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小時了,祝溫書才洗完頭。抹上發膜扎了個丸子頭後,她正準備去敷面膜,浴室門就被敲響。
“洗完沒?”
應霏在外面喊,“我看你手機一直在響,不知道是不是什麼急事,跟你說一聲。”
也不知道是不是試卷出了問題,祝溫書皺著眉,裹上浴巾走出來。
打開手機一看,她突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十幾個未接來電,全是令興言和令思淵保姆打的。
不詳的感覺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祝溫書整個人一顫,連忙回播電話。
但不管是令興言還是保姆,兩人電話都佔線。
過了好一會兒,令興言才又打過來。
一接起來,就是急切的聲音。
“祝老師?你在忙嗎?得麻煩您一個事情!”
聽到這個語氣,祝溫書就知道是出了事,連忙打開衣櫃準備換衣服。
“您說。”
“令思淵被令琛的外公外婆帶走了!我這會兒趕不回來,最快的機票也要晚上,令琛又在飛機上,隻能麻煩你先幫忙找一下!”
祝溫書原本因為熱水澡渾身都熱乎乎的,在聽到這段話後,身上的熱意瞬間變成了涼氣。
想到上次那老兩口出現在校門口的場景,她腦子轟然炸開,四肢肌肉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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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他們今天是在濱江路那邊,我現在就過去!”
祝溫書飛速套上衣服褲子,跑出門時,還聽到應霏在後面喊:“外套!你不穿外套啊!”
她跑到樓下時,正好有出租車經過。
這會兒正值晚高峰,每到紅綠燈就堵幾分鍾,好不容易快要到冰江路了,令興言又打電話過來,說令思淵的手表定位軌跡顯示應該是在回家的路上。
於是祝溫書又讓司機掉頭,往令興言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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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路倒是不算堵,在祝溫書的催促下,十五分鍾就到了地方。
她下車的時候,保姆也正好開車回來,她沒把車停去地庫,隨便甩在路邊就急匆匆跑了下來。
“祝老師!”平時打扮得幹幹淨淨的保姆這會兒連羽絨服外套都半敞開著,額發也散了一堆,“怎麼樣?看到淵淵了嗎?”
“我剛下車呢!”
祝溫書隻帶了個手機,四處張望著,額頭冒著細汗,“到底怎麼回事?”
保姆喘著氣說:“我今天不是帶他去參加班級活動麼!見他跑得滿身汗水,就找了個其他家長幫忙看著,去倒點熱水,結果一回來發現人不見了,聽家長說是幾個男孩去亭子那邊兒玩了。我走過去就看見那兩個老東西蹲在淵淵面前說話,我喊了一聲,他們看到是我就把淵淵抱進車裡了!
那邊又不好打車,我到處喊家長幫忙,等我開車出來追就看不到影子了!”
我看他手表定位是往家裡來的,他爸也說聯系上了,叫我來這邊找,可是這也沒見到人啊!定位也中斷了!”
保姆急得團團轉,祝溫書沒再杵著,往保安亭走去。
“這邊有監控吧?先去問問保安看見人沒有。”
剛走兩步,祝溫書看見一輛棕色汽車斜著開來。
正常靠邊停車都要減速,但這輛車速度一直很快,祝溫書感覺不對,停下來盯著這車。
果然,棕車急剎停下,車門打開,令思淵幾乎是撲出來的。
祝溫書心髒快跳出嗓子眼兒,即便知道路邊是安全的,但還是條件反射地三兩步衝上去。可惜人是抱住了,但八歲的男孩體重不輕,連帶著祝溫書一起摔倒了地上。
保姆大喊著衝過來,令思淵也在哇哇大哭。等祝溫書抬起頭,那輛車已經開了出去。
令思淵被保姆抱起來後,祝溫書也狼狽地起身,撿起地上的手機看了眼大路,立刻跟著跑出去。
衝了幾米遠,祝溫書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可能追上汽車。而且剛剛摔到了膝蓋,好幾秒後她才後知後覺地感到疼痛,可她跑得太急了,肢體根本跟不上大腦的反應速度,又穿著不合腳的鞋子,等腳踝傳來一陣劇烈痛感時,人已經又摔倒了地上。
好在那輛車因為路口交通被迫停了下來,祝溫書趴在地上,沒來得及起身就打開相機,拍下了車牌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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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後,祝溫書裹著教導主任給她的外套,半歪著身體坐在派出所的鐵椅上。
她剛跟令興言通完電話,還有點兒沒回過神。
年級主任、教導處幾位老師以及校領導都來了,還有一些令興言那邊的人,祝溫書一個不認識,耳邊隻有他們三三兩兩交談的聲音。
被保姆抱在懷裡的令思淵哭累了,隻低聲啜泣著,顯得審訊室裡的喊冤聲格外清晰。
“什麼綁架啊!沒綁架啊!我們把他送回家了啊!我們是親戚啊,就是帶他玩一玩!”
