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貞眉頭緊皺,無法脫身,目光一直追隨著瑤英,心中大石慢慢落地,身上陣陣劇痛,傷口再度崩開,鮮血浸湿了甲衣下的紗布。
疼痛讓他清醒過來,意識到這一切不是夢境,她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和李仲虔、王庭將軍竊竊私語,看他時神情冷淡。
還好,他來得及時。
瑤英瞥李玄貞一眼,問李仲虔:“阿兄,你怎麼會遇到李玄貞?”
李仲虔淡淡地道:“我和莫毗多悄悄趕回高昌,在路上碰到他,他正準備帶著兩千人偷襲海都阿陵。”
瑤英皺眉:李玄貞怎麼來得這麼快?
……
到處都是歡聲笑語,緣覺暗暗心驚,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放心,決定給畢娑寫封信,現在北戎殘部被殲滅,信可以送出去了。
他想去前線照看曇摩羅伽。
緣覺和瑤英說了一聲,匆匆走出議事廳,回到自己的房間,剛要合上門,沉重的腳步聲響起。
一道黑影閃過,跟著他進屋。
緣覺正要驚叫,砰的一聲響,黑影倒在了地上,臉上蒙著的布巾滑落,露出一張疤痕遍布的臉。
濃厚的血腥氣彌漫開來。
緣覺呆若木雞,半天說不出話,眼珠幾乎要暴眶而出。
“攝政王!”
他驚呼一聲,哆嗦著扶起倒在地上的曇摩羅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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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摩羅伽雙眸緊閉,意識朦朧,唇間溢出一聲呢喃:“別聲張……”
緣覺答應一聲,扶他躺好,撕開他身上的衣裳。
他肩上纏了厚厚的紗布,剛剛經歷一場大戰,紗布已經被染紅了。
第153章 沒見面
副將領著士兵清掃完戰場,回城稟報:“北戎人果然沒有多少糧草了,水囊幾乎都是空的,馬匹身上有放血的痕跡,士兵身邊隻剩下一些生臘肉。”
瑤英頷首,對其他人道:“他們的幹糧就是馬血和生臘肉。”
眾人不由得又是驚訝又是佩服,城外的北戎軍隊明知沒有後路,依然來圍攻高昌,以掩護瓦罕可汗逃出重圍,難怪他們攻城時人數雖少卻那麼勇猛,因為他們都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達摩問:“有沒有俘虜?”
副將答道:“兩軍對陣時,沒有士兵投降,後來末將打掃戰場,找到一些重傷沒死的俘虜。”
達摩看一眼站在不遠處和部下說話的莫毗多,小聲問:“這些俘虜該怎麼處置?”
北戎鐵騎是之前從沙海道突圍的殘部,莫毗多心裡必定不痛快,俘虜交給他處置,他才能向王庭交代,但是這支鐵騎是被莫毗多、李玄貞和李仲虔三方人馬組成的援軍打敗的,高昌又已經歸附魏朝,怎麼處理俘虜,還得看李瑤英和李玄貞的態度。
瑤英沉吟片刻,道:“交給莫毗多吧。”
達摩也是這麼想,聞言點點頭。
派出去的斥候陸續折返,眾人聽完回稟,走進議事廳,李仲虔邁過門檻時,臉色微變,捂著胳膊悶哼了一聲。
“阿兄,你受傷了?”
瑤英焦急地道,解開李仲虔的白袍,發現他左臂上有包扎過的痕跡,大戰一場,傷口肯定開裂了。
李仲虔輕描淡寫地說:“從大海道出來的時候在阿薩堡遇到伏兵,受了點輕傷。”
瑤英心知這一次遇伏肯定沒這麼簡單,他不想讓她擔心才說得輕松,皺眉叫來醫者,道:“天氣熱,傷口別悶壞了,阿兄先去處理傷口。”
李仲虔笑了笑,小聲嘟囔一句:“管家婆。”
他笑著隨醫者去隔間清理傷口。
一旁的李玄貞抬眸,看著一臉關切地目送李仲虔走出去的瑤英,神色冰冷。
傷口好像更疼了。
不一會兒,鄭景幾人匆匆趕到,向李玄貞行禮,詫異地道:“殿下怎麼來得這麼及時?沙州、瓜州、甘州情況如何?”
