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兩道眉毛立起來,五官因為表情的扭曲擠簇到一起,雙眼釋放出野狼似的惡狠狠的光來,那是恨極了,好像要露出獠牙來將他活活咬死。
拓拔泓聽到這句,非常震驚了,他一剎那,幾乎說不出來來:“你,你在說什麽?”
他以為,再怨再恨,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們之間也是有情的。然而她那一刻的神情,隻有恨,沒有任何情。
拓拔泓渾身血液驟然冰冷,心都冷了,身體控制不住顫抖起來。
她滿臉的怨毒,口氣寒的滲人:“你這個畜生!你怎麽不早點不死!你就不該生下來,就該死在你那下賤的野娘肚子裏!”
她所出的話太過驚人,簡直已經超出了拓拔泓的認知。拓拔泓嚇住了,感覺腦子裏轟隆隆的一聲一聲炸開,他出離憤怒了,急促地指了她,罵道:“我看你是瘋了!”
他嘴皮子亂顫,聲音抖得跟寒風中的枯葉一般,驚恐地連連道:“來人!來人!”
他預感到她接下來的話,是不堪入耳了,急忙叫道:“把她的嘴堵起來!把她的嘴堵起來!”
又兩個宦官加進去,一邊一個按住她膀子,做勢要捂她的嘴,宦官們也嚇的發抖。她昂著頭奮力掙紮,嘴上仍然是罵聲不止:“你爹就是頭沒人性隻曉得亂操的種馬!你娘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你就是個有人生沒人養的孽種!你們拓拔家……全都是一群野狗……畜生!不得好死!”
兩個太監拼勁力氣,也擋不住她那話從嘴裏往外噴。頭上的鳳簪搖落,汗濕的頭發一縷一縷粘在臉上,她口中不肯停止叫罵:“活該你們短命遭死……”
她那是新仇舊恨一起湧上來了。
她想到自己的父輩,家人,是如何被滅族,被處斬,想到自己是如何以一個罪人的身份入的宮。真是可笑,她竟然還會嫁給殺死自己家人,讓自己變成奴隸的姓氏,並且還曾真心實意地愛上過那個所謂的丈夫。可笑啊,自始至終她都隻是個奴隸,她竟然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是個人了。祖父死了有兒子,兒子死了有孫子,這麽多年,還是隻能向他們搖尾乞憐。這樣活著和死又有什麽分別呢?她曾經渴求他們牙縫裏漏下的一兩點殘食,為了這可憐的殘羹冷飯而小心翼翼地討好、巴結,放棄自尊,放棄喜怒哀樂地陪笑。現在她不要了,不需要了,她不稀罕了,她什麽都不在意了。受夠了,她寧願去死,在死之前她要狠狠地發洩出來,狠狠地惡心他們一場。
拓拔泓控制不住,生怕她再說出什麽難聽的話。她說出這樣的話,已經不再是她的身份了。他搶上去,抓住她的頭發,照著她臉猛扇了一巴掌。他手用力地,接二連三地,一口氣甩了她十幾個巴掌,直到她的臉滲血,鼻血也嘩嘩地流了出來。
“你閉嘴!”
他是帝王,神賜的稱謂,不可冒犯的帝王。當著如此多的衆人,她公然辱罵皇室,辱罵先帝,列祖列宗,沒有帝王能夠容忍。他目露兇光,提著她前襟的領子喝道:“你閉嘴!別以為我不敢殺了你!你說這種話!你欺君犯上,你是大罪!你該死!我可以誅你的九族!”
“你去誅吧。”她眼神冷冰冰,絲毫沒有投降的意味:“馮家誅過一次,還怕第二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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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鼻血流進嘴裏,笑道:“你那下賤的野娘,剛被殺了丈夫,從俘虜堆裏挑選入宮,就在北苑裏,連名字都還沒有呢,就被你爹按在地上給操了。我說你娘是個賤貨,說你爹是頭成天發情的種馬,我說的不對嗎?不是賤貨,怎麽生得出你這種賤種呢!一對不要臉的狗男女,還好意思恩恩愛愛,真是笑死。可惜她太蠢了!剛生了你,就被你爹給賜死了。不過是給你們拓拔家充當生育的工具罷了,用完就丟棄。旁人生個孩子還能落個貴妃當呢,她生個孩子就落得一杯毒酒,哈哈哈。你看看你對李氏做的事情,我說你們家的人全都是畜生你不能否認吧?你們一樣沒人性啊!”
拓拔泓氣的簡直要撕了她:“是你殺了她!我母親也是被你害死的,你才是心如蛇蠍!”
她滿不在乎地笑道:“對,是我殺了她。可難道不是你點的頭嗎?我也是揣摩你的態度,我若知道你不肯,她死了你一定會追查,我怎麽敢強行這樣子做呢?你明知道她是被我毒死的,卻假裝不知,還把她的兒子交給我撫養,不是為了你自己的私欲嗎?因為你淫。邪下流無恥。至於你母親的事,當年也是你父親他自己點的頭啊,你們是皇帝,決定權在你們手上,你們為了你們自己的利益做的決定,我隻是弱質女流,怎麽能算到我的頭上呢?”
