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的什麽呢,隻是洩憤,隻是為了解恨。
她突然感到太恨這種人了。她說不出恨誰,就是恨這種人,恨不得將他們全部下獄,刀架到他們脖子上,一刀刀活殺了他們,讓他們也體會一下這種感覺。
那一瞬間,她義憤填膺,心潮湧動起伏,久久鬱恨難平。
她安撫了心緒,感覺到自己的表情已經平靜下來,才緩緩轉過身,看向拓拔泓。
拓拔泓也正看著她,且緩緩地向她走來。
兩人的目光對視,她那一瞬間的眼神,很複雜。在拓拔泓看來,她神情堅毅而平靜,好像對一切變故都能坦然從容,不懼任何事,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打倒她。這樣的神情,讓她那雙靜如止水的雙眸顯得十分冷漠孤獨,讓人肅然起敬,又隱隱傷悲。
她朝他走了上來。
馮憑將那張封信遞給他:“這是剛剛盧瞻送進宮的。”
拓拔泓低頭展開,很快,他面色凝重,眉毛蹙起。他將那信紙揉碎,往案上一扔,壓低了嗓子,斥道:“這些人膽子越來越大,真不把朕放在眼裏了。”
馮憑道:“他們膽子從來不小,想必早就想這樣做了,而今隻是趁著這個機會。”
拓拔泓生氣道:“太過分了。”
他轉身欲走,馮憑在背後拉住,又拽著他轉回來。她抱住他腰,將臉貼著他胸膛。
“皇上!”
她身體有些顫抖,仿佛在經受某種掙紮。拓拔泓拍著她肩膀,安慰道:“別怕,朕難道還聽他們的嗎,讓他們鬧去吧。”
馮憑道:“我害怕,他們要逼皇上殺了李益,廢了我。他們進宮來了,楊駿攔不住的。”
她仰頭看他,不安道:“皇上答應的事不會反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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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泓有些煩躁,推開她,轉身仍要走:“朕答應的事。反悔什麽,你別操心了。”
拓拔泓心浮氣躁,其實是心虛。他知道她要將李益案子拖延的意圖,然而眼下這樣的情況,他根本沒打算,也不可能讓此案翻案。對馮憑,他隻是暫時安撫,免得她鬧。但放人?那是不可能的!
這還沒怎麽樣,李因他們就鬧起來了!
他雖然說不見,但最終還是躲不了的。
這短短的片刻,他也在迅速地做出反應。他心道李家的案子可以擱置,但人必須得死了。他必須要立刻把這人解決掉,不過這事得瞞著馮憑,硬的不行來軟的。
馮憑看他這個態度,也跟著急步趕上來:“要是楊駿攔不住他們,皇上就要殺了他嗎?”
拓拔泓懟她:“朕是那種出爾反爾的人嗎?”
她一時啞然,拓拔泓擺擺手:“你別擔心了,朕自然會護著你的。這件事跟你沒關系。”
馮憑冷靜道:“李益不能脫罪,我就是他的同謀,皇上又怎麽可能護得了我呢。皇上以為他們進宮來,是打算好好說話的嗎?他們劍拔弩張,不達目的絕不會罷休的,他們豈會容皇上護著我好讓我回頭報複。皇上若是真的認為我和李益是同謀,我們都有罪,不如現在就給我治罪好了。”
拓拔泓道:“你別說了,朕不是也在想辦法嗎?朕現在也很頭痛,你讓朕想想轍。”
拓拔泓又派出了一名宦官,去查看李因等人的動靜。
李因等人闖宮,要廢太後的消息迅速傳到了永壽宮。
太後的心腹,而今隻剩了一群宮女和宦官,都是一些小人閹豎之輩,談不上多大權力的。自從太後罷令,馮氏一黨就遭到了殘酷的打擊,在朝中已無立足,太後身邊的親信宦官們也夾起了尾巴,小心翼翼做人,以求自保。聽到這個消息,衆宦官頓時蟻亂成一窩。
先得到消息的三五人立刻找到楊信那去:“眼下情況危急了,咱們要立刻像個辦法,否則就成了別人案板上的肉了!”