李玄貞回過神,命副將鋪開幾張羊皮紙輿圖。
眾人圍在長案前,瑤英也和達摩一起走了過來。
李玄貞面色蒼白,眼底青黑,聲音嘶啞,慢慢地道:“北戎大亂,收復失地必須一鼓作氣,事不宜遲,否則會陷入苦戰,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佔據重鎮,再慢慢收復其他郡縣。西州兵收復瓜州、沙州時,我帶兵在黑水城迎戰北戎十部,殺了他們的酋長,殲敵四萬,俘虜他們的貴族數百人,北漠一帶十年內不會再出現北戎這樣強盛的部族。之後,我和西州兵匯合,他們留下守城,我率涼州軍和其他西州兵直奔伊州,唯有奪回伊州,才能真正打通河西。”
“到了伊州,我發現北戎殘部沒有躲在伊州城內加築防御工事,而是反常地瘋狂往東集結,意識到他們很可能想攻打高昌……”
他停頓了一會兒,接著道:“我留下兩道大軍切斷伊州北戎兵的後路,帶了兩千人馬趕來高昌。”
議事廳裡安靜下來,眾人齊齊望著李玄貞,無不驚愕。
他們正在納悶遠在瓜州一帶的李玄貞怎麼會來得這麼快,聽他說完,納悶變成了不敢置信:李玄貞率部蕩滌北漠,徹底打垮鎮守草原的北戎十部,從此以後,北漠再無可能出現像北戎這樣可以威脅中原魏朝的強大勢力。
這還不算,他在幾場改變天下大勢的血戰之後,居然又在半個月內一口氣急行軍幾千裡,長途奔襲,直取伊州,奪回通向西域的要道,然後直奔高昌而來!
他不知道高昌這邊的情況,也不知道會遇上李仲虔和莫毗多,隻帶兩千人就準備偷襲北戎大軍!就不怕全軍覆沒?
太子殿下果然膽色過人。
眾人錯愕了好一會兒,突然意識到西州兵打通了河西,喜不自勝,廳中高昌世家子弟忍不住激動地怒吼出聲。
一片歡欣鼓舞的贊嘆聲中,瑤英面色平靜,指指伊州的方位,道:“北戎殘部已經被殲滅,其他人護送瓦罕可汗突圍,現在伊州孤立無援,我們必須趁這個機會盡快拿下伊州。”
達摩從狂喜中冷靜下來,心裡暗暗道,不愧是文昭公主,西州兵勢如破竹,她還能如此冷靜。
其他人也紛紛回過神,笑道:“我們這一次也算是成功拖住了北戎殘部,伊州那邊沒多少北戎軍隊了,我們一定能一舉拿下伊州!”
瑤英道:“別掉以輕心,伊州曾是北戎牙庭,不易攻破。”
眾人笑著應是。
李仲虔重新包扎了傷口,走了進來,眾人議定由誰帶兵去伊州。
“定不辱命!”
將領抱拳領命,立刻出發,一刻也不耽擱。
豪族子弟早就在一旁摩拳擦掌了,見狀,一個個自告奮勇,要求帶兵前去伊州。
達摩知道現在伊州唾手可得,不會出現什麼大的變故,都應下了。
瑤英勉勵眾人一番,看著眾人興高採烈地離去,道:“東邊戰事順利,接下來我們要做的就是堅守城池,防著其他部落反撲,還有……”
李玄貞替她接了下去:“還有和王庭合作,追擊最後一支北戎殘部。”
瑤英沒看他,對達摩道:“楊遷應該困在焉耆了,我們得派人去焉耆。白城那邊一直沒有音信傳回,海都阿陵部就在白城外,白城很可能也被圍了,派斥候去打探。”
達摩點頭。
李玄貞不說話了。
瑤英吩咐親兵:“請莫毗多王子進來。”
莫毗多腰挎長刀,走進議事廳,和眾人見禮,說明戰況:“數日前,我正帶著大軍趕回聖城,突然收到戰報,知道高昌被圍,阿史那將軍的親兵阿毗奉佛子之命趕來,讓我帶幾千部落兵救援高昌,攝政王隨後趕到,親率大軍去追擊瓦罕可汗。高昌之危已解,北戎隻剩下瓦罕可汗那一支殘部了,其他人不成氣候。”
眾人恍然大悟,也就是說此次王庭沒有出動大軍,而是讓凱旋的大軍分兵掉頭,一路追擊瓦罕可汗,一路馳援高昌,這樣既節約時間,也不會把王庭置於險境。
李玄貞問:“貴國攝政王知道瓦罕可汗逃去哪裡了?大軍來不來得及堵住他?”
