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我要是睡著了,你就掐醒我……我怕皇上又去見了李因,又聽他們進讒言……”
她喃喃道:“你使勁掐我,別讓我睡著了,我現在困的不行了。”
楊信一邊喂她參湯,一邊哄著她陪她說話:“娘娘放心吧。”
不一會兒,去太華殿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楊信放下參湯,輕輕步出了寢宮,來到外殿帷幕下說話,那小宦官告訴他:“皇上沒睡,娘娘走後,今夜他一直在召見大臣。”。
楊信怕太後聽見,小聲道:“皇上召見了誰?”
小宦官道:“先是召見了何遜,樓粲兩人,而後又召見了京兆王。”
楊信知道了,道:“你再去打聽,一有消息回來告訴我。”
小宦官冒著雪又去了。
楊信站在帷幕出,心思索,盡管李因已經被下了獄,然而眼下的情形仍然是對太後不利的。太後雖然能設圈套陷害李因,但這一切來龍去脈終究還是瞞不過拓拔泓的。他是皇帝,沒什麽事能瞞過他。
他心中擔憂。
回到榻前,他重新坐下。
馮憑竟然還沒睡,聽到他腳步,又喃喃問道:“是不是皇上那邊有消息了……”
楊信隨口撒了個謊:“沒,是太子哭了,要找娘娘呢。”
馮憑道:“宏兒……這幾天也沒工夫抱他,他要忘了我了……你讓人把他抱過來吧……”
楊信道:“娘娘還是明天再抱吧,今夜太晚了……”
她困倦地沒出聲了。
Advertisement
楊信心情複雜,勸她:“李因他們也不敢廢太後了……”他聲音很低,潤物無聲地說道:“皇上知道咱們玩把戲,也沒追究咱們……這件事還是趁早甩過去吧,千萬別再提了。李益的事,隨皇上處置,娘娘萬萬別再插手了。”
他的話,仿佛響在夢中,馮憑囈語道:“他可憐啊……我得把他救活啊……”
楊信低聲道:“娘娘自己都自身難保,就別再管這個事兒了。”
馮憑夢裏含糊道:“當初不是你在撮合這件事嗎……怎麽現在你又這般態度了呢……你也想讓他死……”
楊信看著她,她神態安詳,當真像是已經睡著了,隻有嘴唇仍然在一張一合地動。他忽然感覺她這模樣,很像是垂死的人在掙紮呼吸。
他輕聲而柔和道:“當初和現在能一樣嗎。”
他怕她聽不見,又怕吵醒她,他聲音飄在空中,像一片羽毛輕搔著她的耳膜:“當初臣隻為了讓太後高興,現在可是保命要緊啊,要是早知道太後您而今會為了他這樣,當初臣絕不會幫你得到他。”
馮憑道:“我隻要他活著,我不為難任何人,隻要皇上能網開一面,以後我就不見他了……”
楊信道:“他現在生不如死,你救了他又有什麽用,還不如給他個痛快,他並不想讓娘娘救他。”
這句說完,她久久沒答了。
過了一會,楊信再喚她,發現她眼睛閉的緊緊的,當真是昏睡過去了。
楊信將被子給她蓋好,將參湯收下去了。
他不知道她明天醒來會怎樣,興許會責罰他,興許會發瘋,但不論她怎麽憤怒,他都是為了她好。她真的不該再管這件事了。
至於拓拔泓會怎麽處置李益,他不知道,也無力去關心了。
楊信出到殿外,這夜,他一直沒有睡,在等消息。天快亮的時候,他得知拓拔泓去了刑部牢裏,見了李因。
他能猜測拓拔泓的心思。他根本也不指望太後設個圈套,就能讓李因等人冠上謀反之罪。隻不過是一場圍魏救趙的戲碼而已。拓拔泓對太後的不信任是深入骨髓的,本來這點感情就跟蜘蛛網似的脆弱,如果知道她對自己設這種局演這種大戲,他怎麽能不心生隔閡,進而防備。
要是真處死了李因一黨,豈不是給了太後再插手朝政的機會,她會借風起浪,借著清除李因一系的機會,順勢將自己的勢力再次植入朝堂,拓拔泓會再度陷入太後的影響控制之下。
對於拓拔泓來說,這太危險了,清除自己的臂膀,給更強大的敵人騰挪空間。
這是帝王之大忌。
晨時,刑部傳來的消息,李因等人已經出獄了。
而李家的案子,維持原判。
同時,他還得知另一消息:“昨夜李羨死在獄中了。”
楊信吃驚道:“死了?”