“我們沒綁架啊!我們還給他爸打電話了,你們警察不要血口噴人!我們是——”
不知是哪位警察吼了一聲,審訊室裡的人立刻噤了聲。
四周稍微安靜下來,祝溫書的腦子卻一直嗡嗡響著。
剛剛令興言在電話裡跟她說,那老兩口應該是聯系不上令琛,才又去蹲著令思淵。把小孩弄上車後要了令琛的聯系方式,發現還是之前那個空號,這才給他打電話。
令興言當時也不知道小孩身處什麼情況,不敢說狠話怕激怒他們,隻是先告知他們這種行為是要坐牢的,嚇唬了一陣,又好言好語地哄著,說把孩子送回去,一切都好說。
總之令思淵是安全找到了,老兩口也因為祝溫書拍下的車牌號,還沒走出市區就被警車攔了下來。
現在警察正在裡面辦事,祝溫書隨時等著被問話,沒辦法去醫院看看自己的腿。
她低頭扯起褲子,看了眼自己的小腿。因為出門急,她穿的是應霏的鞋子,足足大了兩碼,沒跑幾步就摔了。褲子又是單薄的家居褲,往水泥地上一摔,小腿擦破了一大片皮,這會兒正火辣辣地疼著。
“祝老師!”
還在坐月子的原班主任鍾老師也趕了過來,看了下令思淵後,就來找祝溫書,“什麼情況啊?”
祝溫書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個來問她狀況的人了,把大致情況又復述了一遍。
鍾老師聽說有驚無險,松了口氣,又轉頭去跟令思淵說話。
過了會兒,教導主任端了杯熱水過來。
“喝點兒吧。”她從到警局就注意著祝溫書,見她臉色雖然不好,但一直安靜地坐著,便說道,“還好沒出什麼事,你也算真的鎮定,這要換我年輕那會兒估計都要急哭了。”
祝溫書點點頭,沒什麼力氣說話,抿了兩口就放到了一邊。
幾分鍾後,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除了祝溫書,所有人都陸陸續續朝那邊看去。
大廳的白熾燈在嚴肅的環境下格外冰冷,顯得一切事物都沒什麼溫度。令琛站在那裡,臉上幾乎沒血色,隻有劇烈起伏的胸口昭示著這是個活生生的人。
自從上次運動會後,學校的人都知道令思淵是令琛的侄子。
不過他們也沒想到令琛會這麼明晃晃的出現在這裡。
按理說,孩子已經安全了,也有這麼多人在場,令琛這個公眾人物就沒必要再來了。
可他不僅來了,而且——
大廳裡所有人都注視著令琛,而他在門口矗立片刻後,越過了滿臉淚痕的令思淵,隻是側頭看了兩眼,隨即又繼續朝裡走去。
十幾道視線,包括值班的警察的目光都跟著他移動。
最後,見他俯身蹲到了祝溫書面前。
“還好嗎?”
他抬手,想摸一下祝溫書,卻在看清她的眼神後,動作停滯在半空。
這是他從來沒見過的祝溫書,穿著不合身的外套,半幹的頭發亂糟糟地散在肩頭,下颌處還有點泥灰。
埋著頭時,半垂著的睫毛看起來格外濃密,卻遮不住眼底的後怕。
“你終於來了。”
她瓮聲說道,嗓音裡還帶了點兒脆弱感,“嚇死我了。”
那一瞬間,令琛感覺心口像被人用力揪住,久違的感覺又將他包裹。
為什麼要因為他,讓祝溫書遭這種罪。
許久,他啞聲道:“對不起。”
祝溫書張了張嘴,正想說話,又聽見審訊室裡傳來那兩人胡攪蠻纏的說話聲。
那兩人年齡雖大,聲音卻中氣十足,聽著十分刺耳。
她眉心皺著,問:“他們真的是你的親人?”