作為太後最信重的人,還有衆宦官的領頭,楊信得到消息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早。此時他站在殿中,正在克制著不安和焦急,隱忍等待。見衆人來,他知道這消息已經傳開了,遂回過身來:“諸位先不要慌,我已經讓人去將消息告訴娘娘了,等她的回複,此事娘娘早有預料,一定會擺平的。”
衆心腹道:“娘娘可有應對之策嗎?”
楊信道:“咱們不急,先等娘娘那邊的意思。”
他保持著冷靜,安撫衆人道:“諸位不要著急,隻要皇上在,娘娘就會安然無恙。隻要娘娘安然無恙,就有咱們的前程富貴。越是眼下這種時刻,咱們越要齊心協力,站在娘娘身後。等她來日時來運轉,自然不會忘了我們這些人的。”
他道:“娘娘和皇上感情深厚,皇上一定會站在咱們這邊的。”
他狠了狠心,道:“就算有萬一,咱們手上還有太子,也還有出路。大不了豁出去了。”
他這話鼓舞了人心,衆心腹們聞言都鎮定下來。也對,還有皇上,就算皇上也靠不住,大不了豁出去了,太後手中還攥著太子……太子……衆人看到了不遠處的光明坦途,如果太子能夠登基,太後能夠重新掌政,那大家的榮華富貴也都在望了!
等待那邊回話的間隙,楊信開始和衆人商議對策。
“現在皇上派楊駿去阻攔李因他們了,就怕是楊駿也攔不住。”
楊信道:“別指望他了,他肯定攔不住的,李因他們既然敢這樣做,就知道咱們將來會報複。不成功便成仁,他們此番不達目的絕不會罷休的。”
“那咱們現在怎麽辦?”
“他們人多勢衆,咱們隻能聽天由命,任人宰割嗎?”
楊信低聲道:“反正總歸是你死我活了,不如索性搏一把,置之死地而後生。”
“如何置之死地而後生?”
楊信道:“他們夜闖禁宮,等同於犯上作亂,等同於謀反。”
有人擔憂道:“他們隻是一群大臣進宮犯諫,皇上不會因為這個就治他們謀反的。這樣恐怕不行的呀。”
楊信面無表情,說出了一句驚天動地的話:“如果他們勾結了禁軍,那意義就不一樣了。”
衆人面有驚駭之色。
楊信喚衆人湊近來,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簡明扼要地將自己的安排大意說了一通。
“這是娘娘的意思?”
楊信重新站直了,看向衆人:“這是娘娘的意思,你們覺得此計可行?”
他總結道:“眼下他們勢強,咱們勢弱,要是硬碰硬,必定兩敗俱傷。而此計無需冒險,也無需大家壓上性命。咱們如此隻為自保,絕無他圖,事後也不必承擔罪責。眼下正是咱們為娘娘出力的時候了。”
半晌,其他人紛紛應了聲:“如此可行。”
“就按這樣做吧,我們聽楊大人的安排。”
這邊商議定,很快,去太華殿的小宦官也回來了,告訴楊信見機行事。
一切按計劃的進行。
半刻鐘之後,楊信鋪展了紙筆,寫了兩封短信。仿造的是京兆王的筆跡口吻,稱楊駿挾持太後叛亂,皇上性命有危,要禁軍立刻去護駕。而後他派了兩名宦官,持信和火把,往禁衛軍駐地東西二營去,一邊縱馬奔馳,一邊大聲呼喝“皇上有險”,“救駕”等語,目的要將禁衛軍引到宮前門。呼喝聲會驚動各宮門附近的守衛,屆時大亂,各宮門會點起火把,點燃信號。禁衛軍的將領,都是拓拔泓的親信,雖然沒有接到虎符和軍令,但是看到火把,聽到信報,以為皇上有危險,必定會立刻趕去救援。
宮裏宮外的信息是不對稱的。禁衛軍以為是太後聯合楊駿發動政變,故而行動,但是拓拔泓在宮裏,是看不到他們為何行動的。楊駿挾持太後明顯是個謊言,太後在皇上身邊,而楊駿是聽皇上的吩咐的,這是皇上看得見的。拓拔泓看到李因等人聯合闖宮,又聽到禁衛軍未經允許擅自調動,必定會以為有人要逼宮。李因他們就脫不了幹系了。
楊信此時出了永壽宮,眼見著外面被攪的一片大亂,急忙跑太華殿報信去了。
宣華門,楊駿橫臂去攔李因:“李大人,我是奉皇上的命。”
李因嚴肅道:“不用你奉命,我現在正是要去請求皇上收回成命!”
