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領頭者眯著眼雙雙對視,看了一眼,均露出錯愕紛亂的表情,江無雙呼吸都頓住了,手指止不住抽動,驚訝得失聲問出來:“溫流光?!”
溫流光也在看他,王庭說要圍殺溫禾安,她其實還挺好奇,聽說江無雙被陸嶼然打得要死,費盡心思抽取了四州生命力還被溫禾安原樣補回去了,看這臉色,靠著藥勁強撐著還敢來。這人全無可取之處,但格外會想當然。
“溫禾安呢。”她嗤笑著昂昂下巴,一臉俾睨,問:“陣仗倒是挺大。”
“我想知道,你偷偷摸摸給我遞信,是單純請我來看熱鬧呢,還是篤定我會出手幫你呢?”
“江無雙,你是不是太想當然了,我是討厭溫禾安,但她好歹有真本事,我更不待見喊得比誰都響,捏個拳頭比誰都軟的男人。給我個機會,你們兩誰我都要殺。”
江無雙聽不懂,他一個字都聽不懂。
他有點懵了,來時準備的滿腔策論,見機行事的機敏全部飛走了。
他們什麼都沒準備好,現在絕不是揭發溫流光妖血的最佳時機,還有,究竟是誰讓他們來的,溫禾安,這特麼又幹溫禾安什麼事?!
江無雙覺得自己傷口和太陽穴一起疼,疼得砰砰直跳,好似下一刻要炸開。
“誰讓你來的,誰給你寫的信。”他聽到自己嗓音發沉,對溫流光的惡意置之不理,隻問這最關鍵的。
溫流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江無雙。
她環胸冷笑:“給我來這一套,是吧?”
倏然,一陣不知從何處起的風掠過,叫這四周群山中樹枝顫動,枝葉婆娑,隨著這動靜,江無雙,江雲升和溫流光同時抬頭,看向不遠處的一截枯樹樁子。
那裡本來空無一物,而就在他們談話時,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出現,她穿了身颯爽的紅衣,臉上壓著半面小巧面具,金絲紋邊,像兩團熊熊燒起來的火炎。濃烈的顏色襯得原就白的肌膚勝似白雪,朱唇榴齒,神清骨秀,舉手投足間有股利落的肅殺之氣,可露出的那雙眼睛又太溫柔,生生將危險的東西都壓了下去。
但誰也不敢憑借那雙眼睛辨人來意。
溫流光終於正色起來,她雙手垂在身側,緩緩與江無雙和她都拉開距離,雖然很沒必要解釋,但還是說了句:“今日設局殺你的可不是我,你死了沒事,可別到死還冤枉了人。”
Advertisement
“都一樣的。”
溫禾安朝前走,膽大包天地走到最中間的包圍圈,讓自己腹背受敵,她一改從前謹慎小心的風格,也好像撕開了一層面具,似笑非笑,眼神灼熱而輕蔑,她看向完全愣住沒有防備的江無雙,說:“王庭為殺我大費周章,飛刀傳信都用上了,我不來豈不是太不給面子。”
她不介意用或真或假的消息繞得這群人死不瞑目。
究竟。
究竟是誰。
誰設了這張網,將他們三條大魚都網進去了?!又究竟誰知道妖血,幕後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短短一刻,江無雙腦子裡想了很多,他抿著唇,深知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態經不起死鬥,當即扯了下嘴角,面無表情說:“不是王庭做的。”
溫禾安盯著他看了一會,顯然不信,輕輕的笑聲就是回答。
隨著低低的尾音落下,她將一直在手指間靈活轉動的飛刃激射出去,它如锃亮的流星飛旋著,筆直插進江無雙身後一人的咽喉中,血色奔湧而出。那人是九境,也算小有名氣,不至於被一擊斃命,但也受了重創,捂著汩汩冒血的喉嚨瞪大了眼睛,這突然的發難叫江無雙臉色一差再差,才要怒斥她別發瘋逼得大家魚死網破。
哪知他話沒出口,就聽到了天地間一聲鎖扣嵌合的清音。
溫流光和江無雙同時抬頭,見整個泗水湖上空出現了一道跟以往任何時候都不一樣的結界,他們自然知道那是什麼,瞳孔收縮起來,跟他們進來的諸多九境齊齊變了臉色,亂了陣法,而當事人隻是低低垂眸,渾然不知自己做了什麼事一樣的平靜。
溫流光一字一句說:“你在找死。”
這不是普通結界,而是需要修士特殊催動的一道術法,作用類似於生死決戰臺,被鎖住之後,施法者要麼殺光裡面的人出來,要麼被人殺死,結界不攻自破。沒有決出勝負前,他們誰也出不來。
“是啊。”溫禾安輕飄飄掃了她一眼,視線有一會停留在江雲升和江無雙臉上,將他們臉頰腮肉的不自然顫動都收於眼底:“不是你們一路逼我,逼到這一步的嗎。怎麼,對這局面不滿意?”