其他人一臉擔憂。
海都阿陵攪亂了整個局勢,所有北戎殘部往高昌而來,其他西州兵、部落也都趕過來救援,攝政王蘇丹古是臨時接管大軍的,他能及時看破海都阿陵的詭計,找到瓦罕可汗的蹤跡嗎?
莫毗多笑了笑,手握長刀:“諸位無需擔心,佛子已經推算出瓦罕可汗會從哪裡突圍,攝政王一定能堵住他。”
眾人半天不說話,交換了一個復雜的眼神。
還好王庭佛子是他們的盟友,不是敵人。
鬧哄哄商議完,天已黑透,眾人回房休息。
一場危機消弭,今晚城中並不宵禁,各坊彩燈高懸,擔驚受怕了數日的百姓終於可以安心地出門遊樂,萬人空巷,人頭攢動。
瑤英身心俱疲,眼皮發沉,回到屋中,叫來李仲虔的親兵,細問他受傷的事。
“阿郎怎麼受傷的?傷得重不重?”
親兵回答說:“那天我們剛剛出了大海道,伏兵突然放箭,當時真是萬分兇險,千鈞一發之際,莫毗多小王子的親衛突然趕到,救下了阿郎,阿郎隻是胳膊中了一箭,沒有大礙……那個親衛當真勇猛,提著刀殺進北戎戰陣,直接手刃他們的主將!他告訴阿郎莫毗多王子馬上會趕到,後來莫毗多王子果然來了,我們和王子匯合,又碰到太子殿下,三方人馬才聚齊……”
他最後道:“公主,王子的親衛在救阿郎的時候受傷了,傷得比阿郎重。今天莫毗多王子和公主說話的時候,我看到他站在人群裡,好像站都站不穩了……”
瑤英問:“那個親衛叫什麼名字?”
親兵搖搖頭:“親衛蒙著臉,我們不認識,他沒留下姓名。”
瑤英揉揉眉心,道:“他救了阿郎,你拿我的手令去庫房,挑些補血益氣的藥材和傷藥,另外按規矩備一份厚禮給他送去,等我有空了再去當面向他致謝。”
親兵應是,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其他吩咐,抬起頭,發現瑤英眼皮低垂,已經朦朧睡去。
她這些天夜不能寐,實在太累了。
親兵忙退出屋子,示意門外的侍女進去服侍公主安置,去庫房找了些貴重藥材,找到莫毗多下榻的地方。
莫毗多已經睡了,聽說公主派人過來,立即爬起身:“什麼事?”
親兵獻上厚禮,道明來意。
莫毗多微露失望之色,笑道:“公主客氣了,禮物我代阿毗收下。”
第二天一大早,莫毗多帶著李瑤英送來的禮物,找到緣覺。
“阿毗是不是在你這裡?”
緣覺一晚上都在照顧曇摩羅伽,一雙眼睛布滿紅血絲,點頭道:“他受了傷,昏睡了一晚上,剛剛醒。”
莫毗多走進屋。
曇摩羅伽已經起身,一身普通親衛的著裝,罩了面巾,靠坐在榻前擦拭手中長刀。
莫毗多揀了幾件昨晚眾人商議的要事說了,道:“高昌這邊沒事了,文昭公主他們接下來要攻打伊州,等這頭事情處理完,我要帶兵去助攝政王一臂之力。”
曇摩羅伽頷首。
莫毗多問:“你呢?”
曇摩羅伽還刀入鞘,“不必管我,我即刻出發,去和攝政王匯合。”
莫毗多沒有多問,這個阿毗是畢娑的心腹,奉佛子之命前來傳達指令,不是他的下屬。
“對了,這是文昭公主送來的,公主很感激你救了衛國公,說要親自來看望你。”
親兵把幾隻大抬盒抬進屋。
緣覺瞪大了眼睛。
曇摩羅伽握在刀柄上的手動了一下,目光落到那一包包藥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