一群大臣紛紛附和,大半夜吵的跟集市上似的,比朝會還熱鬧。楊駿絲毫不讓步,拔出劍來,劃出界限:“皇上說了不見,有硬闖者,視同犯上作亂。誰要穿過此門,先從我這劍上過!”
李因個子高大,也習武的,不怕這一套,擡袖抽了他一嘴巴子:“滾一邊去,你是朝廷的忠良,還是昏君的走狗?皇上聖明之君,就因為你這種是非黑白不問,一味獻媚的小臣變成昏君,你來承擔罪責?朝堂不穩社稷有危,就是因為你這種奸臣!”
楊駿挨了打,又遭辱罵,登時勃然大怒,道:“皇上正在休息,下旨任何人不得打擾,你雖是國舅,也不能硬闖禁宮。”
他暴怒道:“把他們給我抓起來!”
這些大臣們竟動起手和侍衛們毆打,場面更加亂哄哄。楊駿氣的要親自上陣,他的屬下拼命攔住了他:“將軍怎麽如此糊塗!寧願失職受皇上責罰,也不能得罪他們啊!失職受責事小,頂多降個職罰個俸。真得罪了滿朝,還要不要立足了?”
楊駿驟然又想起太後的吩咐,他怒氣沖沖:“什麽意思?”
下屬拉住道:“咱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行了,將軍,你看這架勢,皇上都招架不住,咱們做屬下的怎麽招架得住。”
楊駿其實曉得他說的,隻是心裏實在火得起,受了一肚子窩囊氣:“老子他娘的被人打了!我還放過他們!”
楊駿還要掙紮,兩個下屬推著他要匆匆撤離現場。楊駿受不了了,甩開這幫下屬,轉身怒道:“誰也不許走,皇上吩咐了,不許任何人跨過此門,違令者當斬!”把一幹侍衛恐嚇了一通,他帶著一隊人,大步趕回太華殿去,找拓拔泓和太後求救。
楊駿到了皇帝太後面前,剛沒說幾句話,楊信就跑過來了,慌慌張張一個頭點地跪住,搶了他的話:“皇上,大事不好了,李因等人強行闖入宮,現在已經到了宮前門了!他們要見皇上,要廢太後!”
楊駿見自己才離開一會,那幫人就闖到宮前門了,一時嚇的不輕:“他們到宮前門了?”
他連忙請示拓拔泓:“皇上,他們來者不善啊!”
拓拔泓大步走出來:“是誰幹的!他們好大的膽子!”
“他們這樣子,不是沖著太後,分明是沖著皇上而來的!皇上要趕緊拿主意,否則形勢恐怕會生變。”
拓拔泓鐵青著臉:“朕倒要看看他們有沒有這個膽子!”
話音還沒落,又有傳信宦官匆匆奔進來,這回是拓拔泓的親信:“皇上,剛得到信報,禁衛軍東西二營的軍隊忽然調動,朝宮門的方向來了。”
拓拔泓怒道:“誰下的令?是誰在調動!”
“沒有人調動,是自己動的,喊著要護駕,要保衛皇上清君側。”
拓拔泓道:“朕好好的,護什麽駕清什麽君側!是誰在擅自調兵!”
什麽護駕清君側,自古以來便是造反的同義詞,都帶著軍隊來逼宮了,不是造反還能是什麽。拓拔泓一時陷入了混亂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