拓拔泓站起來,對著她當胸一腳猛踹。
這一腳踹得好,幾乎要將她的腸子踹斷。
胸中一陣劇痛,眼前一黑,她感到口中腥甜,大口的鮮血湧出來。疼痛襲來的瞬間她心中想:我這個年紀了,還要挨打,真是夠丟人了。然而挨打也無所謂了,她聲音虛弱地將那接的下半句說完:“……你現在打我我都沒力氣還手。”
拓拔泓那一瞬間,真的發了狠,想弄死她。
弄死她,一了百了,免得相看兩相厭,免得她在這裏口出惡言。已經出了手,無可挽回了,她要是活著,隻會更加仇恨他。有什麽意思呢?
沒有意思。他要的是愛,他並不需要一個會恨他,想讓他死的人。她不愛他,就沒有什麽意思了,留著隻是個禍害。他想及此,果真動了殺機了,又上前去,一腳一腳地猛踹她,招招直奔胸前和腹腔的要害去,一是為洩憤,二是當真想弄死她。
這樣的人就不該留著了。
她像個死人似,漸漸倒在地上,不說也不動了,隻是本能地將身體蜷縮起來,捂著腹部,口中血湧。
三歲的拓拔宏,不知道從哪裏跑了出來,拼命抱著他的腿,哇哇大哭:“不要打媽媽,不要打媽媽。”
宏兒一邊哭一邊推他,張了嘴嚎啕道:“父皇不要打媽媽,父皇不要打媽媽!”
他見拓拔泓不聽,哇地哭出來,抱著拓拔泓的胳膊一咬:“父皇……”
拓拔泓心想:我真是養了一條毒蛇,我還險些相信她。這個惡毒的女人,連宏兒都被她哄去,隻曉得愛她維護她,還來跟自己的親爹作對。
拓拔泓腳一蹬,甩開了他:“把太子帶下去!誰讓他進來的!”
太子哇哇大哭,在太監懷裏掙紮著被抱走了。拓拔泓看她躺著的地方,裙子底下,小河般蜿蜒出一大股烏紅的鮮血來。
那血的顏色刺了他的眼睛,讓他的心情稍微冷靜了一些。血是從她的腿間流出來的,拓拔泓是個成人,不至於不明白那是什麽。他有一瞬間的後悔,但是再想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要她死,怎麽樣都是死。讓她去死吧。
她是個禍害。
死了他就解脫了。
一殿的宦官,目睹著全過程,無人敢去阻攔。楊信早瞅著情況不妙,而他無法控制皇帝太後之間的局面。他是不吃眼前虧的人,已經悄悄溜出宮去搬救兵了!而今剩下的衆內侍,全都目瞪口呆,嚇得魂飛魄散。都知道眼下是出了大事了。
一殿人烏壓壓地跪了下來,頭貼在地上埋地低低的,不敢擡眼。
皇帝這是要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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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救命
“今日的事……”
拓拔泓站在一地死寂的殿中, 背對著瑟瑟發抖的衆內侍:“任何人不得對外宣揚,透露一點風聲,自己知道是什麽下場。”
衆人慌應:“奴婢明白。”
拓拔泓出了一身熱汗, 背上的龍袍被汗水濕透了。
她躺在地上, 哀哀地呻口今著, 手捧著腹,身體直顫, 像條狗似的在地上爬動掙紮,鮮血自她腿。間而出,蜿蜒地流了一地。
拓拔泓目視著地上那灘血, 顏色鮮紅的刺目。那本該是個生命, 是他們愛情的果實, 是他們耳鬢廝磨,肌膚相親的見證, 而今變成一地汙穢狼藉。
他冷著眼,看她無聲無息, 如此爬了有半刻鐘,終於停了下來, 趴在那不動了。
他走上前去, 疲憊的蹲下, 探了探她的呼吸。她已經昏過去了,氣息時有時無。拓拔泓感到渾身的肌肉酸痛,想來方才那一番手腳,也是用了大力。他費力地彎下身, 攔腰將她抱起來,她渾身都是血,沾滿了他的襟袍。
他將她身體放到床上去,叫人送了水來。他親自動手,用手帕擦了她臉上的血,又擦了一下她的雙手。她裙子上是血,額頭上是血,十個手指的指甲縫裏全是幹涸的血,無論怎麽清洗都洗不幹淨。拓拔泓隻好大致擦了一下,給她蓋上被子。他轉身背對著她,那一瞬間心上一酸,眼睛濕潤,眼淚下來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擡手擋著眼睛,掩飾自己的情緒。
內侍小心地走上來,看他這幅難過神情,隻當他是後悔了,膽戰心驚地建議他:“皇上,要不要請禦醫來?”
