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摩掃視一圈,知道軍心已亂,嘆息道:“我送公主回房,你們記住,都不要輕舉妄動!”
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青筋暴跳。
城下,北戎斥候騎馬奔回陣前:“城頭上起了騷亂!”
海都阿陵唇角揚起,淡金色眸子裡一抹猙獰笑意閃過。
日頭漸沉,暮色蒼茫。
部下高興地抱拳道:“王子神機妙算!我們隻需要設伏,就能截斷高昌的援軍!現在他們的軍心已經亂了,明天我們是不是可以集結兵力攻城?”
海都阿陵臉色沉下來,掃一眼身後的士兵,冷笑:“這點兵力,人疲馬乏,怎麼強攻?”
“你記住,我們的目的是帶著這群殘部引誘援軍,盡量拖延時間。”
部下恭敬應是。
入夜後,北戎人鳴金收兵,帶著已經不成人形的屍首退回營地。
……
夜色濃稠,無星無月,高昌城中,氣氛沉重。
達摩在瑤英的房間外走來走去,連連嘆息,愁眉苦臉。
半夜時,吱嘎一聲,房門被拉開,瑤英邁出門檻,還是一身戎裝,臉色蒼白。
達摩不知道該說什麼。
瑤英沉默不語,往城樓方向走去,緣覺和親兵跟上她,神情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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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大氣不敢出一聲,簇擁著她登上城樓,夜風凜冽,她頭上巾帻的飄帶被風高高揚起。
達摩叮囑親兵好好照看她,帶著人去各處巡視,忙亂一番,再登上城樓時,已經是凌晨時分了,天邊浮起魚肚白,隱隱照亮天際處山巒起伏的輪廓,瑤英還站在城樓前,身上透出寒氣。
“公主,回房休息吧……”
達摩勸道。
瑤英搖頭不語。
達摩不忍多說什麼,轉身和守將談話,身邊忽然響起驚叫聲。
目力最好的士兵指著北戎大營的方向大叫:“燒起來了!”
達摩一驚,抬起頭。
天際處,黑煙滾滾,火光衝天而起。
達摩愣了片刻。
“北戎人故技重施?”
他瑤英看去。
瑤英搖了搖頭,“這一次也許不是。”
火勢越來越大,沒有減緩的趨勢,北戎大營亂成一團,馬嘶長鳴。
海都阿陵拔刀衝出營地,躍上馬背,他的幾個親兵很快聚攏過來,圍在他身邊,其他人像無頭蒼蠅一樣橫衝直撞。
西北角急促的號角聲大作,塵土揚起,幾千兵士肩披霞光,浩浩蕩蕩而來,如狼似虎,氣勢雄壯。
在他們身後,王庭大軍的旗幟和幾面寫了漢字的帥旗迎風獵獵舒展。
蹄聲如雷,為首的將領頭罩面甲,一刀將北戎士兵斬落馬背。
海都阿陵臉色陰沉,帶著士兵抵擋了一陣,奈何對方士氣如虹,北戎士兵倉促應戰,已經失了先機,而高昌城門大開,城中守軍嘶吼著前來為援軍助陣,很快將北戎軍隊的後路截斷,慢慢將北戎士兵圍在當中,再不逃,他們會被全部殲滅。
“走!”
海都阿陵果斷地怒吼一聲,帶著幾個親兵衝出重圍,回頭看一眼王庭軍隊,抹去臉上血跡,嘴角一勾。
“該來的都來了,王庭的援軍也來了……曇摩羅伽,你也有弱點!”
高高在上、心無掛礙的佛子,也有中計的一天。
他忍不住笑了笑,冷不防嗖嗖數聲擦耳而過,王庭弓箭手接連拉弓,萬箭齊發,他的親兵逃得慢了點,被鐵箭穿胸而過,落馬而亡。
接著又是幾聲銳響,劇痛傳來,兩支鐵箭穿透了他身上的甲衣。
海都阿陵冷汗淋漓,不敢大意,強忍痛楚,掉頭策馬狂奔。
北戎陣營大亂,海都阿陵又跑了,剩下的士兵很快被王庭軍隊和高昌守軍十面包圍,他們拒不投降,咬牙死戰。
高昌城頭,達摩看著援軍和守軍前後夾擊,將北戎士兵剿滅幹淨,狂亂的心跳久久無法平緩。
戰鬥一直持續到傍晚,殘陽如血。
嗚嗚的號角聲終於響起。
城頭守軍歡聲雷動,達摩激動落淚。
援軍和守軍一起返回高昌。
瑤英奔下城樓,騎馬衝出城門,朝策馬走在最前面的三個將領奔去。
三人看到她,催馬疾走,隨手擦掉臉上黏稠的血塊。
瑤英先奔著其中一人而去。
“阿兄!”
白袍披肩,作王庭軍士打扮的男人嘴角勾起,勒馬停下,長腿一掃,下了馬背,抱住下馬跑過來的瑤英。
另外兩人騎馬靠近,也下了馬背,默默地看著兄妹二人。
瑤英松開李仲虔,往戴面罩的男人看去。
男人揭開面甲,露出一張年輕俊朗的面龐,卷發褐眼,頰邊一道刀疤。
瑤英一怔,“莫毗多王子。”
莫毗多松口氣,笑道:“見到公主安然無恙,我總算可以松口氣了。”
瑤英朝他身後看去,他的部下跟在後面,看樣子都是烏吉裡部的人。
“阿郎!”
“阿郎還活著!”
