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什麼血不能用太多,第八感與第八感之間必須有時間間隔,完全都顧不上了。
溫禾安這才慢慢明白,他那句“我可以陪你死在淵澤之地”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頻繁放血與動用第八感,沒人吃得消,即便強如陸嶼然,也遭到了嚴重的反噬,氣息萎靡許多。
他極其疲倦,又極盡溫柔包容,唯獨不允許她露出任何一點放棄的意思。
到最後關頭,陸嶼然也實在撐不住了,他的身體發出警告,不準他再做任何損耗自身的行為,可他仍然在溫禾安眼睛完全被紅色佔據的那一刻將她粗暴扯到身邊,這時候才露出一點忍無可忍的意味。
他在她耳邊粗重呼吸:“說喜歡我。”
“說你愛我。”
他也急切的要汲取一些力量,這力量來自於她。
溫禾安定定地看著他,眼睛轉了一圈,隨著他的話語重復:“……我愛你。”
“好。”陸嶼然抬了抬下颌,劃破自己的指尖送到她嘴邊,同時再一次動用鎮噩,做完這些後他身體頓住,擁緊她,狼狽而虛弱地闔眼,又道一聲:“好。”
七月二十五,子夜,天穹上月牙懸於一線,光芒皎潔。
溫禾安體內血脈之力與靈力的融合到了尾聲,成與不成,就在這個深夜,這兩個時辰中得到答復。
妖血好似也在觀望,難得沒有出現搗亂,溫禾安得以保留清醒意識,但看著陸嶼然,她眼神難過壓抑到極點,眼皮下方
滑落下來的好像不是汗珠,而是眼淚。
他的憔悴肉眼可見。
溫禾安被他牽著坐在竹林間的空地上,她看天上的月亮,想說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隻緊緊握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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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指縫中溜過去。
不知從何時起,又好似突然之間,兩人身邊聚起綠色的漂浮的光點,那些光點如振翅的靈蝶,接二連三落在溫禾安身上,繼而消失不見,陸嶼然感受到熟悉的力量。
——這是帝主之力。
來得並不多,隻有一些,不是主力,隻能算做輔助。
它來了。
意味著神殿那場無人得知的交易,它聽進去了。
這一刻,陸嶼然心中想的不是自己真正失去什麼了,反而真切的感受到了,他留下溫禾安的可能。
第一縷晨光乍現時,溫禾安睜開了眼睛,瞳孔中一半黑一半紅,這回呈現出真正勢均力敵的對峙狀態。不必刻意說成與不成,他們都知道,唯有靈力與血脈之力完成融合,才能如此對抗妖血。
她站起來,眼神恢復平靜寧和,視線落在陸嶼然身上,好似能透過那層輕薄衣物,看到那些密密麻麻,不曾完全結痂的傷口,露不出半分勝利的笑,她將結界撕開一道門出來,道:“你出去,讓羅青山幫你包扎傷口。”
剩下半程,隻能她自己來。
陸嶼然沒有立刻離開,他用眼神描摹勾勒她的輪廓,半晌,輕輕喊她一句,說:“你承諾過我許多東西,都還不曾實現。”
溫禾安將靈力渡一些到他身上,溫柔地順著話應他:“是,我答應過你,要好好待你,好好愛你。”
“那麼。”
陸嶼然要個承諾:“十五天後,我在結界外等你。”
四目相對,溫禾安不忍心給他別的回答,她心軟成一片,又慢慢堅定無比,道:“好。”
片刻後,陸嶼然從結界中走出來,羅青山和商淮等得心急火燎,一見他人,立馬迎上去,然還未開口問話,隻見他彎腰,吐出一口血來。
凌枝認識陸嶼然這麼多年,虛弱成這樣,還真是頭一次見。
她用匿氣感應了遍,眼皮一跳,忍不住問:“你這是要把自己抽成幹屍嗎。”
羅青山圍著陸嶼然,又是關懷又是驚呼,要扶他到隔壁小院裡休息靜養,但陸嶼然隻接過商淮遞來的手帕,擦拭幹淨唇邊的血跡,又面不改色咽下幾顆丹藥,眼神靜靜落在結界上,推開羅青山,聲音冷淡:“我哪都不去。”
他就在這裡等。
日升月落,時間倥傯而過。
眨眼就是十五天後。
第116章
八月酷暑, 淵澤之地悶熱,蟬鳴都透著股聲嘶力竭的意味。
十五日之期逼近,在結界外等著的幾人紛紛表現出不同程度的緊張, 焦灼, 煎熬,羅青山一計讓人從頭清涼到腳的消暑藥也沒能緩解這種現象。
這些人要麼靠著樹幹,要麼搬把椅子一坐,就這麼從早到晚,話也不說。