“服毒自盡了。”
楊信心裏涼嗖嗖的,看那外面風雪彌漫,忽然有點悽涼。都是在這宮中朝中混的,誰也不知道哪天屠刀會落到自己頭上,得勢的宦官,往往最終也是不得好死的。李氏完了,不曉得哪天輪到自己呢。
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
第93章 你騙我
李益抱著李羨的屍首一夜。
他一動不動, 眼睛也不閉,隻是仰著頭,背靠著冰冷的牢室, 目光死死盯著那對面牆上的一個斑點。屍體在冷卻, 越來越僵硬, 死人的身體緊貼著他胸膛。他在生死之交的空隙裏掙紮徘徊,等待沉淪, 他必須轉移自己的注意,唯其如此,才可以不發瘋。
這一整夜, 沒有人發現牢中的異樣。
獄卒隻在幾丈遠處, 也未曾察覺到裏面的動靜。直到天快亮時, 拓跋泓親來獄室中,派人打開牢門, 才發現李羨已經死了。
死了已經好幾個時辰了。
李益身上紅一塊黑一塊的,全是幹了的血, 他仿佛沒察覺似的,隻是抱著李羨的屍呆。獄卒嚇的連忙要上前去將屍首移出來, 他面無表情, 心如死灰地開了口:“左右這裏已經是將死之人了, 煩請不要打擾,讓我們兄弟多呆一會吧。”
拓跋泓站在牢室外,沒有進去。
這個人,沒有忠心的。
拓跋泓知道, 李家兄弟,都沒有忠心。士人自以為是的清高,絕不真心俯就任何人,哪怕死到臨頭,也要保留顏面,不肯說一句求饒的話。人是有弱點,需要害怕的,沒有弱點,什麽都不怕的人,無法為君王所用。無用則棄。
人各有命。
他轉過身去,緩步離開了。
這是近年來最大的一場雪,短短一夜,整個平城宮頂上便已覆蓋了厚厚一層白色。房頂上,街市上,全是厚厚的雪,天氣太冷了,老百姓們都蜷縮在家中不肯出門,以至於這一年鬧的轟轟烈烈的永安王、長孫侯謀反一案到了刑決時,竟然沒有多少百姓去觀刑。隻是草草了事罷了。
雪驟緊。楊信站在宮門外眺望,遠處,一年輕宦官提著袍子,冒著雪疾步走來:“楊常侍。”
楊信等他走近:“事情辦妥了嗎?”
來者利落道:“都按大人您交代的,都辦妥了。”
楊信點點頭:“必要的東西,都保管好,萬一太後哪天問起了。”
“大人你放心吧,小人心裏有數。”
楊信嘆說:“咱們做到這一步,也算是盡心盡力了。太後真要怪罪,我也沒有辦法。”
年輕宦官道:“大人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太後,太後必定會體諒的。”他從袖中取出一物,從容呈給楊信:“這裏有件東西。”
楊信定睛一看,是一把黃玉小梳子,半圓弧形,隻巴掌大小,梳背雕作鳳棲梧桐紋樣,精巧別致。上面還打了小孔,穿了一串五彩的流蘇穗子,雖是沾了灰塵,看著還很鮮豔。
“這是李大人的?”
“隨身的遺物。有點像宮裏的物件,遂帶回來了。”
“給我吧。”楊信估摸著,這八成是太後贈出去的,既然斯人已近,東西自然物歸原主。他伸手接了過來,打發那宦官去了。
手握著那小玉梳,他思索著,要怎麽告訴太後此事。拓跋泓那邊忽然遣了人來:“皇上請楊常侍去一趟。”
楊信疑道:“是什麽事?”
宦官道:“不知道,皇上沒說。”
楊信道:“我這就去。”
他整理了衣裳,很快去了太華殿,拓跋泓正在禦案前批閱奏章。天冷下大雪了,他換上了一身新的裘衣,楊信伏地行了禮,拓跋泓也沒讓他平身,隻是頭也不擡地問道:“太後醒了嗎?”
楊信恭恭敬敬低道:“還沒醒,可能是最近這段日子太累了。”
拓跋泓說:“替朕照顧好她。那件事情,要是可以,最好暫時不要讓她知道,朕怕她一時不能接受。”
楊信道:“這麽大的事,恐怕是瞞不住的。臣不說,太後醒了必定也要問,現在瞞著不告訴她,將來知道了,怕是更要發火。”
拓跋泓道:“朕不管,這些在隨你,總之你控制住她,別出什麽差子。”
楊信應道:“臣明白。”
拓拔泓擺了擺手,打發他去了。
回去的一路,楊信聽見宮中到處都在議論那件事。他將永壽宮服侍的宦官宮女都叫過來,傳話下去:“這幾日的事情,宮裏不許議論,不該提的人,也別在娘娘面前提起,否則逐出宮去。”
衆人紛紛應是。
內殿服侍的小宦官過來,道:“娘娘醒了。”
楊信定了數瞬,散了衆人,便入內殿見太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