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禾安知道她想說什麼,含笑說:“若是有機會,我日後陪你一起看。”
凌枝歪歪頭:“那你說,你一定會出來。”
溫禾安摸摸她的臉,好笑地道:“我答應你,一定努力,盡全力,成不成。”
羅青山端著一碗藥進來。
陸嶼然看向凌枝和李逾,示意他們出去,李逾一直沉默,這幾天該說的話他都說了,兩人相處方式經年如此,強行扭轉反而別扭,此刻喊了她一聲,目光深深地告訴她:“在這世上,我就隻剩一個親人了。”
夜雨敲窗,萬籟俱寂。
溫禾安喝下了那碗濃稠苦澀的藥汁,喝下去後的半個時辰沒什麼別的反應,隻覺得眼皮重,昏昏欲睡,陸嶼然見她實在困得不行,便隻在屋裡點了支燈燭,扯下帳子,攬著她合衣躺下。
後半夜,溫禾安醒了,身體裡的靈力在往一個從前不會流經的方向逆行,鑽進神識中,尋到了才吞了帝主之力,正艱難抵御妖血的血脈之力,那是一尾長長的翅羽,燎著朵朵火炎,這兩果真不可能和平相處,甫一相遇,就打得天翻地覆。
不到一會,她汗湿了後背,雙肩細細顫起來,陸嶼然第一時間察覺不對勁,睜眼坐起來。
“開始疼了?”
溫禾安低低嗯一聲,這樣折騰下去,反正是睡不著,她跟打坐似的在床上曲起腿,說:“打起來了,血脈之力很蠻橫,不肯讓。”
她分析現在身體裡亂七八糟的情況,竭力說得輕松:“想讓它們順利融合,看上去好難。”
陸嶼然掌了掌她的肩:“慢慢來,不著急。”
溫禾安也知道這事不能著急,兩個都稱王稱霸慣了的存在,短時間內接受不了入侵很正常,操之過急隻會適得其反。
所以接下來兩天,她沒有擅作主張引
動靈力,但隨著藥效的催動,兩股力量開始大規模衝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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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足以能讓人失去理智的疼痛。
不止身體,神識中也在翻江倒海。
怕他們這段時間難捱,屋裡暗格中準備了好些東西,從有理有據的九州史,藥經,醫理到妙趣橫生的話本,戲文,溫禾安前頭一兩日還能靜下心翻一翻這些東西,但隨著時間推移,她變得焦躁,易怒,情緒起伏很大,尤其是在夜裡,經常將書一摔,環膝坐著,很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
她忍受著莫大的痛苦,兩股力量在摧毀她,妖血吞噬她。
陸嶼然開始給她做各種吃的。
廚房裡的冷窖裡放著許多新鮮的蔬果,一應俱全,他做櫻桃煎,姜蜜水,杏酥飲,溫禾安看得新奇,也很給面子每次都吃了,發現味道很不錯,彎著眼說:“原來你也會做糕點。”
“不怎麼好吃,跟商淮學的。”
“好吃的。”
溫禾安沒在陸嶼然面前發過火,突如其來的火氣都是莫名對著自己來,陸嶼然知道她這是在極力控制,人已經很不舒服了。
她很能忍,之前受傷能做到面不改色,這次才開始,有一天半夜他手無意間往床上一探,探到一個捏得緊緊的拳頭,被他一觸就很快松了,他被一種巨大的情緒擊中,慢慢將她的手攏在掌心中。
第四天。
七月十五,深夜,月滿。
溫禾安不想吃任何東西了,她從鏡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在屋裡走了許多圈,努力平復之後用指尖壓著自己的眼皮,露出轉動的瞳仁,說:“你看,我的眼睛好像紅了。”
陸嶼然發現了。她眼睛裡的紅並非太過疲累而熬出來的紅血絲,更像一圈細細閃閃的紅寶石綴在瞳孔外圍,整整一圈,因為這一變化,將她臉上溫柔純淨之色壓下許多,顯露出張揚來,直直看著人時,顯得妖異。
她現在是真像隻妖,而非人。
“是有些紅。”
溫禾安看著他,抓了抓手腕,問:“是不是等全部紅了,我就完全沒有理智了。”
“怎麼會。”陸嶼然慢聲哄她:“我們還有很多鎮痛藥,有靈力和你父親給的東西,這些都可以幫助你。”
溫禾安又在屋裡走了一圈,半晌,轉到他跟前,咬咬唇,指甲陷入掌心,問:“現在可以喝嗎。”
