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坐在床上,手扶著額,皺著眉頭,神色是明顯的不高興。宮人勸她用膳,她大發脾氣,一掌打開了食盤上的碗,生氣道:“滾開,我說了不吃,叫人來梳頭更衣。你們聽不懂話嗎,還是耳朵進水了?”
一群奴婢把她團團圍住,勸她進膳勸她躺下休息,她要洗臉梳妝,卻沒一個人理會的。她像是被一群煩人的蒼蠅纏住了:“走開!”
楊信連忙上前去:“娘娘。”
馮憑道:“你在做什麽,把這些人給我趕出去,我要洗漱更衣。”
楊信道:“娘娘這麽急著洗漱更衣做什麽?外面天下大雪,凍得慌,出去也不方便,不如先用點膳,晌午把太子抱過來,娘娘先頭不是說想太子,正好抱過來說說話。”
馮憑道:“我得立刻去見皇上。”
楊信道:“娘娘見皇上是要做什麽?”
馮憑吃驚地看著他,半晌,她摸不著頭腦,生氣道:“你在說什麽?你聽懂我的話了嗎?我現在要去見皇上,你扯東扯西的胡說八道些什麽?”
她發了火了,直接自己掀開被子站起來:“你給我讓開,我看你是越來越糊塗了。”
宮女拿來衣服,她自顧自穿衣,走到妝鏡前去梳頭,口中道:“為什麽我睡到現在?我不是讓你叫醒我的嗎?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她呼喝宮女:“水!沒看見我要等著洗漱嗎?”
楊信看她這樣子火急火燎的,知道自己必定是攔不住她的了。他來到她身旁,雙手伏地,低頭跪倒:“娘娘。”
她有些驚訝,手提著裙子,轉過身來,面對著他:“你在做什麽?有話站起來說。”
楊信道:“臣不敢起來,這話得跪著說。”
馮憑兩隻眼睛不耐煩地看他:“你有話就直接說。”
楊信道:“太後不要急著去找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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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憑詫異說:“為何?”
楊信道:“李因等人,皇上已經將他們放了。”
她急切的心情頓時平靜下來,梳頭的手也停下了,好像驟然一盆冰水破滅了她體內的火苗。
她愣住了。
她沒反應過來,差點以為他在騙自己。
好半天,她問道:“那李益現在在哪?”
楊信叩首再拜:“回娘娘,他已經死了。”
這回她愣的更久了。
她盯著他的臉,腦子裏嗡嗡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我沒有聽見,你再說一遍……”
楊信硬著頭皮道:“臣說,李益已經死了。”
她神態還是迷迷的,無知道:“怎麽會死的?”
楊信道:“皇上放了李因等,李氏一衆,還是依罪處置。”
依罪處置。
她聽到這四個字,心裏慢慢回味了許久。
她是聽懂了。
楊信看她兩眼直愣著出神,遲遲沒反應,也不知道她是沒感覺,還是傷心地過了度了。他安慰道:“事已至此,娘娘還是節哀吧。”
馮憑本來還混混沌沌的,聽到這句話,像被毒蜂瞬間咬了一口,她凝神反問道:“節哀,我節什麽哀?”
楊信見她一瞬間,臉色煞白,語氣都變了,整個人像拉緊了弦的弓。楊信感覺她隨時要跳起來,他不敢起,隻是叩首安慰道:“娘娘當心身子……”
她神情頓住,心上那一點點刺痛忽地蔓延開來,那不單純是痛,那是帶了毒的,是要人命的劇毒。順著心髒流遍了血液,貫透了四肢百骸。
“這麽大的事,你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
她臉色慘白,一雙眼睛質問的人心裏發寒。
楊信道:“因為臣不想娘娘參與此事,將自己也搭進去。”他無比坦誠,實話實說道:“臣在娘娘的參湯裏放了一些藥物,讓娘娘昏睡了,所以娘娘不知道。”
她臉色驟變,瞪著他的雙眼幾乎泛了紅。
然而她沒有理會楊信,而是立刻站了起來,焦急地奔走要出宮。楊信知道她是要去見拓拔泓,急忙也站起來阻攔她:“娘娘不要去了!這個時候,皇上不會見的!您去了不是要惹他動怒嗎?”
