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宏被送回崇政殿,躺在太後的榻上。禦醫給他檢查了一下身體,又把了脈。他受了點寒,有點發燒,需要吃藥。
馮珂站在姑母旁邊,看他受了這麽大的罪,人折磨成這樣,難過的心都要痛死了,眼睛一直落在拓拔宏身上,一刻也不曾離開過。緊張的手足無措。她想上前去關切他,照顧他,她想伸手去抱住他,卻又不敢,隻能看著宮女給他服侍更衣,擦拭面孔,熱巾敷額。
宮女送上來粥和食物,馮憑本想讓宮女給他喂食,側眼看見馮珂躍躍欲前,知道她是關心拓拔宏,對這丈夫喜歡的入迷了,遂成全道:“你去服侍皇上用膳吧。”
馮珂連忙答應了:“哎。”立刻坐到榻前去,手接過粥碗,盛了一勺,喂拓拔宏。
她安靜地喂,目光關切地看著拓拔宏。拓拔宏安靜的吃,也不說話。
馮珂很想拓拔宏,想單獨跟他待在一起。然而在太後面前,她是沒有資格擁有丈夫的,隻能小心翼翼看姑母的臉色行事。一碗粥喂完,太後示意衆人出去,也示意她出去,她便站起身,老老實實出去了。
宮裏就是這樣,等級分明。盡管她是太後的親侄女,但作為馮貴人,她的地位還是太低了。對拓拔宏,她隻是個貴人,太後和皇上說話,她連聽的資格都沒有。
退散了衆人,馮憑也並沒有同拓拔宏交談。有些事情,他們心知肚明,無話可說。拓拔宏知道她的目的,她也知道拓拔宏的心思。
“皇上好好休息吧。”
她道:“這幾日,安心靜養,別的事情無需多想了。”
她轉身,預備要離去,拓拔宏忽然輕聲問了一句:“母親,你是我的母親嗎?”
馮憑背對著他,道:“我是你的媽媽。”
拓拔宏輕輕道:“我想也是……不大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他望著她冷漠的背影,眼神有些難過:“這件事是宏兒的不對,宏兒識人不明,親疏不當,這兩日在鴻恩殿真心地反省過。太後不聽一聽宏兒的心裏話嗎?宏兒有心裏話,想告訴太後。”
馮憑嘆道:“皇上要說什麽,我都知道。皇上先休息,真有什麽話,等身體好些了再說吧,不急這一時。”
拓拔宏道:“宏兒是真心的。太後於宏兒如生母,宏兒不願意因為這件事和太後發生誤會,産生隔閡。太後是宏兒在世上最信任的人,隻要是太後說的話,宏兒都肯聽。兒知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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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憑不答。
“兒真的知錯了。”
他聲音有些沙啞變了調:“兒年紀小,許多事考慮不周。太後對兒有什麽不滿,懇請太後說出來,兒好改正。兒和太後是一條心,兒願意為太後做任何事。”
“該說的我都說了。”
她無動於衷,說了這句話,許久,長出一口氣:“皇上別多心了。”
拓拔宏凝然不語。
她再次要邁步,拓拔宏強遣開悲傷看著她:“太後對我,還會同從前一樣嗎?”
馮憑道:“一樣。”
她說完這句,終究是冷漠地離去了。
拓拔宏望著她身影消失在簾外,心中的悲痛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他眼睛通紅,他伸手去擦拭眼睫上的淚,然而眼淚越流越多,怎麽擦都擦不幹。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這麽難過,他隻感到心痛的要碎了,好像活生生被人把心剖開,被挖去一塊肉。他感覺失去了一切,他的整個世界都崩塌掉了。
他想挽留也挽不回了。
他手捂著眼睛,躺在床上,平靜地哭泣。
他從此孤身一人,再也沒有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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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嫉妒
拓拔宏在崇政殿住了兩日, 又回到太華殿。
馮珂得以守在榻前,日日伺候他。
他身體沒什麽大恙。受了寒, 起初隻是冷,漸漸地暖過來了。畢竟是年紀輕, 一開始膝蓋僵的沒法動, 沒過兩三天便好了, 隻是走路時有點隱痛,禦醫說無礙。
不過太後說了, 還是讓他休息, 這半個月不用上朝, 也不必去讀書。
這會是春天了。
這大概是拓拔宏最抑鬱的一個春天。
病中, 他想了很多事。
他漸漸地,想通了整件事情的因果。
劉慈等人謀反,八成是確有其事的, 但就算沒有這件事, 太後也會動手除掉他們。
大概是從近幾年起,馮氏的力量越加強大,有獨攬大權的勢頭,朝中開始有人不滿,時常在拓拔宏耳邊進言,要他提防太後。
太後是知道的。
不但知道,而且一直在密切監視著。這次劉慈等人謀反, 很可能一開始就在太後的掌控中。太後先前稱病不出,讓他接觸朝務, 很有可能,就是一出引蛇出洞的大計。
劉慈等人謀反尚在計劃中,就被太後一網打盡,同時牽連到他。
太後真的是誤會他了嗎?
