”
虞靈犀呼吸一窒。
皇上並不知災糧出了問題,為何如此著急派出督察使?
莫非有人在刻意推波助瀾,欲將虞家置之死地?
“阿姐,督察使是哪位大人兼任?”虞靈犀問。
虞辛夷就是聽聞督察使離京的消息,才從宮裡匆匆趕回家的,立即道:“是戶部侍郎王令青。”
王令青……
這個名字十分耳熟,似乎聽過。
想起什麼,虞靈犀忽的抬眸,低聲道:“阿姐,他是太子的人。”
虞辛夷驚愕:“歲歲,你怎麼知道?”
王令青素來老泥鰍似的世故圓滑,連常在宮中當值的虞辛夷都不知他是何黨派,身處深閨的妹妹又是從何篤定他是太子麾下之人?
虞靈犀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但眼下已顧不得許多了。
她記得前世剛入王府不久,有人向寧殷進獻珍寶美人。
寧殷拄著拐杖,徑直越過匍匐於地的朱袍官吏,涼涼道:“王令青,本王身邊不需要二姓家奴。”
朱袍官吏立刻膝行追隨著寧殷的步伐,諂媚道:“微臣以前有眼無珠,才跟了太……哦不,前太子。如今棄暗投明,願為王爺肝腦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