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
奚荼推門出去,吩咐心腹幾句,又翻箱倒櫃地準備特制的琉璃瓶:“我命人去取祖地中的魘火,你帶著它先走一步。魘火有溫養我族血脈的效用,到了靈力與血脈之力融合的關鍵時刻,你讓安安用上這個,能讓暴動的血脈之力溫順下來,能爭取一時的機會。”
“還有。”
奚荼拉開袖子,露出結實的臂膀,稍一用力,皮肉上鼓出遊動的青筋,而他伸出另一隻手隔空抽取什麼似的,漸漸的開始出汗,額頭青筋搏動,慢慢還真從血肉中抽出一隻扭動的小火鳳,同樣拍進瓶子裡,塞到陸嶼然手中。
不論看多少次,商淮總是會被異域一些光怪陸離的東西驚得目瞪口呆。
“溶族血親的血脈,或許會增強一些她的力量。”
“你拿著東西先走,我把這裡的事處理下。”抽出的那隻火鳳對奚荼應當有些影響,他撫了下額,掃了眼外面,飛快說:“靈漓對王族的把控越來越強了,甩開她的人需要一些時間,我脫身後立刻就來。”
“情況特殊,前輩無需來。”
“不行,我必須到,我就這麼一個孩子,日後還指望她繼承我溶族王位。”
陸嶼然將自己的腰牌解下給他,不再說什麼,直言道:“前輩到了巫山出示此令牌,會有人護送您去該去的的地方。”
奚荼重重拍了下他的肩:“拜託你了。”
“我該做的。”
時間緊迫,陸嶼然和商淮拿到東西就即刻折返九州防線,還沒到呢,四方鏡就先按時亮了起來。商淮見陸嶼然盯著鏡面看了會,面無表情地伸手點開,心中不由暗自嘆息。
他當然知道這是誰的消息,說的都是什麼,為什麼每次看之前陸嶼然都要站一會才點開,跟做心理建設一樣。
羅青山這次留下,被陸嶼然勒令一日幾次事無巨細稟告溫禾安的情況,而他在這方面一向做得特別好。
尚未正式融合妖血和血脈之力前,羅青山這幾天都在慢慢給她加藥,讓她的身體能夠初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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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之前死在這上面的人不是白死的,這件事確實危險,她則是險上加險,因為還有個妖血從中搗亂。
反正,都不是好消息。
商淮見陸嶼然放下四方鏡,眉頭蹙起,心中大概就有數了,他再單獨去找羅青山打聽情況:【怎麼樣了。】
【昏睡,高燒,驚厥,吐血。】
羅青山戰戰兢兢,他是醫師,冒著天大的壓力,也得如實說情況:【女君反應特別厲害,兩股力量抵觸融合,我剛和公子說了,這件事的成功率可能比我們想象的還要低。】
還低。
那不就是死路一條麼。
商淮收起四方鏡,走到陸嶼然身側,低聲問:“還好嗎?”
說完,他就想咬自己的舌頭,誰遇到這種事能好得起來。
陸嶼然卻隻是說:“回巫山。”
有些出乎商淮的意料,他以為陸嶼然會直接去淵澤之地。
而接下來的半天裡,他都處於茫然摸不著頭腦的狀態。
陸嶼然見了族長與大長老,大長老夫人,也就是他的伯父與父母。陸嶼然跟這幾位見面,要看談什麼事,以及用怎樣的身份,若是論各自職位,那還好說,若是講親情血緣,那就相當不愉悅了。
陸嶼然一般不會主動見他們。
面對對自己畢恭畢敬,張口閉口稱殿下的雙親,想來誰都會不知所措。
但今日破天荒的,商淮遠遠看著,朦朦朧朧的,竟看到了大長老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的畫面,毫不誇張的說,他渾身上下每一根頭發絲都寫著怒火,族長也大為震驚,指著陸嶼然說不出話來,而他的母親白著臉愣怔在原地。
商淮心想不好,顧不得其他,趕忙往那邊去要硬著頭皮解圍,以往每次都是由他充當給雙方臺階下的角色,然而這次他才靠近,便見陸嶼然彎腰略拜,隻聽見一截冷淡強勢的尾音:“……但這本是我與它之間的事,誰都沒有立場插手幹預。百年來,不論為人君為人子,我自認事事盡善,無可指摘,父母若因此事認定我不忠不孝
,但請隨意。”
說罷,他轉身出門,與商淮對視,抿唇頷首:“去神殿。”
商淮心中立刻咯噔一下,結合方才的話,意識到了什麼,不詳的預感直往腦門上衝。
巫山佔地十分廣,相當於十數個城池,族中處處另有乾坤,巫山,畫仙,紙傀,族裡有族,一個個秘境與結界相連,如巨大的懸浮之城佇於天,潛入海,隱於山,靈氣馥鬱,在陽光下閃爍著七彩光澤,美輪美奂。
