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為自己設定好的終局。
雪釣圖會陪她長眠。
這一刻,她歪了下頭,黑琉璃般的眼眸自兩人身上掃過,抽離所有仇恨醜陋的情緒,竟如沾血的栀子花,清靈秀美,純然平和。
下一瞬,溫禾安點燃了自己的靈脈。
十二神錄專修靈道,燃燒靈脈,就是燃燒自己的生命。
溫流光第一次感覺到了懼怕。
她覺得自己會死。
這東西燒到最後,聖者分身都保不下她,神仙來了都是徒勞。
而隨著這火燃起來,天都和王庭原本還有氣息的兩三位,也都轟的一下倒下了。
溫流光跋扈半生,從未認輸,此刻不得不認了,她看著步步走近的溫禾安,說:“放我出去,天都從此不再為難你。”
上一次江無雙說這話她還無情嘲笑呢,誰知風水輪流轉,報應來得這般快。
溫禾安搖搖頭,低聲說:“不好。”
溫流光又退一步,咬著牙關道:“我認輸了,你贏了。”
“不要。”
溫流光最終憋出一句話:“對不起。”
溫禾安笑了笑,說:“不要為難自己,不要說對不起,我鐵石心腸,不會對仇敵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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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流光不再退,江無雙也拼著最後一絲力氣衝上去,三人如歇斯底裡的困獸糾殺在一起。
晨光破曉時,林間開始冒出蟬鳴和鳥叫。
溫流光和江無雙被雪釣圖和溫禾安打得生命垂於一線,奄奄一息,一隻腳埋進墳墓中,聖者分身果真出來了,數次想要帶著兩人衝出結界,被她強行扣下了。
聖者分身的力量也在被消磨。
溫禾安靈脈燃燒過了半,面色反而如回光返照般紅潤起來。
就在這時,結界被人從外面擊碎了。
溫禾安身體一僵,腳步在原地停了會,以為是自己臨死前出現的幻象,確認不是後,才僵著脊背慢吞吞地轉過身,見到了大步朝自己走過來的熟悉身影。
與此同時,李逾執箭一言不發朝著結界中的兩人射殺而去,氣息紊亂焦躁,凌枝躍上半空,揪著江無雙狠掼到地面上,嬌蠻的聲音中蓄著極致的憤怒與後怕顫調:“我一定要殺了你。”
溫流光和江無雙肉身盡毀,聖者分身最後的力量卷著他們的神識遁逃遠方。
他們這次不死也得死一次,就算肉身修復了,修為也會下跌,留下無可挽回的傷勢。
陸嶼然走到溫禾安跟前,扼著她手腕伸手將燒到一半的靈脈生生壓下,動作極盡克制壓抑。
溫禾安剛才面對那麼多人也不覺得有什麼,現在卻跟做了什麼心虛的事情被逮到了一樣,嘴唇微張,眼睛看著地面,什麼都想過了,唯獨沒想過這個局面。
不知道要說什麼。
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溫禾安。”
陸嶼然手指驚心的涼,指尖輕輕跳動,聲音很輕,每個字裡都帶著令人心驚肉跳的意味,風雨將至:“告訴我,你在做什麼。”
第112章
墜兔收光, 朝陽漸漸從林中樹梢上滿溢出來,霞光爛漫。
溫禾安靈脈燃到一半熄止,因耗支生命而好轉的情況一下沒了支撐, 不可避免的惡化了, 妖血仍在身體中橫衝直撞,燒得沸騰。她臉腮上的紅更豔,呼吸破碎,口腔中盡是血液的甜腥味。
像個摔得支離破碎的木傀,即便是技藝最高超的匠人來修復, 也不知該從哪裡下手。
溫禾安回答不了陸嶼然的話,這種情況下, 她沒有別的更好的選擇,但這些話對他們來說, 很殘忍。
從出現到現在, 陸嶼然沒有對溫流光與江無雙出手,此時全部的靈力都透過手掌毫無保留傳進她的身體裡, 試圖以這種仿佛無窮盡的力量來將她的身體修復如初。
同時拿出玉瓶, 將裡面的藥丸全部倒出來,讓她咽下去。
溫禾安身上溫度很高, 她望著他,身體支撐不住了,但因為那燒起來的一半靈脈, 神智還強行清醒著暈不過去。她艱澀地咽咽喉嚨,才張嘴,卻有溫熱粘稠的東西滴落下來, 徑直濺在他手背上,而後成片淌下去。
他立時頓住, 烏沉眼瞳叫成片的猩紅佔據,不可遏制的怒火被另一種心悸封凍住。
溫禾安仰頭抹了下鼻子
,這才慢慢地將另一隻手放到陸嶼然掌心中,輕輕說:“……沒用的。”
根本不是傷的問題。
“江無雙劍骨沒了,肉、身也沒了,就算醒過來,修為也會掉到八境,持續至少一年。”
“溫流光比他好些,但幾年內都無法動用第八感。”
沒辦法,世家真正的傳承者身上永遠有著嚴實的護身符,他們是家族的希望,比任何人都重要,不容有失,如果繼續將他們鎖在結界中,溫禾安能耗死他們。可就算他們逃了,這次也損了根基。
日後掀不起太大風浪。
巫山要一家獨大,還是要徹查妖血,這段時間就是給予對手致命一擊的最佳時機。
陸嶼然沒有停下靈力,可隨著這兩句話落下,玉瓶在他掌中碎裂。自打他知道這件事,嘗了許多種人生頭一回的滋味,可真正見她遍體鱗傷站在眼前,他不得不將一切壓下,一遍遍告訴自己,現在什麼最重要。
他不是來跟她爭吵的,他是來帶她回去的。
然而這一刻,理智崩弦,忍無可忍。
“這就是你要和我說的東西?”
