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吃,酸。”
他將糖呸了出來,眸底掠過雲翳的陰暗。
佛殿中,虞靈犀對殿外的視線一無所知。
她望著那枚玉佩,呼出一口燥氣道:“岑哥哥,你已經給我太多東西了。”
而她,卻並無什麼能拿來償還。
“給你的,怎麼樣也不嫌多……”
薛岑還在說什麼,虞靈犀已經聽不見了。
很奇怪,她看著薛岑的嘴唇一張一合,卻聽不懂他一個字,隻覺嗡嗡吵鬧。
她睜大眼,可眼前的一切都在渙散,扭曲,她的目光不可控制地遲鈍起來。
鐺——
佛塔上傳來雄渾的撞鍾聲,虞靈犀察覺有股熱血倏地衝上頭頂,灼燒臉頰,又散入四肢百骸,朝下腹匯聚。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這種感覺就好像……好像是那日在幽閉的倉房中,她中了藥香後的反應。
不,甚至比那時候更糟糕。
薛岑察覺到她臉色不對,臉上浮現擔憂,忙上前問:“二妹妹,你怎麼了?”
“別過來!”虞靈犀下意識躲避他伸來的手,卻腳步虛軟,碰倒了案幾上供奉的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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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哐當的聲音,外間的沙彌聞聲望了過來。
虞靈犀顧不上薛岑是什麼反應,強撐著最後一抹意識戴上帷帽,朝殿外走去。
本能告訴她,絕對不能再呆在人多的地方,會出事的!
今日香客很多,幾乎摩肩擦踵。
她的視野模糊扭曲,慌不擇路,全然沒發覺自己離候在牆下的虞府侍衛越來越遠。
等到那名侍衛和胡桃發現她離開時,虞靈犀已經和他們背道而去,被擁擠的香客衝散了位置。
呼吸急促滾燙,所有人的臉都是模糊,所有人都好像在朝她微笑。明明在佛寺,卻好像有靡麗的喧鬧撲面而來,似夢似幻,誘她沉淪。
虞靈犀跌跌撞撞,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怎麼也找不到出路。她的意識已經開始飄散,隻剩下絕望,難堪的絕望。
忽然,腕上一緊。
有人逆著人群而來,抓住了她的手腕。
虞靈犀下意識想要甩開,卻看到了一抹熟悉的模糊身影,高大,挺拔,站在人群中像是鋒利的劍。
“是我。”熟悉低冷的嗓音。
虞靈犀怔怔看著他,滾燙的掌心回握住他的指節,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的浮木。
“衛、衛七……我不對勁……”
她將唇咬得蒼白,兩鬢汗津津的,斷斷續續顫聲道,“我不知道……怎麼回事……”
說著身子一軟,被寧殷及時撈住。
掌心觸及她纖若無骨的腰肢,隔著衣料都能感受到滾燙的熱意。
她面色呈現不正常的緋紅,眼尾含媚,呼吸間散發出淡淡的甜香……
和上次在倉房一樣。
寧殷眉頭一皺,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他們所處的地方隻有兩處出口,一處通往前院,已被來往的香客和誦經的僧人堵住。
若強行闖出,必定讓人察覺異樣。
而另一處,則通往無人涉足的後院禪房——
他從不帶活人進去那裡。
寧殷抱著虞靈犀,直接踹開了禪房的門。
折戟剛打開沙彌遞過來的紅紙箋,猝然見寧殷闖進來。
他有些訝異,立即起身道:“殿……”
而後發現,寧殷的懷裡還抱著個女人。
寧殷將虞靈犀平放於床榻上,冷冷一瞥:“出去。”
折戟目不斜視,立即掩門而出,守在十丈開外。
第29章 發作
陰了幾日,雲翳墨染似的壓在天邊,風一吹,卷落幾點雨滴。
漸漸的,這雨越來越大,噼噼啪啪地濺在瓦楞間。
香客狼狽舉袖避雨,檐下及佛殿中密密麻麻擠滿了人。胡桃和侍衛分別從東西兩個方向而來,與薛岑匯合。
“找到了嗎?”薛岑難掩擔憂。
胡桃和侍衛俱是搖搖頭。
“薛公子,你到底和我家小姐說什麼了?”
胡桃剛開口,就被一旁的虞府侍衛扯了扯袖子,示意她莫要多嘴失言。
可胡桃護主心切,甩開侍衛的手繼續道,“她怎麼會聊得好好的,突然離開?”
薛岑握著手裡沒來得及送出的玉佩,想起他當著虞家父母的面下跪求親後,虞靈犀在庭院中那句溫柔堅定的“岑哥哥很好,可我不曾想過成婚”,心中便漫開難言的苦澀,摻雜著焦急擔憂,真是百感交集。
莫非,真是自己多情嚇到她了?
可她曾經明明說過,最喜歡溫潤博才的男子……
“再去別處找找。”
侍衛開口道,“小姐的馬車尚在,不會走遠。”
胡桃環顧佛殿高塔,苦著臉:這麼大的雨,小姐能去哪兒呢?