商淮是其中最忙的一個。
凌枝眼睛看不見了, 覺又睡不好,心氣不順, 看什麼都不順。她每天天不亮就氣鼓鼓地去找羅青山,讓他再算算情況順利的話最早什麼時候能出來, 最晚又什麼時候能出來, 羅青山跟這位家主隻能大眼望小眼。他是醫師,又不是佔師, 這不是擺明了難為人麼, 實在沒辦法,隻得給好兄弟使眼色讓他救命。
商淮有些無奈, 就算是好吃的東西都吸引不了現在的她,經常等著等著,就哼的一聲, 躍進妖眼中,掀動起來的裙擺像人魚有力的尾巴,在半空中一拋, 拍出半人高的浪花。
除了這位,他還放不下心另一個, 每天都要去陪陸嶼然坐一陣,同時匯報外面的情況。
帝主故去後,巫山和王庭的明爭暗鬥從來不曾停過,隻是這兩家在九州影響力太大了,一動就生靈塗炭。巫山不願起戰事,特別是在帝主之力制定了安排要徹底清除妖骸的關頭,許多事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哪怕是年前的刺殺,扒出了塘沽計劃,也隻是回擊,奪城以作警告,沒有起大衝突。
但最近不一樣。
永州事件至今,一個月的時間裡,陸嶼然連下七條命令,巫山精銳與隱世世家齊齊出動,駐守在雲封之濱的四個方位,大有兵臨城下圍困的意思,劍拔弩張的情勢讓九州惶然側目,猜測不休,而作為三足鼎立中的令一巨頭,天都現在是雞飛狗跳,焦頭爛額,騰不出心思和手腳管別的事。
商淮坐在陸嶼然身邊:“那些進天都搜查溫流光身上是否攜有妖血的醫師出來後,將她的傷勢情況大肆傳揚,說她傷到根基,日後修行怕是難以登頂。”
“天都氣急敗壞,又無計可施,三位聖者都出面了,對王庭放了狠話。說江召若再拿不出確鑿證據,醫師也找不出妖化的跡象,那麼別怪天都對王庭動手。”
說到這,他壓低聲音,丟出個駭人聽聞的消息:“才得到的消息,江召死了。”
陸嶼然的視線終於從那層結界上移到他臉上:“說說。”
事情要從十天前說起。
溫流光的事讓王庭知曉內情的人難以理解。
天都聖者喊話一日比一日有底氣,也一日比一日憤怒,從義正嚴詞的聲明到現在近乎宣戰,全因一件事——醫師在溫流光身上查不到妖化的跡象。
江召也拿不出證據。
他們之所以信誓旦旦,是因為妖血就是他們下的,隻要醫師一查,根本瞞不住。屆時溫流光一定會死,而這事一旦敲定,天都撇不幹淨,是龍是虎從此都得收起爪子夾起尾巴做事,不敢張揚,更不會卷進巫山與王庭的這場紛爭中來。
而巫山。
他們現在來勢洶洶,圈圍王庭,但並不被放在心上,因為他們很快就會被滴進溺海兩道主支的妖血拖住,整個九州的聖者都會被拖在中心陣線上動彈不得。
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隻唯獨溫流光這邊出了差錯。
怎麼會查不到呢。
百年過去,妖血就算沒完全爆發,也一定會在人的身上留下些什麼無法遮蓋的痕跡。
究竟哪裡出了問題。
連巫醫都過去看了,以巫山對妖的痛惡程度,必然查得仔細,但凡是有一點端倪,當場就發作了,可他們隻是似是而非,說還不太確定啊,再等等看看吧。
這種話,都無需深想,一聽就是在故意給天都添堵。
王庭深信自己的眼睛,疑惑不解但將原因歸結到妖血上,或許妖化現象不是時時刻刻都出現,他們現在咬死了再拖一段時間看看。江召沒那麼樂觀,他心思重,想的多,至今都記得王庭幾位醫師是怎麼拍著胸脯信誓旦旦保證的,現在明顯是出問題了。
將一切細細捋過無數遍後,他腦海中出現一個荒謬的想法。
溫流光身上沒有妖血。
但妖血他們肯定是下了,下給了……當年天都其他的小孩。
憑借相似的五官畫像,貼合的年齡,當年隨行擄掠的下屬,趕來接人的天都聖者來斷定這人是溫流光,乍一聽很是靠譜,因為天都沒有第二個符合全部條件的人。世上哪有這樣的巧合。
可江召就是覺得不對,這種不對在知道溫禾安是真的要與江無雙同歸於盡時達到了巔峰。
他和溫禾安畢竟在一起過,她身上有著不屈不撓不張揚的生機,她會想方設法讓自己活著,絕不會自我放棄。
——除非沒活路了。
江召已經有段時間沒有打聽溫禾安的消息了,那句“救你是因你似故人”成了他這段時間的夢魘,睜眼閉眼浮現的都是她冷漠的樣子。期盼她回心轉意成了件不可能的事,他不敢再招她反感,也不敢不讓自己活著,即便活著已經成了件無趣的事。
一個可怕的念頭成了型。
江召知道一件別人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