江無雙一字一句道:“溫禾安,我再說一遍,今天的事,王庭沒有參與。”
“和我們沒關系。”
“我也再說一次,都一樣。”溫禾安不再笑了,她眼眸烏黑透亮,殺意畢露:“既然三番兩次要對我趕盡殺絕,不如就這次吧。我等這一天,也等了很長時間了。”
說完,一樣接一樣東西從她袖袍中飛出來,飛到半空,形成包圍狀圓圈,散發出令人心悸的磅礴氣息。盤踞得像蛇一樣的手釧,破舊石頭穿成的珠串項圈,小女孩不倫不類的羽毛披帛,還有被催動到極致的七彩小塔,與此同時,十二花神像毫無餘力地催發出來。
如夢如幻的一幕。
死亡的铡刀壓在了某一個人的脖頸上。
暴亂的靈力衝天而起,對所有人發起無差別的攻擊,而她本人同時出手,隨著珠串和玄音塔散發出的光芒直取江無雙,江雲升與溫流光三人。
怒斥聲,驚嘶聲,威脅的叫罵討伐聲此起彼伏,混亂交錯。刀光劍影,瘋狂搏殺。
很快,溫流光開始懊惱後悔。
她不該來的。
溫禾安今天簡直不像個正常人,打法好兇,摒棄了一直以來的精妙靈巧風格,不顧技巧,不顧章法,以絕對的戰力壓制一切,不怕痛,也不知道退,跟見了血就死死咬住敵人咽喉不放的兇獸一樣。
所有的底牌都押出來了,好像過了今天,以後真不活了一樣。
她想殺溫禾安沒錯,但絕對不能接受是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
溫流光打得來勁了會有些瘋,這是九州人盡皆知的事,但現在的溫禾安比她更猖狂放肆,讓她都覺得心裡一陣發毛。
而江無雙這個蠢貨害人害己,不知道腦子裡裝的是稻草還是渾水,帶傷上陣,第一招就悶哼見血了。溫禾安轉身避開江雲升,徑直抓住了江無雙,在他禁不住放大的瞳孔中給了他一拳,正打在他胸膛之上,這一下是傷上加傷,他體內劍骨發出泣血悲鳴,手中劍也跟著不穩。
脊背被壓迫著彎下去。
她來真的。
她要跟這裡所有人同歸於盡。
“為什麼。”江無雙面色呈現出病態的駝紅,像發了高燒,他疑惑至極,想不明白:“你也是少年至尊,前程大好,現在要跟我們一起死,你在為、咳你在為巫山鋪路?你在為他們掃清障礙?!”
“他們許諾了
你什麼!”
回答他的,是兩道呼嘯而來的珠串,那些珠子太詭異,攻擊力強,不輸聖者之器,關鍵是防無可防,因為根本不是為人所知的九州術法,讓人不得不全力以赴。
溫流光開始負傷,她不再執著於殺死溫禾安,轉而想強行攻破結界出去,巫山和王庭大戰在即,天都眼看要成為最終獲勝者,她得多想不開要在這裡丟半條命。可十二花神像死死纏住了她。
戰鬥開始不到半刻,就開始有人倒在血泊中了。
而江雲升為了護住江無雙,左右支拙,行跡不再流暢,溫禾安和溫流光硬拼幾招,轉身專心轟殺江雲升,她唇豔如石榴花,呼出熱氣:“你太能躲了,我也找你許久了。”
江雲升最後是被十二花神像釘穿在空氣中,死在那隻素白手掌之中的。見到這一幕,江無雙目眦欲裂,眼中紅血絲密密麻麻,殺意一時濃鬱得將雲層都擊碎,長劍在空中沉浮,猛的釘下,而為了徹底湮滅江雲升的生機,溫禾安皺眉,愣是沒動,長劍落在她的腰腹上,削出血洞。
可她眼睛也不眨一下,當真是沒半點收手後退的意思,一轉眼又極快地與這兩人殺在一起。
溫禾安承受了許多道不同的八感,身上傷越來越多,靈力也在飛速流逝,人一個個死去,半空中的底牌也肉眼可見少了,她仍不退。
江無雙最後被她逼得發狂,怒發衝冠,這種時候,第八感施展不出來同樣是他的劣勢,在半邊身體都被打得破爛的前提下,不得已生生祭了自己的骨。那是他無雙的信念,從小到大就連跟聖者對戰都沒動用過,卻一次在陸嶼然手中受損,一次在溫禾安的緊逼下徹底湮滅。
還沒輝煌,就已落幕。
他披頭散發,嘔出血塊來。
溫流光撐得久一點,但也是汗涔涔,喘籲籲,戰至此刻手段盡出,已成強弩之末。這次帶來的人哪裡經歷過這種場面,死了十之八、九,從開年到現在,天都的重臣死在溫禾安手中的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個。
她像是收割性命的劊子手,生命力頑強得令人害怕。
怎麼都不死。
她偏偏想自己磨死自己。
這怎麼能讓人想得通!
打到現在,溫禾安十指骨節被火燎得露出白骨,血肉模糊,全身上下多處洞穿傷,內傷更嚴重,胸腹中翻江倒海,最令人感到折磨的是,因為打得太激烈,她身體裡熟悉的燒灼燎痛迸發出來,遊走在骨縫中,面具下的左臉臉頰腫痛,耳朵已經出來了,被包裹在特制的耳套中,擦出刺痛。
但耳套也撐不住太久了。
人和結界中的一切都到極限了。
但是沒關系。
事情發展如她所願。
這一次,王庭和天都勢必遭受重創,他們會像秋後螞蚱般老實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不再蹦跶。
溫流光不受控地淌下血淚,她看著溫禾安,手指撐在膝蓋上,抽搐般抖動,一字一句問:“十二花神像沒了,玄音塔沒了,你的聖者之器也沒了,你還有什麼手段?”
“如果僅此而已,那麼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們死不了。”
說話時,她瞥過身側血跡斑斑,死狗般氣若遊絲的江無雙:“至少我死不了。”
“我知道天都和王庭寶貝你們,聖者或許在你們身上留下了分身,關鍵時刻會帶著你們遁走。”溫禾安聲音很輕,但此時此刻,誰也不會覺得她好說話,溫柔,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冒出來,毛骨悚然。
“我不愛說大話。”
“說你們沒可能逃出這裡,就一定沒可能。”溫禾安隔著亮起的晨光去看這幾人,眼睫微垂,血珠掛在上面,飛快眨落下去,她伸手自懷中取出最後一道聖者之器,慢慢解開畫軸上的系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