寺前高臺,十餘名高僧於大雨中岿然不動,依舊閉目虔誠,誦經渡厄。
鍾聲歇,雨點漸濃,潮湿陰涼的氣息透過窗縫鑽了進來,可虞靈犀依然覺得燥熱難捱。
就好像骨頭都酥軟了般,燻烤得她神智模糊。
寧殷給她把了脈,喂了一顆不知道是什麼的苦澀藥丸,可還是沒用,藥效一疊高過一疊。
“衛七。”
她望著面前面目清冷模糊的少年,明明想解釋,身子卻不自覺攀附上去,急促喑啞道,“我不曾吃……來歷不明的東西……”
今日出門,她連一口外面的茶都不曾喝過,她不知道哪裡出了紕漏。
“嗯,我知。”
寧殷任由她倚著,將手指從她脈象上撤離,“應是上次殘留的藥香。”
虞靈犀眼角泛紅,怔怔咬唇。
上次的危機明明已經挺過去了,為何還會發作?
寧殷看出了她的疑惑,倒是想起曾在欲界仙都聽聞的一種藥香,名叫“極樂香”,能讓人三番沉淪,欲罷不能。
若虞靈犀所中的就是此等混賬香,那第二次的發作,遠不是光憑意志能抵擋的。
“解……解藥……”
虞靈犀細碎的聲音從唇齒溢出,渙散的眼直愣愣地望著寧殷,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沒有解藥,小姐。”
寧殷攬著她不斷下滑的身形,手臂貼緊,“唯一的解藥,便是……”
“衛七!”虞靈犀痛楚地閉上了眼睛。
寧殷默了會兒,看著她的臉頰燒起了胭脂紅,眸色也幽幽沉了下去。
“此處安全,絕對不有人打擾。”
見虞靈犀顫抖著不肯動,寧殷抬手拂開她的面紗,極輕地皺眉,“第二次,小姐生捱會比死了難受。”
“不。”虞靈犀將字從齒縫擠出。
“小姐還是厭我?”
寧殷了然頷首,嗓音淡了下去:“便是厭我也沒法子。若隨便從路邊抓個男人,事後少不了要滅口……”
想起她有個青梅竹馬、且不會被人詬病的薛岑,寧殷話音一頓。
趁虞靈犀尚不清醒,他自動將此人跳過,繼而道:“小姐又不喜我殺人,此法自然行不通。”
“不。”
虞靈犀還是這句話,手指絞得他衣襟發白,“我若在此……和趙玉茗、有何區別?”
案幾上的檀香嫋嫋,牆上鬥大的“佛”字,仿若禁咒籠罩。
寧殷眸色微動,有時候真是佩服虞靈犀的臉薄與執拗。
“身處佛寺禪房又如何?”
寧殷嗤地一聲,“小姐眼下如萬蟻噬骨、欲焰焚身,可座上之佛依舊無悲無喜,可曾來救你?”
陪在她身邊的,隻有他這個惡人。
虞靈犀無力反駁,在他懷中蜷緊身子,汗水浸透了內衫,已然撐到了極致。
忍這麼久,定是很痛苦吧?
真是可憐。
寧殷將視線投向禪案下那塊不起眼的青色地磚,屈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叩著大腿,遲疑了一瞬。
終是在虞靈犀難耐的低吟中起身,走到案幾前,用力踩下那塊地磚。
隨著機括的輕響,虞靈犀身下的打坐床轟隆移開,露出一條幽深不見底的石階密道來。
都說狡兔三窟,此處便是寧殷最後的據點,除了幾個親信,並無其他活人知曉。
若是折戟見他帶生人來此,並且,還是個女人……
多半會以為他瘋了。
他彎腰抱起難耐喘息的虞靈犀,伸手,將她的腦袋輕輕往懷裡靠了靠,方一步一步邁下密道石階,直至神情沒入陰暗中。
虞靈犀五感遲鈍,感覺自己一會兒飄在雲端,一會兒又落入水裡。
從混沌中睜眼,方覺眼前一片漆黑,已經不在禪房之中。
她不知道寧殷要帶她去哪裡,隻能聽見寧殷沉穩的呼吸自頭頂傳來。
黑暗中微微顛簸,虞靈犀本能地伸手繞上寧殷的脖子,貪婪地靠緊些。她像渴水之人遇見了一片綠洲,每貼近他一分,那股難堪的燥熱便消減一分。
她的臉貼得緊緊的,散著甜香的滾燙呼吸掃過寧殷的頸側。
寧殷的腳步微不可察地一滯,又若無其事地重新邁開步履。
“快到了,忍著些。”他的嗓音低啞了些許,步履也加快了些。
不知過了多久,寧殷停了下來,將虞靈犀平擱在一張坐榻上。
四周還是很黑,沒有一點光亮,唯有封閉已久的陰涼陳腐之味淡淡縈繞。
寧殷坐在榻邊,過了須臾,又俯身靠近些,望著榻上小小隆起的一團輪廓道:“此處已不在寺院,小姐可放心了。”
離得近了,才發現虞靈犀抖得厲害。
並非是情難自耐的微顫,更像是恐懼的顫抖。
想起上次在黑暗的倉房內,她亦是蜷縮抱膝,渾身顫抖……
怕黑?
寧殷想了想,撐著手臂起身。
才剛離開一步,手腕就被人攥住。
她柔軟嬌嫩的手掌像是沒有骨頭似的,散發出不正常的灼熱。
寧殷嘴角一勾,拍了拍她的指尖道:“小姐怕黑,我去點燈。”
腕上的手一顫,稍稍松開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