神殿在巫山最深處,在巫山人眼中極為神聖,不可褻瀆,自塘沽計劃對神殿下手後,族中經歷一波肅清查整,而今百裡之內無人可進。神殿分內外殿,外殿隔斷時日便有人打掃,內殿被屏障隔絕,隻有陸嶼然能無視一切,來去自如。
商淮本來想勸勸他,覺得太可惜了,可話到嘴邊,最終憋出來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陸嶼然進了內殿。
內殿橫梁之上懸著彩绦,一張蒲團,一盞常年不滅的燈,走進來時感覺卻尤為玄妙,像一腳踏進深不見底的純黑漩渦,隨著步伐向前,漸漸有蕩漾的水聲湧在耳邊,陸嶼然習以為常,徑直走到內殿正中。
從小到大,他進過許多次神殿。
可以說,從出世起,他的命運就與神殿休息相關地綁在了一起,在這裡,在他尚不知道九州有多大,人性多復雜,責任與堅守究竟為何物時,他就已經接受了自己今生不可推卸的使命。
為此流了數不盡的血,磨滅了少年人會有的驕狂恣意,魯莽衝動,人生中很長一段時間,他甚至覺得自己一無所有,隻有神殿,帝嗣之名和未來帝主之位。
還是老樣子,陸嶼然用紙傀術招來一張供桌,供桌上有貢果和香案,他彎腰,嫻熟地點一根香,立於香案中。
煙氣在眼前繚繞。
陸嶼然站在原地靜默,似乎能透過這層朦朧的煙看到曾在這殿中掙扎痛苦的自己,半晌,他開口:“我不要帝位了。”
“交易仍然作數,妖骸山脈我進,妖氣我守,為九州,義不容辭。”
“給我一個完好的溫禾安。讓她擺脫妖血,活下來。”
說罷,陸嶼然將手中四塊十二神令也一一擺在案桌上,聲音輕緩,但足夠清晰,回蕩在內殿之中:“這是我唯一的條件。”
陸嶼然知道帝主有力量尚存於人世,他的血,凌枝的眼睛,中心陣線的布置,都有這股力量的手筆。
那香突然燒得又猛又急。
陸嶼然明白它什麼意思,道:“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接受因此產生的一切結果。”
香斷了。
陸嶼然閉了下眼,離開神殿。
他們沒在巫山停留,直接從巫山趕往淵澤之地,商淮這幾天從淵澤之地跑到異域,又馬不停蹄從異域回來,就沒正兒八經休息過,他感覺自己再進空間裂隙都要吐了。
七月初十,晌午,兩人終於趕回淵澤之地。
這段時間,溫禾安大多數時候都昏睡著,凌枝和李逾幫不上別的忙,但出手將這周圍圈了起來,結界一層接一層,圍得固若金湯。陸嶼然帶著從異域拿回的兩樣東西大步走進去,問羅青山:“現在是什麼情況。”
羅青山跟上他的步伐,端著個藥碗邊跑邊說:“公子回來得正是時候,屬下的藥加了兩回量,已經無法讓女君入睡了,妖血已經在蠶食她的理智。”就算沒出這個事,妖血發展也是這麼個順序,藥能讓她安安穩穩睡上這麼段時間,已經實屬不易。
“融合靈力與血脈之力的藥屬下已經準備好了,隨時都能用。”
“再去檢查一遍,今晚就開始。”
羅青山止步:“好。”
溫禾安喝了藥,吐了一場,現在正在休息,李逾和凌枝實在不能放心,就將窗戶敲掉,趴在窗邊看。
李逾是看,凌枝看都看不見,拿著根削得尖尖的竹竿在地面上敲得叮叮叮,鐺鐺鐺,心情之煩悶,隔著老遠都能感知到。
見陸嶼然進來,兩人齊齊站起身,凌枝往他身邊一探手,商淮捏著她的竹竿扶住她。
“有收獲沒有?”
“嗯。”
陸嶼然先進屋,商淮留下來說了說異域的事,略去了神殿那段,又說不出意外今夜就要開始。
凌枝和李逾都沒說話,一個看天,一個看地,都皺著眉。
小竹樓溫馨簡單,屋裡沒有太多雜亂的擺設,她蓋著床薄被側身睡著,陸嶼然坐在床邊椅子上,視線落在她烏黑發絲和雪白後頸上,這些天來回奔波,尖銳懸著的心才慢慢往回落。
溫禾安睡得斷續,醒來後見他就在床邊,有些訝異,他這才上前仔細檢查她傷勢的恢復情況,確定情況不錯,以三指觸她額心,又撫了撫她烏發,溫聲問:“等會就開始,好不好?”
溫禾安點頭,慢吞吞地說:“我想,不然你和阿枝他們一起,在外面等我吧。”
陸嶼然平靜地拒絕這個提議:“不行。”
過了半個時辰,他出房間,門外羅青山將成摞的藥給他,將什麼時候用什麼藥說清楚,又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到時間了一定要出來。
凌枝和李逾最後進去看溫禾安。
溫禾安這會精神不錯,她看著凌枝的眼睛,牽牽她的手,又替她理了理辮尾,輕聲問:“眼睛什麼時候能好。”
凌枝慢慢抓緊她的食指,抿抿唇:“冬天。冬天淵澤之地下雪,妖眼和溺海結冰,樹上會掛許多霧凇,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