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他必須勸阻。
這邊匆匆來到永壽宮,裏面,一個內侍提著燈籠迎出來:“皇上已經回太華殿去了!把太子也帶走了。”
到底來晚了。
楊信道:“太後呢?”
內侍沒敢說,隻道:“在裏面,娘娘狀況很不好。”
楊信同賀若一道進去,看到這殿中的場景,都是變了臉色。楊信看她面容慘白身下全是血,嚇得面無人色:“這是怎麽了?”
“娘娘流産了。”
“怎麽不傳禦醫?”
“皇上說不許傳禦醫。”
內侍將發生的事如此一說,皇上下了令,這邊內侍們也不敢違抗,隻等楊信回來拿主意。楊信一邊聽,一邊慌的著急想辦法。禦醫是找不到了,原來一直給太後治病的是徐濟之,這人倒是在太醫署。楊信急忙讓人去請他。好在那徐濟之倒不是個孬種,明知聖上已經下了旨,聽楊信這邊請,還是立刻悄悄趕來了。徐濟之冷靜沉著,在衆人的壓力下,給她用金針刺脈,輔以藥劑,暫時止住了血。而後又指揮兩個奶娘來幫忙給她清理身子,重新包紮額上傷口,免得感染。
熱水一桶一桶送進去,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來,奶娘熱的擦汗。楊信等人隻能幹著急。這邊人究竟是死是活還不知道,賀若也一時不敢離開。
身上的衣服,底下床褥子也換了一痛,火盆添了炭。徐濟之開了藥方,讓楊信去抓藥材,明日按著藥方服藥,他不敢在這殿中多呆,處理完,就立刻又悄悄返回太醫署了。盡了人力,剩下的隻能聽天由命。
等到殿中的血腥味漸漸散去,炭火烤著香料,散發出淡淡的芬芳重新充滿永壽宮,她躺在床上,面無人色,靜靜闔著眼,安詳的仿佛與世長辭了。
整個永壽宮的人,都是一夜未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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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廢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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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兒哭泣不止, 要回永壽宮,要媽媽。拓拔泓抱著他哄道:“以後她不是你媽媽了,父皇另給你找一個媽媽。”
宏兒哭:“我要媽媽!”
拓拔泓焦慮而煩亂, 拍著他單薄的脊背, 說:“太子八成是餓了, 晚上沒吃東西。”
他吩咐左右:“去給太子拿些吃的來。”
宮人拿了些烘糕點心來,宏兒還是不吃, 哭的聲音更大了。拓拔泓強撐著耐心,哄了一會兒,忽然暴躁了:“你連朕的話也不聽了?”
他聲音驟然一高, 將這孩子往地上一立, 站起來, 像要打人似的,怒道:“你要她, 就沒有你父皇,要你父皇, 就沒有她,你要哪一個?隻有一個, 你自己選!”
宏兒站在地上, 仰頭看他父皇, 兩滴晶瑩的眼淚掛在睫毛上。他嚇的不敢哭了,嘴巴緊緊抿著,過了一會,又結結巴巴地啜泣道:“我要媽媽……”
拓拔泓將他丟給一個年長的老嬤嬤:“他愛吃不吃, 把他帶下去,看他哭到什麽時候。”
他沒法跟個不懂事的孩子置氣,隻能將宏兒打發走。
遣退了左右侍從,他一個人站在殿中,四面燈火煌煌,燭影搖蕩,憤怒平息下來,孤獨寂寞也來了。他不後悔自己下的狠手,隻是心中悵然若失。
他不敢細想這事。