陸嶼然將碎片往身側一揚,悽厲破空聲霎時在耳邊響起,沉黑眼瞳裡像盤踞著兩簇焰火,隱隱有失控燎原的跡象,讓人不敢直視。
他聲音沙啞:“我問你在做什麼。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如果我來得再晚一點,如果今天是羅青山來通知我呢。”
他深覺荒謬地笑,深深闔眼:“你讓我用第八感,來鎮自己所愛之人——這就是、你精心計劃這麼久,替我做的打算?”
說這些話時,陸嶼然捏她捏得很緊,靈力一時也不敢收,她覺得沒有吃藥的必要,他就用手指叩開她齒關強行將藥丸送進去,雪白的衣袖和襟領上沾了許多血點,前所未有的心驚與狼狽。
溫禾安怔了會,藥味將腥甜驅散,舌尖縈繞著澀意:“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為什麼不和我說。”
“……不想讓你們看到,不想傷害你們。”
溫禾安一直垂著頭,此刻卻抬了眼去看他,陸嶼然滿腔話語戛然而止,他看到她的眼睛,像蘸著顏料描出了兩抹紅,藏著幾顆晶瑩剔透的露珠,難過得好似在下一場窒密的雨。
他深深吸口氣,徒手劃開一道空間裂隙,不再說其他:“走,回去。”
溫禾安不動,她伸手慢慢把臉上的面具摘了,又牽著他的手到自己鬢發邊,摘了破破爛爛的耳套。一雙黑間紅的狐狸耳朵倏然出現在視野中,彈出來時有絨毛掃到他指尖,他手指不受控地僵在原地,袖片長垂。
“你看,已經很嚴重了。”
困乏和疲倦排山倒海襲上眼前,溫禾安眨了眨眼,與他四目相對:“我這樣,去不了別的地方。”
她輕輕說:“沒救了。”
“誰說的。”陸嶼然挑過商淮拋來的一段素紗,將她的頭與臉皆蒙住,彎腰將她橫抱起來,他音調冷硬,難以忍耐地打斷她:“是你給我的時間太短。”
“但我絕不會就此放棄。”
這時候跟著一起進來的凌枝,李逾,商淮和羅青山清理完所有可能會暴露妖血的戰鬥跡象後也匆匆過來了。身邊多了幾道呼吸和灼然視線,溫禾安不會不知道,她抓了下陸嶼然的袖子,良久,動唇:“阿枝,阿兄。”
李逾頭疼欲裂,冷汗浸了滿背,現在還沒幹,心砰砰跳得要蹦出來,天知道這半個時辰他是怎麼過來的,他這輩子沒覺得自己這麼膽小過。
這時候乖了。
知道有個阿兄了。
他重重摁了下眉心,深深吐出一口氣,啞聲說:“你先歇著,等你好了,我們慢慢聊。現在說,隻能激烈地吵一架。”
他將那個“慢慢”和“激烈”咬得尤其重,不難聽出其中咬牙切齒的意味,同時對自己和溫禾安的相處模式有清楚的認知。
凌枝倒是不情不願地嗯了聲,她現在不跟溫禾安過不去,但逮著王庭沒放。信她已經看過了,看的時候氣得跳腳,現在見溫禾安還能說話能思考,雖然情況不好,但至少還活著,冷靜了些,說:“江無雙的神識被我的空間刃片削了一刀,劍骨也沒了,如無意外,這輩子沒可能到聖者。”
她剛下了命令,從此陰官家與王庭交惡,雙方不再往來,如此一來,王庭被困在溺海兩道主支之中,進不了退不了,進出作戰隻能用消耗巨大的雲車,而擁有雄厚經濟實力的林家已經投靠了巫山。
現在隻等兩位聖者咽氣,無數雙手自然忍不住伸向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