拓拔泓感覺到有人來,他驟然止了淚,從袖中扯出一條手帕,急忙忙地擦了擦眼睛:“她活不了了,不用請。”
那內侍沒聽懂他意思,勸說:“讓禦醫來看一看,興許有救的。”
拓拔泓冷了臉,聲音也驟然嚴肅了起來:“不請。”
內侍立馬不敢說話了。
他知道她身上的血把褥子都洇透了,但是已經下定決心,不救。
她必須得死。
他該直接一點的。事已至此,免留禍患,幹脆立刻了結她。用□□,用匕首,用白綾,隻是他到底心痛,下不了狠手。昨日還好好的,就在昨日,他還在設想著未來,怎麽哄她,怎麽讓她原諒他,忽然今天就說死了,一切發生的太快,他還來不及適應。他現在的心情悵然若失,他需要一點時間來接受這個結果。
他手指有點抽筋,他擡手,想活動一下僵硬的指爪,她忽然醒過來了,雙目圓睜,手緊緊抓住了他。力氣之大仿佛要將他骨頭捏碎。拓拔泓轉頭看著她的猙獰扭曲的臉孔,聲音悽惋道:“你抓著我不放,是想死了變成厲鬼找我報仇嗎?還是想拖著我一起下地獄?”
她牙關緊咬,顫的咯噔咯噔的,隻是說不出話來。落在拓拔泓眼裏,正是死不瞑目,他一根一根掰開她手指,掙開她的束縛,道:“我知道你不甘心,我知道你恨我,你既然這麽恨我,這麽想見他,我成全你。你想見他就去吧,到了地底下你就見到他了。”
他伸手,將她眼睛閉上:“看在恩愛一場的份上,我會放過你的兄弟。若是你現在死了,我答應,會保留你皇太後的尊位,讓你以太後的身份入葬,優待你的家人宗族同胞。否則你不死,我就隻好治你的罪,將你廢為庶人,同時牽連你的家人。你也不想如此吧?”
她睜著眼,隻是不閉,擡了顫抖的手,打開他放在自己眼睛上的手。
拓拔泓難過道:“你這樣倔強,隻是為了跟我過不去。”
他留戀地看著她的臉,這興許是最後一面了,他在腦子裏一筆一筆勾畫她的眉眼,想記住她的相貌。她黑曜石般的眼睛,溫柔疏淡的眉毛,她的鼻子和嘴巴。這是他愛的最多,也恨的最深的人。
最終,他站起身來,感慨道:“朕走了。”
走了,永別,從此不見。
他背對他,叫進內侍,吩咐道:“傳朕的口諭,太後一心求死,任何人不得給她傳醫醫治,不得給她用藥。”
內侍們嚇的心都涼了,又哪裏敢不聽,隻紛紛應是。
完畢,拓拔泓又叫進他親信宦官梁音:“你去太醫院,傳朕旨意,不得入永壽宮為太後診治,違者依罪論處。”
梁音明白他的意思,應了聲諾,便出殿去了。
拓拔泓讓人將宏兒帶了過來。
小小孩子,早已經嚇的沒混,一見到父皇,即哇哇大哭,又叫媽媽,邁著小腿往馮憑身邊跑。經過拓拔泓身邊時被他父皇一把抓住。
拓拔泓背對著床,冷冰冰說:“你既然要死,自然無法再撫養太子,朕將把他帶離永壽宮,而後另擇保母。”
宏兒哭的滿臉是淚,拓拔泓蹲下將他抱起在臂彎,大步走出內殿。
宏兒哭嚎著拿拳頭捶他肩膀:“我不要父皇!我不要父皇,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他踢打著,想掙脫開父親的懷抱:“我不要父皇!我要媽媽!”
孩子的哭聲回蕩在宮殿。
楊信深夜出宮,找到賀若,告訴他宮中情況,請他入宮救太後。他跪地行了個重禮:“而今太後危在旦夕,朝中無人可求,亦無人敢替太後說話,隻能請求將軍。先帝當年視將軍和烏洛蘭延大人如兄弟手足,先帝過世,留下孤兒寡母,託付給親信和衆臣,而今卻如此自相殘殺,先帝在天之靈怎能安慰。先帝若是活著,絕不願意看到今天這樣的局面。楊信懇請將軍務必勸阻皇上。”
賀若半夜聽到這事,也是立刻蹙起了眉頭。拓拔泓殺李益是小事,廢太後卻是天大的事了。當初拓拔叡死,他就擔心馮憑和拓拔泓會不合,沒想到這才幾年,當真你死我活了。他擔憂道:“我怕皇上不肯聽我的。”
楊信道:“若是將軍都勸不動,旁人更加勸不動了。求將軍趕緊幫忙保住太後吧!”
賀若隻思索了一瞬,便立刻隨著楊信進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