誰對誰錯,他不敢想。一想,心上某個地方就像被針猛紮了一下,呼吸頓時一窒。結局已定,他避免再去思索任何前因後果,也不再去想任何跟愛情有關的東西。他們是敵人,從來都是,他隻是殺死了自己的敵人。如此想,他心情就平靜多了。
他是帝王,一生會有多少女人,他還年輕,未來還那麽長,這一個,不算什麽。
舍棄過去,才能有新的開端。
為了避免自己思想,他讓人去中書省,將明日的奏章送來。那中書省值夜的官員也沒想皇上這麽勤政,半夜還要批改奏章,忙讓兩個宦官給他搬運過來了。拓拔泓對著一山的朝務,感覺心情充實了很多。
他開始專心致志批閱奏章。
他將自己的心投入朝務,終於暫且地擺脫了空虛寂寞的侵蝕。快到天亮的時候,一案的奏疏已經處理完畢了,他合上最後一本冊子,感到眼睛幹澀,頭昏昏沉沉。他擡手,捏了捏睛明穴,又想起馮憑。
他喚來梁音:“永壽宮那邊怎麽樣了……”
一夜沒說話,忽然開口,不知怎麽的嗓子竟然啞了,可能是受了風寒。
梁音隨時關注著那邊,聽拓拔泓終於問,低聲回道:“已經脫離危險了,想是無大恙。”
拓拔泓聽到這個答案,心中無悲也無喜。
梁音說:“昨夜那徐濟之到永壽宮去過了,是他給施的診。”
他說過,不許任何人施診,梁音所以告訴他。然而拓拔泓聽到這話,也沒表態。
梁音心說:皇上還是不忍心。
別人怎麽想不論,梁音一直伺候拓拔泓的,自然是站在拓拔泓這頭。他沒覺得拓拔泓狠心,相反,認為皇上有點太兒女情長,優柔寡斷。本來麽,天下這麽多女人由他挑,他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一個死了丈夫,又私通大臣,野心勃勃,水性楊花的女人。他旁觀者都看得清楚,馮氏一心愛那個李益,對他隻是曲意籠絡,哪有什麽真心。本就是水火不容的兩個人,他偏偏動了情,還想跟馮氏做長久的夫妻。哪個皇帝在自己枕頭邊上養一條毒蛇。
隻是皇帝年輕,身陷情愛,他一個做奴婢的,也沒法提醒他。而今斬斷了也就好了。
痛苦八成是免不了,但痛一痛,時間長了也就過去了,總比有一天被女人害了強。
她沒死。
拓拔泓獨自在殿中思索了一日,決定要廢太後了。沒死是她的福氣,然而事已至此,太後這個位置,她是不能再當了。
拓拔泓以為要廢她很容易,太後早就不掌政了,然而他沒想到竟然會遇到這麽大的阻力。
先是賀若,進宮來,聽說他要廢太後的意思,跪在禦案下,勸阻道:“此事關系重大,臣懇請皇上三思。”
賀若和拓拔泓父親,當年是情同手足,為人忠誠正直,拓拔泓素來是很信任他的,常以“叔”呼之。之前拓拔泓同馮憑之間的種種龃龉,他都不曾開口說過話。這人不是個愛進諫的,這次卻替馮憑說話:“當年先帝駕崩,將皇上託付給太後,擔憂牽掛之甚,就是怕他們來日會互相殘殺。當年清河王弑父,遂有庚申之變,太武帝殺子,而後有宗愛亂政,從來是自家人相互殺戮,才給外人小人鑽了空子。太後這些年在朝,垂簾聽政,雖有小失,但並無大過,殺李惠清除乙渾,於國有功,在朝野也有不小的聲望,皇上要廢太後,有何理由。”
拓拔泓道:“馮氏外戚,先帝在時就野心勃勃,朕廢了她,隻是清除宮中的威脅大患,算不得自家人殘殺。”
他冷冰冰道:“她可不姓拓拔。”
賀若道:“誠然皇上說的對,馮氏外戚,並非拓拔家的人,而且一向野心勃勃,圖謀不軌。那麽,臣有一問,廢了馮氏之後,皇上打算將誰扶上後位,或者說,讓誰來主持後宮。這是後宮的主位,不容小覷,誰入主中宮,其族衆來日,就是新的外戚,野心勢力興許比馮氏更大。皇上認為有誰,眼下比馮氏更堪信任?皇上心中可有人選了嗎?後宮而今也有幾位娘娘,皇上看好了哪一位?”
拓拔泓默然不語。
賀若道:“一旦廢了太後,打破了平衡,接下來就有人要紛湧而上,填補空缺了,賀氏,陸氏,穆氏,李氏,皇上自信能拿捏控制哪一位?還是能全部拿捏了?”
