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枝捏了下拳,冷笑:“我倒想知道王庭這次又打算扶哪根蔥上位。”
溫禾安體內最後一絲力氣流散,勁一卸,眼前徹底黑下來。
陸嶼然抱著她動作一頓,孤拔脊背僵住。
商淮看他緊繃的側臉,凜然反應過來。
他在害怕。
他立馬低聲說:“隻是暈倒了。”
陸嶼然緊抿的唇線微松,攬著她的雙臂慢慢攏緊,疲憊地頷首:“嗯。”
一行人擠進裂隙裡,商淮和羅青山大眼看小眼,都沒說話。李逾是圈外人,對妖骸的認知停留在短淺的常識和他們方才語焉不詳的介紹裡,他了解不深,幫不上什麼,但不守著溫禾安,他渾身冒冷汗。
凌枝問陸嶼然:“你怎麼打算的?這是去哪裡?”
“妖骸山脈。”
陸嶼然低眸看了看懷中的人,妖血到後期,隨時會有失智吞噬的危險,九州不能再爆發一次妖骸之亂,這是他短時間內能想到最為穩妥的方法。
他平靜地告訴商淮:“族中一切事宜照舊,肅清妖骸山脈,隻我一人進去,餘者止步。”
“妖骸山脈在大家眼皮底下,你這次不走神殿直接進去,還帶著她,太興師動眾了,萬一引起別人懷疑就麻煩了。”凌枝擰擰眉,不贊同,須臾開口:“去我那,淵澤之地,妖眼裡。”
妖骸山脈和妖眼本身是一個性質,裡面都是溺海中的妖氣,就算溫禾安後面真活不下來,也不會讓妖氣泄露蔓延九州。
但至少淵澤之地在陰官家深處,隱蔽至極,非凌枝與她欽定的人不能進入。
就算要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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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人敢查到那裡去。
凌枝湊近了些,用手掌小心翼翼託了託溫禾安滾熱的臉頰,像她平時待自己那樣,咬牙道:“我回去後開一次血眼,看看她身體裡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了解症狀才更好想辦法。”
“你把羅青山留下來。”
被突然點名的羅青山不敢吭聲。
陸嶼然點頭,繼而深深看了她一眼,喉結滾動:“多謝。”
“輪不到你謝我,我還是更想聽她好了自己來說。”凌枝焦躁地捏了捏自己的發尾,又從袖子裡翻出那封嚇死人的信,折在手中拍得哗哗作響,不滿地嘀咕:“並且來懺悔這種極其不講義氣的行為,保證不再犯。”
從永州去陰官主家,走空間裂隙,再有凌枝神出鬼沒的空間術全力加持,這種趕路方式可謂是奢侈。
然而裡面的幾個人隻覺得壓抑,時間越久越壓抑。
羅青山恪盡職守,處理好所有現在能處理的傷口後,時不時上前替被陸嶼然抱著的溫禾安診
脈,每當這個時候,幾雙眼睛總是齊刷刷看過來,好像要看穿他的每一個表情。
不緊張都要被他們看得緊張,更遑論他本就緊張。
凌枝靠在紊亂的空間氣流邊上,站一會,又蹲一會,時不時出手往外一拽,他們行進的路程就跟霎時要上天一樣快得出離。她同時給信回陰官本家,讓他們將淵澤之地騰出來,任何人不得踏進半步,而他們的目的地就設在了淵澤之地正中間。
“陸嶼然。”她突然偏頭喊了站在側邊的人一聲,見他靜靜抬睫,問:“如果好不了,怎麼辦。”
商淮真想求求她別提這種假設火上澆油了。
陸嶼然久久靜默。
他甚至覺得自己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半晌,啞聲:“我不知道。”
他沒法想。
李逾頓時緊張起來。
兩個時辰後,二十八日正午,空間裂隙出現在淵澤之地,淵澤之地有兩三座竹院,一座是她師兄玄桑一直在住,一座用以待客,有時候陰官家幾位執事會留宿,剩下一座是凌枝的。
因為提前下了命令,他們到的時候,偌大的淵澤之地隻能看到竹林,果樹和撲稜著翅膀從天空這邊飛到那邊的不知名彩色鳥類。
溫禾安躺在了凌枝的床上。
退燒的藥一直在用,沁了冰水的手巾也一直壓在額心,但她仍渾身滾熱,溫度一直下不去,這等情況讓羅青山也傻了眼,他對陸嶼然道:“女君體內的情況太復雜了,高燒不退不是傷的原因,是妖血在發作。”
“我來。”
凌枝走到床前,她不知道從哪摸出一條白布,束在腦後,蒙著眼睛,雙手飛快拉出術印,玄妙的匿氣聚到她的手指上,聚成一輪懸浮的黑色泉眼,剛好床榻那樣大。
她環著溫禾安半坐起來,同時將手指往眼前一抹,剎那間,一顆不見眼白,唯有黑仁的眼睛出現在頭頂,輕輕眨動。
這隻眼睛出來時,屋中鴉默雀靜,隻能聽到淺淺的呼吸聲。它給人一種強烈的被徹底看穿的感覺,在它的注視下,一切無所遁形,任何人都沒有秘密可言,連心中所想都要被洞悉。
心虛的人立刻有所察覺,商淮第一反應就是背過身去。
