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殷熟稔地摸到火引,負手將四壁的油燈一盞盞點燃。火光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高大,冷峻,像是一隻跳躍著的巨獸。
待光芒驅散了陰寒黑暗,寧殷方吹滅火折,轉身望向蜷縮低哼的虞靈犀。
火光照亮了她如玉般緋紅的臉頰,也照亮了她唇邊刺目的殷紅。
寧殷皺眉,丟了火折過去,伸指按住她豔紅的唇瓣道:“別咬嘴,沒用的。”
她雙目緊閉,牙關緊咬,寧殷這才發現那抹血色並非咬破了嘴唇,而是從她齒縫中溢出來的。
再憋下去,小命都沒了!
寧殷目光一沉,立刻捏住她的下颌:“松口。”
俯首撬開她的牙關,虞靈犀立刻扭頭咳出一小口淤血來,涸澤之魚般,靠在寧殷懷裡直喘氣。
寧殷嘴唇上染著鮮豔的紅,盯了她半晌,嗤地輕笑。
“小姐為了薛岑,至於做到這般田地?”他勾著靡麗的笑,眼底卻一派幽冷。
虞靈犀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譏嘲些什麼,她的視線全然被那鮮血染紅的薄唇吸引,身上每一寸肌膚就在叫囂著靠近。
她的身體已然放棄頑抗,可意識還在做掙扎,整個人像是生生被撕裂成兩半,漂亮的眸子裡溢滿了水光。
這是一個渾身都透著嬌氣的女子。
她太過美麗精致,以至於世人忘了她也是將軍府養出來的女子。
寧殷沒見她哭過。
但現在,她那雙美麗的杏眸中波光潋滟,隱隱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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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殷讀懂了她眼睛裡殘存的、無聲的決然,唇瓣的笑一頓,漸漸沉了下來。
下一刻,虞靈犀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手中的簪子刺向了她的左肩下。
哐當,簪子被打落在地。
寧殷的俊顏霎時十分精彩。
他攥著虞靈犀纖軟如玉的手腕壓在頭頂,黑冰似的眸底似有怒意翻湧,“小姐最是惜命,此舉未免糊塗了些。”
這樣的寧殷,著實有些陌生。
虞靈犀雙目沒有焦點,像是風雨中一朵顫顫的花。
“衛、衛七……”
她難受地貼著他的脖頸,帶了哭腔,似是委屈又似是撒嬌。
寧殷嘖了聲,神情莫辨。
若是換了旁人,哪怕是流露出試圖觸碰他頸項的意向,此時也該沒命了。
然而,他隻是慢條斯理地握住虞靈犀髻後點綴的杏白飄帶。
手一拉,飄帶纏繞掌中,三千青絲如瀑散落,順著她妙曼的腰線蜿蜒流淌。
虞靈犀攀著他的肩膀,氣息急促,愣愣看著他抬手將那條飄帶蒙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在欲界仙都時,我聽聞女子無需破瓜,亦有消遣愉悅的法子。”
寧殷將飄帶在腦後系了個結,轉過被蒙眼的臉龐,向著懷中虞靈犀的方向,“小姐若顧忌,我便蒙眼遮面,不聽不看不言,此時不過是個有溫度的器具。”
飄帶遮目的少年俊美無雙,卻遮不住他骨子裡的恣睢瘋狂。
他循著呼吸湊了過來,低低道:“盡管使,小姐。”
虞靈犀仿佛聽到了,意識斷弦的聲音。
第30章 醋意
暮春,這場蓄勢已久的暴雨如猛浪湧來。
幾番驚雷過後,吞天食地,頃刻間萬物渺茫,煙波浩渺。
不知過了多久,雨勢漸歇,隻餘些許潮湿的餘韻,淅淅瀝瀝地自屋脊溝壑滴落。
密室裡安靜得很,隻聽得見彼此交錯的呼吸。
壁上燈影繾綣,虞靈犀頰染胭脂,破皮的唇瓣泛著紅潤的水色,連眼睫都湿成一簇簇。
第二次毒發太過難受,她像是死了一回又重新活了過來,渾身骨頭都泡軟了似的沒勁,手臂無力地環著寧殷的脖頸,癱坐在他懷裡平復紊亂的呼吸。
寧殷照舊蒙著遮目的杏色飄帶,隻是飄帶的位置明顯沒有之前端正,歪歪松松地掛在眼上。
他抬起修長有力的指節,慢慢悠悠自虞靈犀松散的發絲間穿過,似是安撫,又好似隻是隨意地把玩。
“好了?”
寧殷低頭循著她的方向,唇上還沾著輾轉蹭來的殷紅,給他過於冷淡的面容增添了幾分豔色。
虞靈犀點了點頭,撐著他的胸膛坐起,默默理了理揉皺的裙裾。
她還有些呼吸不穩,羽毛般刮過耳根和頸側,彰顯她此刻心緒的不寧靜。
寧殷姿態隨意地倚在坐榻上,修長的指節有一搭沒一搭叩著榻沿,唇角勾起一個淡得看不見的弧度。
利用完了,不會不認賬了吧?
他可是,盡職得很呢。
正悠悠想著,忽覺眼上一松,繼而刺目的光線湧入視野。
寧殷下意識微微眯眼,便見鬢發微湿的少女咬著那條皺巴巴的飄帶,眸光潋滟地望著他。
她臉還紅著,像是灼灼初綻的花,但眸色已經恢復了些許清明,就這樣抿唇望了他許久。
這是寧殷嗎?