她一臉要狗急跳牆的樣子:“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楊信道:“現在快正午了。”
她聲音堅定道:“還沒到正午,還未到行刑,我現在去見皇上,請他刀下留人。”
楊信阻止道:“娘娘!沒用了!”
她生氣道:“怎麽會沒用!我現在去見皇上,你放開!”
楊信道:“娘娘你糊塗了,今天已經是十六號了!”
她再度大吃一驚:“什麽?”
楊信道:“今天已經是十六號,您睡了一天,昨日已經過去了。那人已經死了,您再去求皇上也救不回了。”
“你騙我!”
她大怒道:“你別攔著我!”
她掙脫開楊信的束縛,大步要邁出宮去,
她不相信。
她不相信拓拔泓會這樣絕情。哪怕他再厭惡李益……可是……他答應了她的!他答應了她李益不會死。做人怎能如此言而無信!他是堂堂皇帝!竟然如此出爾反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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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人世
楊信早防備著她鬧, 五名身強體壯的年輕宦官早已待命在宮門外,此時便奔進來,一起將她制住。
她急的兩眼通紅, 黑色的瞳仁被怒火焚燒, 仿佛要融化成巖漿。她臉色雪白, 額頭已經青筋迸起,沖著楊信大罵道:“你也要學人背叛我嗎!你別忘了當初是誰提拔的你!別以為你投靠了皇上你就高枕無憂了, 我捧得起你,也能讓你死!”
楊信跪地拽著她裙子,斬釘截鐵急聲道:“太後要殺我, 現在就可以讓人將我拖出去!可我隻要還有一條命在, 就不能讓太後拿性命去冒險!他人已經死了, 娘娘去找皇上對質又有什麽用!”
馮憑沖上來,揮了手抽她。
她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氣, 幾乎歇斯底裏,然而打在他臉上, 卻如柳枝一般輕飄飄。楊信看她不受控制,幾近要發狂了, 立刻站起身, 大聲道:“送娘娘回內殿去。”
幾名宦官沖上來拉住她胳膊, 架著她要走。
她掙紮,破口大罵道:“放肆!我是太後!你們聽我的還是聽他的!”
然而沒人理會她。
“我是太後,我要見皇上!”她發了瘋似的大叫道:“你們這群狗東西!你們膽敢冒犯我!你們吃我的,喝我的, 受我的恩惠,你們敢違抗我!”
宦官隻管拖她。
她的怒罵,像是落進了無邊的深海裏,任憑她說什麽,沒有人聽見,也沒有人想聽。
完了。
她這一生,完了。
她救不了李益,也救不了自己。她以為自己擁有權力,高高在上,實則什麽都沒有。
幾個太監就可以控制她。
無論如何她都鬥不過拓拔泓。
哪怕自己精心栽培的人,也都會趨利避害,因為各種衡量而倒向他。而她毫無反抗的力量,隻能在他的手掌裏周轉,任他操控。
她被拖回了內殿,她像是被一群惡鬼拖到了地獄的深淵裏,她忍受不了痛苦,大聲叫喊,像是一頭瀕臨絕境的孤狼。
楊信沖上來,跪在她面前,按住她的肩膀拼命搖晃了幾下。她整個人像是豆腐花一般地散開了,頭發淩亂,淚水急湧。楊信將那把玉梳子緊緊塞到她的手中:“娘娘,娘娘,這是李大人留給娘娘的遺物,盼娘娘見物如見人……”
她手奮力一揮,將那把玉梳揮了出去。隻聽“啪”的一生,遠遠飛落在了柱子跟前。楊信連忙去撿,卻撿那玉梳已經碎成了好幾塊。
她隻要見人,根本看也不想看這死物。
楊信跪在地上,慨然心酸,他的眼淚也出來了。
“讓我去見皇上啊……”
她在名個宦官的制服之下,哭的東倒西歪,憑著本能奮力地往前掙脫:“讓我去見皇上……皇上!”
楊信低估了她對李益之死的傷痛了。他知道她會悲傷,然而沒有預料到她會這樣悲傷。她痛苦的神情,仿佛已經跟這世間隔離了。她涕淚橫出:“皇上……皇上!”
她想起那個人,想起他的好,她那樣愛他,他也那樣愛她,她無法接受他慘死這個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