拓拔泓仍然不語。
賀若道:“馮氏野心勃勃,別的人就不野心勃勃了嗎?但凡是外戚,終歸都一樣,太後既有朝野的聲望,能平衡六宮,又有處事的分寸,懂得約束,不至失當,且又無子,一心輔佐皇上,皇上廢了太後,換誰來代替她的位子。皇上連這後路都沒有想清楚,就貿貿然地要廢後,皇上曉得後果是如何嗎?”
拓拔泓無言以對。
賀若再叩首:“皇上才剛剛親政,能力和經驗都還尚淺,威望也不足,宮中還離不得太後。朝中有人撺掇皇上廢後,隻為挑撥離間,圖一己私利,盼著皇上和太後互相殘殺了,好自己上位,皇上不能聽信這些人的讒言。皇上若是想廢了太後,重用李氏,無異於驅走了狼又引來老虎,而老虎隻會比狼更加貪婪兇猛。臣之一言,還望皇上三思,事關大局,當慎之又慎。”
賀若一番苦勸。
拓拔泓招來中書省的人,想要草擬聖旨,中書令陸賈竟也勸諫他,不要這樣做,理由和賀若所言大同小異。拓拔泓表露一下要廢太後的意思,不似先前李益案子那樣緘默,不少人都站出來替太後說話了。
除了李因等人積極支持,大多數朝臣,都上書力保太後。
拓拔泓此時終於意識到,自己太單純了。
這個時候,後宮之中,還有一位陸氏,也替太後說話。賀氏,劉氏等其他嫔妃,也都勸阻拓拔泓廢太後。
好像一下子,又全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拓拔泓正在煩惱中,內侍又驚驚惶惶,進殿來一個叩首。拓拔泓心裏正煩得很,回身摔袖道:“這麽大動靜做什麽!”
“皇上,太子昨天到現在也不肯吃東西,哭著一定要見太後。”
拓拔泓生氣道:“讓他哭,看他餓到什麽時候!”
到晚上,太子還是不吃東西,內侍又忙忙的跑過來。
他才一個三歲的小孩,都連著餓了兩天了,內侍說他死活不吃。拓拔泓到底放不下,最後又跟著去偏殿,拓跋宏還有一把子力氣,餓了兩天了,一見到他父皇,卻飛跑上來抱著腿,嗷嗷的大哭。
還是喊的那話:“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拓拔泓都聽煩了。
他不知道一小破孩子,哪來的這麽固執的,非要媽媽,否則就不吃飯不睡覺了,眼淚流了幾天幾夜還沒幹,實在是太煩人了。
拓拔泓很疲憊。
太後流産的事,無人知道,對外隻說生病了。這個過年,她沒有再在任何場合露面,朝宴宮宴,一次也沒有參加過,也不見任何人。幽居在永壽宮,說生病,但病的怎麽樣,拓拔泓也沒去關心,隻知道沒死,大抵在茍延殘喘。這個冬天非常冷,李益死的那日,下了一場大雪,平城宮一夜白頭,之後雪就沒融過。
如此拖到了三月,冰雪消融,百花盛開,梁上飛燕子的時節,廢太後的事情仍然猶而未決。拓拔泓知道此事是不大易行,也就不再提起了。他將重心放到了別的事情上,潛力政務,砥礪於朝堂。他實在太空虛,太無聊了,憋的要發瘋,非要找點事情做。於是三月開春不久,他忽然提上鞭子跨上馬,領兵出徵去了。
愛情失意,他決定開始做事業。南人騷擾邊境,侵佔州郡,江淮一帶長期不穩,他決定親自帶兵去打一仗,順便也南下去散散心。他從來沒打過仗,這還是第一回,心中還是有些興奮。拓拔家的皇帝都是馬背上的將軍,個個英勇好武,能徵善戰,骨子裏流淌著徵服者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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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後事
馮憑昏迷了三日, 在三日之後的一個深夜醒來。楊信匆匆披衣下地,來到榻前。
她的確是醒了。
不過和昏睡著也沒什麽差別,隻是睜了眼睛。然而臉上沒有表情, 也不說話, 也不動。楊信問她,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想要什麽, 她也不答。也不知是失憶了還是失語了,楊信隻知道,她徹底地平靜下來了。
她不說話, 楊信也不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