虞靈犀有片刻的失神:方才情景,前世的她想都不敢想。
“小姐不會,又要自戕謝罪吧?”寧殷抬指勾走她齒間輕咬的飄帶,嗓音還帶著微微的啞。
“不會。”思緒回籠,虞靈犀搖頭。
待呼吸不那麼急促燥熱,她將視線從寧殷染紅的唇上挪開。
頓了頓,補充道:“已經發生了,死也改變不了什麼。”
寧殷捻著飄帶,似笑非笑:“小姐又不曾損失什麼,倒也不必說得這般沉重。”
虞靈犀沒吭聲,隻垂下湿潤的眼睫,一聲不吭地替他攏好衣襟,撫平他蹭皺的下裳。
下裳皺巴巴有點湿了,洇出一小片暗色。
“衛七不是器具。”
虞靈犀嗓音短促輕軟,視線落在寧殷腰下,微頓,而後緩緩上移,靜靜望著寧殷晦明難辨的眼睛,“器物不會動情。”
寧殷把玩她頭發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頓。
真有意思。
明明狼狽的是她,可她的第一反應並非逃避也不是厭惡,而是伸手為他整理衣裳。
平靜熟稔得,就好像為誰做過無數次一樣。
寧殷嘴角的笑意淡了些許,指腹穿過她的發梢道:“是我疏忽了,下次定注意些。”
還……還有下次?
未等虞靈犀反應過來,寧殷捻了捻被她弄湿的下擺,又涼涼問:“不過我倒是好奇,小姐還使喚過哪個野男人?”
她消遣愉悅的招式,招招都撩在他的軟肋上,仿佛對男人了如指掌。
思及此,寧殷的那點愜意沒了,甚至有點兒想殺人。
虞靈犀沒敢說,那個野男人就是您自己。
上輩子陪了寧殷兩年,他又是個喜怒無常的主兒,折騰人的法子很多。虞靈犀要是再不學會點苦中作樂的技巧,早憋屈死了。
當然,此等實話虞靈犀萬萬不能說出口。
寧殷太聰明了,抓住一點破綻就能順藤摸瓜,到時候她圓謊都圓不過來。
她索性岔開話題,環顧四周一眼,問道:“這是何處?”
之前神智模糊,根本沒來得及留意四周環境。如今定神細看,方知是一間密不透風的暗室。
“密室。”寧殷回答。
虞靈犀當然知道這是密室。
她還欲追問,便聽寧殷又淡笑道:“聽了答案會死,小姐還要問嗎?”
虞靈犀知道他不會再透露什麼了,隻好悻悻住嘴。
“小姐還未回答,我方才的問題。”
寧殷又將話題繞了回來,語氣泛著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涼薄酸意。
眼見躲不過去了,虞靈犀扶著暈乎乎的腦袋,隻好搪塞道:“那都是藥效使然,我不記得自己做了些什麼。”
“不記得?”
寧殷咬字重復了一遍,問,“可要我再幫小姐溫習一番?”
“不、必!”
這個話題沒完沒了了,虞靈犀便起身道:“出來得太晚,該回去了……”
可腿還軟著,剛直起腰便脫力地跌坐回寧殷腿上,忙下意識攀住他的肩穩住身形。
跌坐之處嚴絲合縫,又疼又麻,兩人俱是悶哼一聲。
“小姐急什麼?”
單手掐扶住她的纖腰,寧殷眉尖微挑,聲音明顯啞了幾度。
虞靈犀像是被燙著似的,忙推開他起身。
寧殷沒防備被她推得後仰,曲肘撐在榻上,怔了片刻,忽的失聲低笑起來。
年少恣意的笑,讓他眉眼都驚豔起來,像是黑夜裡惑人的妖魔。
虞靈犀不知這種窘況有何好笑的,說好的“不聽不看不言”呢?
“小瘋子,不許笑!”她微惱,卻沒力氣去捂他的嘴。
兩人都平復了些,便動身離開密道。
這密室應該還有另外一個出口,不知通往何處,寧殷不曾透露,隻帶著她往回走。
密道狹窄黑暗,寧殷手裡的火折勉強隻夠照亮方寸之地。
虞靈犀體力消耗太多,腿軟得很,扶牆走得磕磕絆絆的,全然不似寧殷那般如履平地。
這條長長的密道埋著太多秘密,虞靈犀很想開口詢問,但想了想,還是選擇緘默。
寧殷這樣的人生性警覺狠辣,對自己的領域有種不容侵犯的執拗。他能將虞靈犀帶進來紓解避難,已是莫大的妥協。
若再試探,便該踩他底線了。
“小姐在想什麼?”
這片磨人的靜謐中,寧殷清冷的嗓音自前方傳來,一語驚人,“在想如何殺我,還是在想這條密道?”
虞靈犀指尖一顫,遲疑抬眸。
“小姐應該殺了我的。”
寧殷半邊臉沒在黑暗中,迎光的那半張臉卻是極為俊美朗潤,執著火引笑道:“我知道了小姐秘密,玷汙小姐清譽,實在該死。”
“清譽這種東西,自我攪黃東宮的婚事開始就沒有了。”
虞靈犀咬唇,吃力道,“閉嘴吧你。”
寧殷笑了聲,似是對這個回答勉強滿意。
可當他真的不再說話時,虞靈犀又覺得瘆得慌。
密道太長、太安靜了,還未看清火引掠過的路,黑暗便立刻從四面八方包裹,就像是有隻黑色的巨獸在身後張開大嘴吞噬。
虞靈犀不喜幽閉的黑暗。
前世她死後,寧殷便是將她的屍首關在鬥室冰棺之中,靈魂飄蕩沒有著落。那種戰慄的恐懼,她這輩子都難以忘懷。
正踉跄著,前方的寧殷停了腳步。
待她跌撞扶牆趕了上來,他方將火引擱在地上,淡淡道:“我抱小姐出去。”
虞靈犀嚇了一跳,忙道:“不必。”
她此時尚未完全恢復,被他抱著恐怕更加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