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奴依偎在阿娘身邊,仰起小臉看著阿娘的臉,阿娘的氣色比之前好了點。
他緊緊抱住阿娘,把小臉貼在阿娘身上。
“阿娘,你是不是病了?”
阿娘笑了笑,瞪了父王一眼,抱起蓮奴,低頭親他的小腦袋,柔聲哄他:“阿娘沒有生病,蓮奴真乖。”
蓮奴聞著阿娘身上的香氣,安心了很多。
阿娘不會騙他。
……
蓮奴迷迷糊糊跌入夢鄉。
他年紀小,一大早跟著父親出席大典,累著了,睡得很沉。
瑤英放下兒子,拿起他平時最喜歡的布老虎讓他抱著,摸了摸他的臉,小聲埋怨曇摩羅伽:“你是不是嚇著蓮奴了?”
曇摩羅伽端著一碗藥送到她跟前,眸光落在她臉上,眉頭輕擰,伸手拂開她鬢邊的碎發。
“還難受嗎?”
他輕聲問,嗓音泠然,眸底卻似有雲海匯集,沉甸甸的。
瑤英搖搖頭,拉著他的衣襟把他扯到跟前,親了他一下,“我好多了,你別擔心。”
退後時,曇摩羅伽按住她的後頸,微涼的吻落在她唇上。
這個吻格外纏綿,瑤英感覺到他心事重重,抬手環住他的腰,唇分時,輕輕咬一下他的唇,直起身坐到他腿上,把他按著靠坐在榻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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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伽,我那是累著了。”
去年天氣幹燥,今年她想趕在天氣回暖前修建好一條灌溉的溝渠,前些天因為這事出了一趟遠門,忽然暈厥不省人事,隨行的近衛嚇得魂飛魄散,急忙送她回城。她這才知道自己很可能有孕了,不過月份太淺,醫者和曇摩羅伽都不敢肯定。
近衛汗如雨下,連忙老實交代,出門的那幾天,瑤英忙起來的時候飢一頓,飽一頓,每天半夜才睡下,還跟著他們爬上爬下,勘察地形。
瑤英心虛地瞥一眼曇摩羅伽。
他當時沒有說什麼,隻是問她還有哪裡不適,和醫者商量藥方,叮囑侍從好好照顧她。
瑤英松口氣,覺得這隻是件小事,直到這兩天才發覺曇摩羅伽的不對勁。
他居然會做噩夢,而且會嚇醒,然後緊緊抱著她,一遍遍吻她,碧眸裡殘留著夢中的驚懼。
曇摩羅伽攬著瑤英的腰,仰視著她,碧眸緊鎖在她臉上:“哪裡不舒服,不要瞞著我。”
她出城的時候他為她診過脈,那時她分明有些不適,卻瞞著不說,以至於他沒發現她當時有孕在身。
瑤英點頭,俯身抱曇摩羅伽,臉挨著他輕蹭。
“以後有點頭疼腦熱就要煩你!”
再也不敢瞞他了,氣性這麼大,到現在還沒消氣呢!
曇摩羅伽抱緊瑤英。
她每次心虛的時候就用這種法子哄他,蓮奴也學會這一招,一言不發地把小臉湊過來貼到他身上的時候,他就知道小家伙是在撒嬌。
靜靜地抱了一會兒,瑤英看著熟睡的蓮奴,笑著輕聲說:“等蓮奴醒了,告訴他吧,他要有個弟弟或者妹妹了,肯定很高興。”
曇摩羅伽抱著瑤英,手指一下一下輕撫她濃密的發絲,嗯一聲。
瑤英在他懷裡抬起頭,“你看你,這幾天和我生悶氣,嚇著蓮奴了。”
質問得理直氣壯。
曇摩羅伽還是嗯一聲,吻她眉心:“睡吧,我看著蓮奴,等他醒了,我和他說。”
瑤英滿意地在他唇上啄了幾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緩緩閉上眼睛。
蓮奴有些敬畏他,不過她不擔心他處理不好這件事。
他很疼愛蓮奴。
她常常給蓮奴講故事,講中原的風俗人情,神話傳說。蓮奴對百獸之王很感興趣,僕婦就給他做了一個布老虎。王庭人見過獅子,沒有見過老虎,僕婦不知道百獸之王到底長什麼模樣,縫制出來的布老虎頭頂獸角,一頭鬃毛,尾巴蓬松,完全就是個四不像。
那天晚上,瑤英看到曇摩羅伽坐在燈前忙活,布老虎在他手中換了副模樣,栩栩如生,像隻真老虎。
第二天蓮奴抱著布老虎玩耍的時候,他坐在一邊靜靜看著。
瑤英想起從前,她和畢娑、緣覺他們笑鬧時,他也是這樣靜靜地注視她,好像離她很遠很遠,但是她心裡覺得很安穩,知道假如自己遇到危險,他肯定不會坐視不管。
她閉著眼睛去親曇摩羅伽。
不用她調整姿勢,曇摩羅伽低頭,讓她的吻落對地方。
殿中彌漫著淡淡的甜香。
蓮奴懷抱著布老虎,睡得很香甜。
14李玄貞(不感興趣不用點)
魏郡城外的渡口大道旁,夾岸柳蔭濃綠,綠草茵茵,鳥雀藏在蓊鬱的枝葉間啁啾響噪。
船夫高聲提醒岸邊行人躲避,大船靠岸,激起一層層水浪。
雜鳥驚起,四散而飛。
岸邊等候已久的兩群人馬唰的一下快步迎上前,搭設的跳板前瞬時擠得水泄不通。
大船上,瑤英摔倒在甲板上,臉色青白,劇烈咳嗽。
站在她面前的青年冷冷地俯視著她,神色淡漠,眼神如刀。
“你是李七娘?”