令琛閉眼,呼吸聲很重,半晌才“嗯”了一聲。
“是我連累了你。”
祝溫書眼裡的不可置信在他的回答中消散,隨即伸手,摸了下令琛的臉頰。
“這是我的職責,不怪你。”
令琛睫毛輕顫,抬頭看著祝溫書。
她指尖輕輕換過令琛的下颌,低聲說:“我還有個職責——”
沒等她說完,令琛抬手,用力把她抱進懷裡。
“祝溫書。”令琛嗓音微啞,帶著風塵僕僕的疲憊,低聲說,“終於抱到你了。”
第55章
整個警務大廳安靜無聲,即便有人進進出出,也會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愣住,腳步聲驟停。
祝溫書的下巴靠著令琛的肩膀,呼吸漸輕。
她自然知道在場的人都盯著他們看,但她沒力氣,也不想掙脫令琛的懷抱。
她實在太後怕了,即便令思淵已經完好無損地坐在一旁,他從車裡摔出來的畫面還是一遍遍在祝溫書腦海裡回放。
她甚至忍不住去想象,假如帶走令思淵的人存了心要做傷害他的事情,假如令興言沒那麼鎮定,假如沒有定位信息,一切後果,都不堪設想。
不知過了多久,審訊室裡出來一位警察。
聽到開門聲,祝溫書抬眼和警察對視片刻,隨後低聲在令琛耳邊說:“警察找你。”
令琛回頭,正要說話的警察愣怔地盯著他,表情有點懵。
“那個……令……琛?您進來一下……”
令琛點點頭,沒立刻起身,抬手把祝溫書身上的外套拉鏈拉上,又用拇指擦掉她臉頰上的泥灰。
“等我一會兒。”
祝溫書輕聲應了,令琛才站起身走向令思淵。
小孩受了驚嚇,也哭累了,這會兒看起來懵懵懂懂,夢遊似的。
“別怕,叔叔來了。”
他弓腰摸令思淵腦袋,“睡一會兒吧,醒來就沒事了。”
令思淵本來感覺自己眼淚已經哭幹了,聽到令琛這句話,眼眶又紅了。
但他沒真的哭出來,隻是揉揉眼睛,點頭哽咽著說“好”,抽著鼻子把臉埋進保姆懷裡。
令琛最後再看了一眼祝溫書,朝審訊室走去。
在一群人的注視下,他推開門,沒看裡面一眼,轉身很輕地關上門。
當外面的視線完全被隔絕,令琛垂著頭,手還抵著門把手,沒回頭。
外公外婆早已和警察說得口幹舌燥,兩人看見令琛進來,急急忙忙起身。
“阿琛!阿琛!你終於來了!你快跟警察說啊,我們是你外公外婆,哪裡就是綁架了!”
“你說話啊阿琛!你跟他們說啊!”
許久,佇立在門邊的男人回過頭。
他似乎沒有要轉身的意思,側臉逼視桌邊的人,凌厲的輪廓被頭頂的白熾燈映得越發冰冷。
這個眼神,他們好像見過。
是十幾歲的令琛發現總有幾個地痞無賴欺負他爸爸時,握著棍子擋在他爸爸面前的表情。
那是他們冷眼旁觀,不以為意。
可如今的男人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消瘦的少年了。
他佇身幾米遠的地方,穿著黑色外套,肩膀寬闊,不似當初羸弱,陰影投射在地上,壓得老兩口突然說不出話,怔然望著眼前的人。
令琛凝視他們許久,眼底怒意翻湧,原本靜謐的審訊室霎時冷了好幾度。
密閉的空間裡,兩個老人感覺到體溫在急速下降,四肢都僵了起來。
令琛一步步走過來,雙手撐桌,俯身時陰影籠罩過來,逼得老兩口連連仰身後退。
“這不是綁架,是什麼?”
沒有想象中的怒吼,令琛的聲音格外平靜,卻讓人感到森然絕望。
面前的兩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令琛,甚至覺得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你什麼意思?”
須臾後,外公拍桌而起,“你這是要六親不認?”
他顫抖的手指著令琛,轉頭看著警察,“警察同志你們看著啊!他是個明星他六親不認!他現在是不認了啊!他忘恩負義啊!”
兩個警察一言難盡,“喊什麼,肅靜!”
見警察沒有偏幫他們,外公踢開椅子顫顫巍巍地要往外去,“都看著啊!令琛他——”
胸口衣襟忽然被用力拽住,外公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令琛拎著往外扯。
“來。”令琛另一隻手指向門外,“跟所有人說我令琛六親不認翻臉不認人,你看我會不會皺下眉。”
沿路的凳子發出連串的碰撞聲,慌亂間外婆哭喊去扯令琛的衣服。
“阿琛!這是你外公啊這是親外公啊!”
一旁的警察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場面,連忙上前阻止。
在他們發聲之前,令琛手腕用力,突然轉向把老頭摁在上牆。
外公雙腳完全沒了力氣,整個人幾乎都靠衣領吊著,快要喘不上氣。
“動我身邊的人來要挾我。”令琛聲音極低,眼裡沒有一絲溫度,像極寒的夜,“我是什麼人你們不知道?”
他們當然知道。
那是當初為了自己爸爸能跟人豁出命打架的人。
但他們以為現在的令琛,定會在乎他那一身榮光。
“阿琛啊……啊琛啊!你算了吧!”外婆見狀扒著令琛的手臂哭著求他,“我們真的不是綁架啊,我們隻是想找到你,你就跟警察說說吧!我們不想坐牢啊!我們都七十了……”
令琛不為所動,唇抿成直線,手背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一拳砸上去。
“外婆求你了,外婆給你跪下了!”
老人拉著他的衣服,人已經半蹲著,眼看著就要下跪,連警察都來拉人,令琛卻隻是垂頭看著她。
“跪。”他側頭冷冷看著比他矮了一大截的人,“跪啊。”
外婆淚眼婆娑地仰頭望著他,仿佛在看一個冷血的陌生人,“你、你……我可是你親外婆啊!”
令琛偏著頭笑,一字一句道,“親外婆,你今天就是跪死在這兒也別想拿一分錢。”
“還有你們那孝順的兒子孫子。”
令琛手上力道忽然又加重,死死抵著外公,“記得讓他們來給你們送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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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興言趕到時,已經過了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