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禾安與溫流光年歲幾無相差,天都對外
稱她十三歲才回天都,之前都在清淨之地養著,可實際上,她十歲就被帶回了主城,放在聖者身邊教養。
他似被一道閃電劈中,將自己鎖在房間中一整日,第二日清晨,破天荒地換下了他那身寬大不合身的黑衣,穿了件水藍色袍服,腰際壓著七彩絲绦,羽冠束發,鏡中露出鬱鬱而顯溫和的臉龐。
江無雙重傷後,許多事情都是他在管,不急的自行處理,緊急嚴重的則由他告知王庭之主與兩位聖者。
他面不改色聲稱有要事要進殿。
侍從進去稟報,很快請他進去。
“父親,老祖。”江無雙一如既往朝王庭之主與兩位垂垂老矣的聖者拱手行禮,問:“兄長傷勢如何了,可有好轉。”
“他無事,過幾日便能恢復。”
王庭之主問:“外面又出什麼事了?天都,還是巫山。”
“沒什麼大事。”江召從容地展了展衣袖,見到王庭之主皺起的眉,說那時遲那時快,他的氣息在一息之間暴漲,伴隨著不冷不淡的話音:“不是天都也非巫山,是兒臣想與您了結一樁事。”
他斷脈自燃,提升了戰力。
可能是他的神情太平靜了,完全想象不到,也完全沒有理由驟然發難,王庭之主怔了下,直到他一瞬間步伐如遊蛇般逼上前來,兩柄玉葉刀銀光閃閃,直朝兩位聖者而去,瞳孔才驀的縮緊,胡須抖動著沉了臉色。
兩位聖者身經百戰,反應速度很快,可他們為了接下來的大計,封鎖了全身靈力,盡量不讓生機和力量外泄。
王庭之主自然知道現在什麼情況,他橫步過來擋住江召,因為太過匆忙,隻能擋,但沒時間出招。這正中了江召的下懷,他手勢一邊,徑直將兩柄玉葉送進了王庭之主的胸膛,王庭之主察覺不對,往下一看,發現傷口立馬滲黑血。
毒。
能對這種修為的修士起作用的毒很少,往往勁烈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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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庭之主既驚且怒,急促地呼吸,立刻將江召執刃的手一折,蠻橫將人橫甩出去,與此同時傳訊符燃起,數百道強橫氣息闖入,王庭之主咄咄逼問:“為什麼,你可是王庭的人。”
江召低喝打斷他,額心青筋直跳:“我不是!”
來之前他就做好了準備,如願成事後坐在殿中絨毯上,整整發冠和衣裳,等待性命終結之時。他仰首盯著王庭之主,下巴削尖,颧骨凸起,形容陌生可怖,已經不是當年少年的模樣:“此毒以至親血脈為引,無形中致命,由巫醫研制,也唯有巫醫可解。我要這毒藥時,那邊很痛快就給了,但我想,要解藥恐怕很不容易。”
王庭之主怒不可遏,用掌力拍碎了江召的肺腑。
江召並沒有露出猙獰痛苦的神色,隻覺終於結束了。
他因塘沽計劃被當做棄子之一送往天都,命中注定遇見了溫禾安,彼時二少主大權在握,聲名斐然,九州側目,視線曾短暫停留在他身上過,那樣明煦溫和。為了留住她,為了私心,他愚笨地代表王庭和溫流光聯手,陪著演完了天都內部那拙劣無比的收權斷翼之戲,他回王庭接管塘沽計劃,接管妖血計劃,此時卻得知。
妖血不在別人身上,妖血在溫禾安身上。
整整百年。
陰差陽錯,因果輪回。
溫禾安與王庭是死仇,跟接管了妖血計劃的自己亦是死仇。
甫一開始,他們的人生就注定被王庭與天都完全摧毀,肆意玩弄,難以逃脫。他對待外島那些虜來的村民時何其漠然,如今才知,自己不過也是權勢爭奪中注定被犧牲的蝼蟻,是千千萬萬條性命中微不足道的一點塵埃,他是,江無雙是,溫禾安也是。
所有他喜歡的,厭惡的,痛恨的,都深困在由利益交織的宏圖霸業之中,烈火烹油。
太荒誕,太可笑了。
被逼急了的蝼蟻,也會向這既定的命運惡狠狠刺上一槍。
殿外,一隻傀儡送信鳥混在無數隻展翅而飛的鳥雀中悄悄往出了雲封之濱,趁兵荒馬亂之際飛向巫山的方向。
……
“他死的時候說,根本沒有妖血,自己就是王庭選出來推給天都賠罪的冤死鬼。”商淮覺得這事不同尋常,但也說得過去:“他這是看事態不對,以為自己被王庭坑了,所以先發制人要把自己父親拉下馬?”