他緊握的雙拳青筋猙獰,像是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眼角彌漫著血紅的恨意,稜角分明的臉龐不見一絲屬於人的溫情。
瑤英抬起頭,剛剛被他掐著脖子質問,一雙眼盈滿淚水,對上他冰冷的視線,反問:“你是李玄貞?”
李玄貞看著她,眼神愈加冰冷。
不需要回答,他們都已經知道對方的答案是什麼。
船下腳步聲雜亂,李仲虔和李玄貞的長史久久等不到要接的人,一前一後登上船。兩方人馬早就互看不順眼,穿過踏板的時候有人被撞進大江裡,立即吵了起來,嚷成一片,船夫兩邊都不敢得罪,隻能在一邊苦著臉解勸。
吵嚷聲中夾雜著疑問:
“女郎呢?怎麼還沒下船?”
“郎君呢?郎君信裡說是坐這趟船……”
指桑罵槐的爭吵怒罵,句句意有所指的譏諷嘲弄,李仲虔和長史隱含怒氣的喝問,撕裂空氣裡暖融融的湿潤水氣,也徹底撕裂瑤英和李玄貞之間短暫的和睦。
在赤壁世外桃源般的歲月靜好,如此不堪一擊。
她每天掛在嘴裡的兄長,居然是李仲虔。
多麼可笑,他剛才還在暗暗拿自己和李仲虔比較,想在亂世之中庇護她和她的親人,讓她繼續這般無憂無慮,永遠不必為戰亂發愁。
李玄貞薄刃般鋒利的視線在瑤英臉上停留了很久,腦海裡一道聲音在一遍遍悽厲地回響:她是謝氏的女兒,是你的仇人!
阿娘為他受辱,為他而死,死前不能瞑目,他卻想要好好照顧謝氏的女兒。
她不是阿月。
他不是楊長生。
李玄貞轉身離開。
“長生哥……”
他遽然轉身,袖中短劍激射而出,堪堪貼著瑤英的胳膊擦了過去,雪白劍尖深深地扎進甲板裡,碎屑飛濺。
一瞬間,殺意滔天。
涼意隨著短劍從胳膊傳遍全身,瑤英的呼喚咽了回去,瑟縮了一下。
李玄貞恨謝氏——所有人心知肚明,是以,謝氏這邊的人無事絕不會提起李玄貞,李玄貞也不會出現在謝氏面前。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見過李玄貞,有時候他們共處一室,也沒有打過照面,服侍他們的奴僕會想方設法讓他們避開彼此。
第一次知道自己的長兄名叫李玄貞時,瑤英打了個哆嗦。
她沒有想過楊長生就是李玄貞,哪怕楊長生和阿兄眉眼相似,她也沒有多想。
現在她信了。
書中說李玄貞性情陰鬱,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他對一個人好時,可以把心剖出來給她,當他失望時,手段酷烈決絕,你死我活。
果然如此。
前一刻他還在含笑和她說話,答應登岸以後陪她和李仲虔吃幾杯酒,還笑說上元節時帶她去看燈,一轉眼,他冰冷的手指掐住她的喉嚨,恨不能把她活活掐死。
在赤壁的他雖然沉默寡言,分明是一個古道熱腸、鋤強扶弱之人,為什麼才回到魏郡,他就大變樣了?
因為唐氏的死,所以他要報復所有人嗎?
瑤英喉嚨嘶啞腫痛,咳得滿臉是淚。
李玄貞面無表情地看著甲板上的短劍:“你是謝氏之女,今天我不殺你,以後我下手不會留情。”
從前種種,一刀兩斷。
他轉身走了。
瑤英咳嗽了好一陣才平息下來,拔起甲板上的短劍,出了一會兒神。
李仲虔的聲音飄了過來。
她連忙收起短劍,拉高衣領遮住脖子上的紅痕。阿兄性情暴躁,要是知道李玄貞傷了她,不會輕易罷休,他現在遠遠不是李玄貞的對手,傷了李玄貞的人下場都不太好,而且李德還在一邊虎視眈眈,這事得從長計議。
當年唐氏、謝氏、李德之間的一筆亂賬,三言兩語解釋不清楚,李玄貞不是大奸大惡之徒,既然他剛才沒有痛下殺手,說明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她總得試試。
……
李玄貞回到魏府,秦將軍立刻找了過來:“大郎,大將軍天天念叨你,你總算回來了,快隨我去見大將軍!”
他心裡哂笑,跟著秦將軍去議事廳見李德。
李德忙於公務,房裡擠滿了部將,一邊和身邊人說話,一邊把他拉到身邊細細端詳一陣,“氣色好多了,看來赤壁神醫名不虛傳。對了,大郎,你見沒見過崔家的十八娘?”
滿屋子部將咧嘴偷笑。
李玄貞沒有說什麼,父親給了他世子的尊位,為他拉攏崛起的寒族,現在又盤算著幫他娶一個世家女郎為正妻,鞏固他的地位。
從頭到尾,父親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
父親明知他恨謝氏,還要讓他娶一個和謝氏一樣的女子為妻,束縛他的一生,也束縛那個無辜女子的一生。
他下意識去摸藏在袖子裡的短劍,這柄劍是為李德準備的,他遲早會手刃李德,為阿娘報仇。
現在他還太弱小,一切都在李德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