驚喜的喊叫聲響起,瑤英的親兵衝上來,認出李仲虔,一起大叫起來。
達摩等人滿面笑容地迎上來,看到李仲虔,瞠目結舌,驚嘆了一陣,和莫毗多見禮,目光落到一直站在旁邊、一雙鳳眼直直看著瑤英的另一個男人身上,面露疑惑,齊齊朝瑤英看去。
“公主,這位是?”
他們看到援軍中出現一面魏朝帥旗,這個男人難道是魏朝派來支援西軍的援軍大帥?
瑤英攬著李仲虔的胳膊,回過神,掃一眼男人,目光和他的對上。
千軍萬馬之中,他凝視著她,鳳眸裡暗流湧動。
瑤英皺眉,淡淡地道:“這位就是當朝太子殿下。”
眾人呆了一呆。
高昌守將欣喜若狂,太子在這裡,說明甘州、肅州、瓜州、沙州都已光復,接下來他們可以聯手收復伊州!
歡喜過後,士兵留下打掃戰場,眾人回城詳談。
達摩一肚子的疑問:“公主怎麼知道衛國公還活著?還知道衛國公、王庭軍隊和涼州軍會趕來救援?公主當時可是暈倒了啊!”
瑤英微笑,和李仲虔對視一眼,緩緩道:“那件甲衣和銅符送回來的時候,我就知道阿兄還活著,不過我不知道阿兄能帶回援軍。”
……
看到長劍時,猶如焦雷當頭炸響,瑤英幾乎承受不住,但是一想到戰報上的詳細描繪,又覺得有點不對勁。再看到甲衣和銅符,她才鎮靜下來。
衛國公的銅符在她這裡。
她想到兩種可能:李仲虔遇伏,為了脫身,讓親兵假扮他,海都阿陵抓到的那個人不是他。或者是他和其他援軍匯合,識破海都阿陵的詭計,故意迷惑海都阿陵
不論哪種可能,都說明李仲虔可能沒死。
所以她將計就計,故意在城頭暈倒,然後召集部下將領,要他們做好出戰的準備,李仲虔沒死,肯定會帶援軍偷襲北戎大營。
……
說到這裡,瑤英看一眼莫毗多。
“阿兄怎麼會和莫毗多王子一起攻打北戎?”
李仲虔長出一口氣,拍拍瑤英的腦袋。
“說來話長,我快到伊州時,發現一路上毫無北戎殘部的蹤跡,趕緊掉頭,走到半路,知道北戎殘部圍攻高昌,連夜趕回,剛出了大海道就遇到北戎的埋伏,幸好王庭軍隊趕來救援……”
他頓了一下,接著道,“佛子看出海都阿陵故意圍攻高昌,設伏引誘援軍,讓離得最近的莫毗多帶兵過來馳援,我和他的親兵殺出重圍,派人偽裝成北戎斥候回去報信,海都阿陵信以為真,以為那具屍首就是我。趁他松懈,我和莫毗多整頓兵馬,悄悄靠近,趁夜搗毀他們的軍備,再發動突襲。”
眾人聽得心驚肉跳。
莫毗多朝瑤英笑了笑,目光灼灼,道:“我和衛國公提心吊膽,就怕公主信以為真,傷心之下被海都阿陵鑽了空子,沒想到公主不僅沒上當,還把海都阿陵給騙過去了,城中守軍反應也快,我們才能把這些北戎殘部包圍起來,要是再讓他們跑了,我實在沒法向王交代。”
眾人想起這些天的驚心動魄,都有種劫後餘生之感,大舒一口氣,哈哈大笑。
瑤英眉間微動,松開李仲虔,走到莫毗多身邊:“海都阿陵到底在算計什麼?佛子現在身在何處?王庭那邊沒出事吧?”
莫毗多臉上微紅,小聲道:“不瞞公主……城外的這一萬北戎殘部,大部分是從沙海道逃出來的,我在沙海道追擊瓦罕可汗,親眼看著可汗落馬……沒想到可汗沒死,他被小兒子金勃所救,混進奴隸中,想悄悄逃到薩末鞬去。”
瑤英心頭大震。
“海都阿陵鬧出這麼大的陣仗,把所有援軍引到高昌,就是為了給老可汗作掩護?”
“不錯,他帶著這點人,根本改變不了大局。”莫毗多點頭,“說起來都是因為我太輕敵,讓北戎精銳騎兵逃出沙海道……為了掩護老可汗,所有北戎殘部全都朝著高昌來了,王看出海都阿陵的打算,命我帶幾千人前來解高昌之危,將北戎殘部全部剿滅。”
瑤英心如擂鼓:“那瓦罕可汗呢?”
瓦罕可汗如果逃出去了,海都阿陵的計謀就還是得逞了!
莫毗多道:“公主放心,我隻帶幾千人馬來高昌,攝政王帶著大軍追擊瓦罕可汗去了,我一時大意,差點鑄下大錯,攝政王親自出馬,一定能親手斬殺瓦罕可汗。”
瑤英站著出了一會兒神。
蘇丹古去截殺瓦罕可汗了。
上次他帶兵大敗瓦罕可汗,因怕海都阿陵攻破聖城,又必須盡快散功,而且近衛軍不能離開王庭太久,所以匆匆帶兵返回聖城,命莫毗多代他追擊北戎殘部。這一次近衛軍留守王庭,他帶著莫毗多的人馬去追擊瓦罕可汗,不用擔心聖城出亂子,還派了援軍來幫她,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
緣覺聽到二人的對話,張大嘴巴:“攝政王親自追擊瓦罕可汗去了?”
莫毗多頷首。
緣覺直冒冷汗,心裡暗暗著急:間隔時間太短了,王強行服藥運功,不會出事吧?
他們幾人站在一邊悄悄說話,那頭達摩等人圍著李玄貞問東問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