他認真思索了一下,發現,不盡然是。
太後應該知道,這件事他並未參與的。
可她為何還要懲治他,讓他去反省呢?
他認真思索著太後對他的前後態度,發現她轉變的很突然,幾乎沒有任何預兆。就在年前,還是慈母,忽然一下子就變了臉。
那天她斥責質問他時,他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完全被嚇到了。然而這個突然可能隻是對他來說,在太後那裏,她這一次發作,可能已經醞釀很久了。
她懲治他的目的,應該不隻是針對他的。
太後要教訓他,犯不著用這種傷感情的淩虐法子。她這樣做,很明顯,是在宣示威嚴。他要親政,太後不肯放權,太後通過這件事打擊他,展示自己強硬的態度。
更主要的,是做給那些大臣看。讓他們看看,這宮裏,誰才是主。太後讓他跪便跪,讓他低頭便低頭,太後可以想廢他便廢他,朝中除了穆泰等三兩位大臣求情,其餘人,是吭也沒吭一聲的。
如果太後當時決心廢掉他,朝中估計也不會有多少人出聲。
她是要讓朝臣看清楚,這個帝國有多少人在支持她。
太後不愧是太後啊。
他在鴻恩殿時,一直在想,她是誤會了他。他想跟她解釋,但又覺得想不通。他總覺得太後消息那麽靈通,不至於如此糊塗,連這點事都搞不清楚。
她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看似無理,實則有深意。
包括太後掌政的經歷,他自己的身世。這些東西串一串,很多事情,就清晰明了了。原來心中模模糊糊的一些感受,也清晰明白了。
這才是太後的真面目。
他的心,仿佛浸泡進了一盆冰冷的水裏。
他閉上眼睛,扭過頭,沉沉地睡去了。
馮珂看得出來他很難受。
回到太華殿這幾天,他幾乎沒有說話。
她不知道怎麽安慰他。
她愛拓拔宏,但她的立場,是站在姑母那邊的。她知道太後為什麽要懲治拓拔宏,她希望拓拔宏能和姑母和睦相處,這樣對大家都好。但這樣的話,她不能說出來,引拓拔宏不高興。她隻能假裝什麽都不懂,陪在他身邊,照顧他飲食起居。
她感覺拓拔宏對她,有點冷漠了。
她跟他說話,他答也不答,笑也不笑。
她替他更衣,手剛觸到他肩膀,他拒絕了,輕聲道:“換人來吧。”
她隻得訕訕地收回手去,侍從上前去,替他更了衣。
她站在旁邊看著,他的眼神讓她感到了害怕。
他們才剛剛新婚,卻已經這麽難處了嗎?
她能嫁給他,因為她姓馮。而今關系這樣尷尬,也是因為她姓馮。
過了一日,偶爾,拓拔宏趁她不在的時候,跟左右說:“讓馮貴人回去休息吧,我這裏,不需要人伺候了。”
傍晚,他正迷夢中,聽到了隱隱約約的啜泣聲。醒來時,他看見馮珂坐在他床畔,側對著他,正在垂淚。
他盯著她的側臉看了一會兒。
她長得很美。
如花似玉。
盡管他不太注意女人的長相,但是這樣偶爾留意一下,他還是承認她長得很美。非常精致的臉蛋,眉眼烏青,瞳仁很黑,白生生的臉蛋兒,搽了薄薄一層粉,唇上胭脂淡澤。濃密的烏發挽成時興的發髻,鬢邊戴著石榴色絨花。濃而不膩,豔而不妖,滿是少女的新鮮幹淨。
她的相貌,跟太後有三五分的相似,隻是皮膚狀態更年輕,眼睛更有神採,多了青春的朝氣。此時哭起來,也是楚楚可憐,充滿動人的意味。
拓拔宏一直不太注意女人,好像在這一刻,才終於成年了,他感覺到了異性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