陸嶼然對江召的死並無表示。
如果不是因為溫禾安,他根本關注不到這號人,從前在意,知道溫禾安的心都在自己身上後,對他的興趣又不大了。
他現在沒心思關注別的事。
“雲封之濱怎麼樣了。”陸嶼然說:“那兩位即將老死的聖者也該用禁術了。”
“沒呢。”商淮點開四方鏡看:“咱們的聖者都親自到了,盯著呢,他們哪敢啊,看他們什麼時候實在憋不住了選擇铤而走險吧。”
陸嶼然做好了安排。
所謂趁人病,要人命,王庭大規模動用禁術,攪出這麼多事,無非是想為兩位聖者續命。禁術本是逆天陰邪之術,幾道融合,必有不一般的動靜,他們選擇融合之時,就是巫山出手之時。
現在遲遲不動手,也是怕兩位聖者得知續命無望,狗急跳牆選擇燃燒靈脈拼命,若是那樣,死的人會非常多。
除此之外,他們手中的妖血終究讓人忌憚。
一位發狂的聖者帶著一滴妖血隨意往拿一扔,後果不可想象。
“知道了,緊盯點。”
陸嶼然又看向結界,商淮心中唉聲嘆息,這幾天,死在天縱隊手上的王庭將領尤其多,屍骸遍野,隔著四方鏡,隻聽文字匯報都能嗅到血腥味,而天縱隊直屬陸嶼然,聽他一人調遣。
商淮感覺到他的情緒已經到極限了。
如果溫禾安出不來,說實話,他都有點想象不出陸嶼然會變成什麼樣,王庭又會是什麼樣。
除此之外,商淮還負責安撫另外一個格外暴躁的人,奚荼。
對陸嶼然的嶽父,商淮比對自己父親還客氣。這位溶族之王都走到九州防線了,最後一步,被靈漓派的人捉了個正著,好言好語地“請”回去了。他心急如焚原想打過去,哪知雲邊上的九彩琉璃光中,靜靜停著架龍紋車輦,裡面端坐的薛呈延放下茶盞,投來似笑非笑的一眼。
也因此,商淮每日得用難用的異域寶石耐心回奚荼好幾十遍,告訴他,結界還沒動靜。
這不是好事,但也不是壞事。
先別著急,稍安勿躁,吉人自有天相,溫禾安不會有事的。
“對了。”回完消息,商淮扭頭看向另一個很緊繃的人,這一個月的朝夕相處,稍微緩和了點他和李逾的關系,當然,也就一點。他將鏡面往這人跟前一懟,說:“九洞十窟以為你橫死在天都和王庭的爭鬥中了,你那個叫巫久的師弟輾轉託人問我,該不該為你建衣冠冢——畢竟他們也撈不著你的屍體。”
李逾抹了把臉,魂不守舍。
太陽下山了,一天要過去了。
溫禾安沒有出來。
八月十日過去了,子夜到來,林間風聲颯颯,蟲鳴不絕,又是新的一天。
陸嶼然招來羅青山,忍耐地問:“怎麼回事。”
“是啊。”凌枝扯著自己的頭發,走來走去,揚高聲音:“怎麼回事啊,這不是十五天了嗎。”
羅青山又開始給商淮遞眼神求救,他真的快頂不住了。
商淮張張嘴,才要說話,卻聽風聲突然大起來,月光有著綢緞般的光澤,如瀑布傾瀉下來,溫柔落在枝頭,肩頭與衣裳上,閃閃發亮。
凌枝猛的抬頭,和陸嶼然幾乎同時看向妖眼的方向。
妖眼中原本沉寂的妖氣群魔亂舞起來,翻湧出悽厲的鬼哭狼嚎聲,壓出一層厚厚的烏雲。
商淮和羅青山對視一眼,心裡一顫,想這是什麼意思,妖氣是感知到裡面失敗了,產生了一團新鮮的妖氣,所以激動嗎。
結界毫無變化。
但半晌後,他們身後傳來一道輕輕的腳步聲,踩著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羅青山後頸頓時起了雞皮疙瘩。凌枝是第一個轉頭過去的,熠熠銀流中,她與一雙璀然明亮的眼睛安靜對視,一頭烏發披散的女子朝她彎彎眼睛,輕輕笑起來。
她看不見溫禾安,但對這聲笑是再熟悉不過了。
凌枝頓時去拍陸嶼然,又拍李逾,而後提著裙子往那邊急匆匆小跑過去,衝了幾步,被一雙手拉住了,溫禾安好笑地半擁著她的肩,點點她臉頰,輕诶一聲,道:“在這裡呢。”
商淮和羅青山雙雙對視,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中狂喜。
李逾和陸嶼然也回了頭,溫禾安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右側那人
身上,又去看李逾,喚他:“阿兄。”
這一個月,李逾經常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倒霉的人。哪有他這麼倒霉的,百年前回家一趟,祖母沒了,現在和妹妹吵一架,妹妹也要沒了。他什麼都不知道,全程被蒙在鼓裡。
現在被她這麼一喊,扶額撐了撐額頭,又很快抬頭,走過去,問:“都解決了?”
溫禾安含笑點頭,又朝羅青山和商淮道謝,羅青山也露出一個月以來最為真摯的笑,一邊擺手一邊認真道:“女君言重了,太客氣了,您能出來,已經是最大的好消息了,真的。”
他終於能睡一個好覺了。
商淮也道:“真的。”
凌枝摸摸溫禾安的袖子,感受了下,說:“你現在好強啊。是不是到聖者了?”
“不算。”溫禾安想了想,回她:“但是認真打起來,好像也不怕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