陸嶼然心跟被什麼劇毒蛇蠍狠狠咬了一口一樣,酸脹麻澀,他撫了撫她的背脊,撫一下,她的耳朵就動一下,他道:“好,我去拿。”
至天明,徹夜難眠的溫禾安第一次對他發脾氣,將碗盞摔碎,說這藥根本沒用。
陸嶼然收拾好地上的碎片,看著她說:“我的錯。”
情況愈演愈烈,快速惡化下去。
而那日一語成真,溫禾安的眼睛一日比一日紅,鎮痛的藥哪有那樣神奇,能應對這種程度的痛苦,她開始克制不住地破壞院子裡的東西,將鬱鬱蔥蔥的竹林掃蕩一空,靈力紊亂暴戾,所過之處根本沒一處好地方。
每次混戰結束,陸嶼然將結界中的東西恢復原樣。
最為嚴重的時候,溫禾安連藥也不記得喝,唯一能記得的就是陸嶼然,但也僅限於不對他主動出手。她有時候不太許他靠近,尤其是端著藥過來的時候。
羅青山的藥引誘血脈之力與靈力相融,讓她一看就覺得暴躁,排斥。
七月十六,溫禾安找陸嶼然要異域的東西,她臉色慘白,臉頰上鼻尖上悶紅,睫毛上掛著懸懸欲墜的汗珠,她伸出手,說:“你給我。”
陸嶼然看著她紅通通的眼睛,沉沉垂眼。
他不能給。
這才六天,後面還有十天,那兩樣東西要在她完全失去理智的時候拿出來,跟妖血搶一線清明。
溫禾安看出他的無聲拒絕,抿緊了唇,陸嶼然想用自己的血幫她。
他朝她走了兩步,卻見她突然揮手重重擋開他。
她手中還有沒卸掉的靈力,手指跟刃片似的抓在他鎖骨前一點的位置,傷口霎時湧出來。
陸嶼然愣了下,溫禾安凝著那片鮮紅色,緩慢眨眼,好像也有點懵。
他立刻反應過來,快步上前,捧了捧她的臉頰,語氣極為溫柔:“沒事,沒關系。”
“喝一點。”他引著她將注意力放在鮮血上,清冷的霜雪將她渾身包裹在內,手掌安撫地抵著她後背,說:“會好一些,或許不會那麼疼了,你試一試?”
他的血液讓肆虐的妖血稍微安靜了些,溫禾安恢復了點神智,在遠處盯著他的衣襟看了許久。
結界中度日如年,陸嶼然從出世起,從未覺得自己這樣無能為力過。
他知道。
溫禾安很努力了。
她很克制了。
自從抓傷他之後,她總是會在覺得自己又要迎來一波不清醒的時候將門一鎖,離他遠點,幾次眼神裡想說的都是讓他出去。
而他隻能看著她痛苦。
七月二十,靈氣與血脈之力徹底對撞,溫禾安遭受重擊,連著吐血,妖血嗅到機會趁勢而上,陸嶼然擁著她,對上她完全被紅色佔據的眼睛,用了靈漓給的藥,濃霧般的白色被她的身體吸收,她渾身冷汗,艱難尋到一個契機讓靈力纏上血脈之力。
兩股力量初步融合。
七月二十三,他們用了奚荼從身體裡抽出的那隻小火鳳,溫禾安趁此機會,狠狠心用靈力完全裹住血脈之力。
下了一計猛藥。
隻要她留有一半的清醒,長期以來的本能的戰鬥預判和直覺會讓她做出最冒險也最正確的決定。
幾個時辰後,陸嶼然在櫃子後面找到跌跪在地上的溫禾安,他走過去,牽她的手,溫禾安眼睛此時已是深紅色,她勻了勻力氣,推開他,說:“不要血、你先走。”
鎮痛藥不管用,管用的隻有他的血。
而除了靈漓的藥和奚荼的火鳳被他嚴格控制著,其他的事,他對溫禾安沒有原則。自從真實感受過他的血能減輕混沌撕扯的疼痛後,每當她實在受不了,又很控制著朝他投來目光的時候,他都縱容著她。
時至今日,一襲長衣後,盡是各種觸目驚心的傷口,用簍榆粉草草壓著,兩個人的身上都是誇張濃鬱的藥味。
“不用血。”陸嶼然將她扶起來,說:“我的第八感,現在可以對一個人使用。”
他撥開她鬢邊發絲:“它也有壓制妖氣的效果,我跟你說過的,記得嗎?”
陸嶼然對溫禾安用了鎮噩。
用的時候極為小心,緊盯著她的神情,不敢重,也怕輕了沒效果。用完後,溫禾安終於靠在他的肩上睡了一會,陸嶼然用自己的氣息安撫她,手掌撫著眼睛。
他不敢閉眼。
最後三四天是最兇險難捱的時候,他們什麼都沒有了,而血脈之力與靈力已經完全混合在一起,正在生死對決,溫禾安所有的精神不得不放在引導靈力上面。
但她能控制自己無視疼痛,卻不能無視妖血。
有時腦子完全昏沉,神智如風中殘燭,一吹就滅。
每當這個時候,陸嶼然將自己的手臂送到她唇邊,又或者從身後環著她,鎮噩毫無預兆將她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