同為為九州鎮守妖氣的“功臣”,凌枝不如陸嶼然,有望得到“帝位”這樣的香饽饽,她也不想被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吊著走,而作為回饋,她擁有著空間術與一雙雪亮的眼睛。
尋常生活中,她總是最快發現端倪的那個,而這樣的眼睛,一但以秘法激發,舍得付出些代價,就能看到更細,更深的事。
泉眼環繞著黑眼,凌枝將溫禾安扶著半坐起來,美人魚般展臂撥開那捧無形之水,矯健地帶著她沉進去。
羅青山不知想到了些什麼,眼前一亮。
傳聞陰官家家主擁有一雙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
溫禾安的情況太復雜了,他把脈也隻能探得個大概,而且她表現出的狀況與他診斷出來的結果也有著差異。
他不覺得是自己醫術的問題,更傾向於溫禾安體內有著別的力量,如果能知道血脈天賦,妖血力量和她本身得到的傳承,靈力的狀態,有沒有糾纏在一起,究竟是誰克誰,那就再好不過。
能讓他更好的突破極限去想辦法。
而不是根據幾本翻爛了的醫書幹著急,紙上談兵地做假設。
陸嶼然站在床沿邊,他衣裳上還帶著血,臂彎裡好似還殘留著揮之不去的灼熱溫度,李逾也沒好到哪裡去,沉默地蹲到一邊,兩人各有各的寒洌氣場,屋裡氣氛壓抑到極限。
半個時辰後,凌枝帶著溫禾安遊了回來。
她大大方方解開發繩與腦後的系帶,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現在失去焦距,站在床沿摸到柱子站著,商淮看出不對,伸手去扶她,問:“怎麼了。”
“暫時瞎了。”
他一來,凌枝便放心地松開了撫著木頭的手,扭頭偏向床榻裡邊,說:“我看到了。”
羅青山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紙筆,嚴陣以待。
陸嶼然喉嚨幹澀,一握掌心,問:“什麼情況。”
“她體內有三股截然不同的力量。”
凌枝面色凝重,比了個手勢,一口氣說下去:“它們死死地纏在了一起,交纏得嚴密,像三條絞死在一起的蛇。其中兩股對峙了很多年,我在上面感受不到熟悉的氣息,一股與九州相克,一股戾氣橫生,我猜是你說的溶族血脈與妖骸之力,它們的本質說白了都是吞噬,有異曲同工之妙,誰也不讓誰,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分出勝負。”
“她父親之前說她的血脈之力弱得都快沒有了,其實並非消失了,相反,她的血脈之力很強,能夠拖住妖血。”
羅青山恍然大悟,喃喃道:“難怪女君能撐到現在,我當日便說,妖血暴烈,用在活人身上,根本不會受人操縱,短則三五年,長則十五年便會徹底失控。而且屬下還聽說,異域‘相’由心生,血脈等級是一回事,心性的堅毅也是決定血脈之力強弱的一大因素,而女君在亂世中長大,心性如何不必多說,所以她撐到了現在。”
說著說著,凌枝開始不受控制流眼淚,帶血的眼淚,她用手指揩去,又對陸嶼然說:“妖血代表著妖骸之力,強大霸道,這麼多年,溶族血脈之力也隻是勉強牽制它,它仍然佔據著絕對的上風。而就在前段時間,妖血之力莫名增強了,情勢失控,血脈之力正在被它大口蠶食,我想跟歸虛那條支流突然沸騰是不是同樣的原因。”
陸嶼然眯起眼睛:“王庭在歸墟丟下了另外的妖血,妖血之間彼此吞噬,她是活人,自然會吸收極大一部分妖力。”
“是。”
所以她說,今年妖化發作時間越來越短,來得迅猛,且毫無規律徵兆。
凌枝恨得咬咬牙,又說:“就在血脈之力毫無反抗之力的時候,第三股力量加了進來。”
“蘿州城中那座傳承,她吸收了帝主之力。帝主是昔日九州之主,掌山河之力,你的血液,我的眼睛能夠鎮壓妖氣,都是因為山河之力,這股力量一加進來,加上她晉入半聖,本身又修靈道,修十二神錄,靈力與帝主極其契合,所以局面又慢慢拉了回來。”
“但妖血感受到危機,不願再蟄伏保留,全面爆發了出來,就是現在我們看到的這種局面。”
凌枝緩緩籲出一口氣,臉色並不輕松,她皺眉,說:“如今的情況是,帝主之力主動示弱,被她的血脈之力一口吞下,但局勢仍然很不好,妖血始終佔上風。”
如果讓妖血吞噬了血脈之力,結局不會有任何改變。
“現在我們也插不了手,隻能看她自己。”
陸嶼然轉頭看向安靜躺著的溫禾安。
難捱的死寂中。
羅青山吞了吞口水,朝前挪了一步,盯著壓力閉眼低聲說:“公子,屬下有個冒險的方法,可搏萬中之一的機會。”
所有視線頓時落到了他身上。
而這位從出現開始就一直在妖血上跌跟頭的當世第一巫醫隻敢悄悄看商淮:“我們可以用這個方法,幹預女君體內血脈之力與妖血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