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
又是這種變故!
江無雙閃身避開,斷劍刃光從耳邊呼嘯而過,像一個響亮的耳光抽在臉頰上。
握劍的手收攏,因為太過用力,虎口裂出道血痕,江無雙恍若未覺,幾近將口腔裡的肉都咬碎。他重重闔眼,強迫自己不要被怒火衝昏頭腦,保持絕對的冷靜,與叔父江雲升對視一眼,劍光從手中咆哮著衝天而起。
他對陸嶼然說:“交人。不然你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
回答他的,是冰凍一切的極白領域和結界,陸嶼然正在以極快的速度試圖封存整個永州。與此同時,他瞳仁顏色由
黑轉白,睫毛根根沾染冰晶,遺世獨立,如謫仙臨世,隨著眼睛中最後一絲黑消失,江無雙與江雲升兩人被巨大的冰龍困囚,龍身纏卷,骨骼扭動,要將他們隔空甩出千百裡。
見到這一幕,江無雙反而笑了,這次不是氣的,他覺得很有意思:“這是我第一次見你要轉移戰場。”
“當真稀奇。”
“你也有怕的時候?”
江無雙和江雲升同時起身躍起,破出冰龍的絞殺。他確實是不如晉入聖者的溫禾安和陸嶼然,但現在二對一,江雲升正值壯年,也在戰力巔峰期,且這一次他有著強大的底牌,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無所顧忌。
陸嶼然眼神極為冰冷。
他顧忌江無雙的第八感,永芮凌琅四州有著西陵近八成的稻,即將收獲,若是白天在半空遠眺,能看到一蓬蓬被壓彎了腰的稻秧,青青翠翠,顏色還沒轉黃,含羞帶怯,長勢喜人。這關系著整個西陵,數十上百萬人能不能活過今年嚴冬。
江無雙看出了他罕見的遲疑,最後一次說:“你交人出來,要麼,我自己打進去。”
陸嶼然垂下眼,緩慢握緊手掌。
他幾乎沒有過被這樣威脅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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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淮將人交給羅青山緊急療治後也躍上空中,他焉能不知江無雙現在是掐著無數人的咽喉在逼迫他們讓步。這城中許多人的眼中都湧動著絕望與麻木,難過的是,這已不是民意能顛覆一個王朝的時代,凡人縱懷恨意,也撼動不了世家。
修士與凡人的差別太大了,靈石靈礦靈寶都被世家把控著,凡人的孩子都很少能翻起浪花。
“羅青山去看過了,十五個人裡能活下十個都算好的。”巫山不會因為任何原因放棄自己的族人,陸嶼然今天若是將長老們交出去了,他還怎麼回巫山,商淮沒說這些,他撿著重點說:“他們必定知道了什麼別人不知道的事,才會惹得王庭狗急跳牆,極可能和妖血相關。我們如果無法在他們行動前知道他們的打算,妖禍再起,九州死的人隻會更多。”
陸嶼然沉沉闔眼,不再猶豫,接過幕一遞來的特制蠶絲手套,冷然道:“我盡力。”
他一步步朝江無雙逼近。
大雪擴大範圍,慢慢越過永州,要將另外三州也納入保護範圍。
江無雙見狀,心頭火起,知道陸嶼然已經做出抉擇,有他守在這裡,想殺那十五個人很難,但……他冷眼俯瞰四周,這曾經是王庭的寶地,現在屬於別人,這個“糧倉”也沒存在的必要了。
若不能為他出力,也堅決不能成巫山所用。
江無雙仰天冷笑,雙臂伸展,劍光在他周身吞吐,他一字一句道:“生、機、之、箭。”
霎時風雲湧動。
黑暗與風雪中,好似有無數秧苗被拂動,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淺淺的嘆息。
所有在三州附近的九境全部被驚人的生命力驚動。
李逾,素瑤光,巫久等人齊齊抬頭,難以置信。
他們久久地盯著天空中的異象,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江無雙瘋了。
第109章
生機之箭再一次在世人眼前展現出它的力量。
曾經有許多人, 尤其是狂熱追捧江無雙的劍修在得知他第八感是箭時表現得尤為不解,原因無他,劍修往往追求極致的攻擊力, 而生機之箭卻有很大的使用限制, 若是在海中,或是塵沙中遇上強敵,根本用不出來,那可真沒法說理去。
唯有真正看到它施展起來,他們才恍然驚覺, 意識到:逆天之術,就算有諸多限制, 仍引人趨之如騖。
那畫面其實美得炫目。
稻秧是草綠色,稻穗則在青黃之間, 將熟未熟, 幾種色澤糅雜在一起,最終往天穹上湧來的是春季茶樹芽孢的嫩翠, 那樣龐大的生命力匯聚在一起, 像五六條蜿蜒醒目的翡翠之河,晃得人眼底迷離。河流的終點是江無雙橫空的手掌, 一支同色的箭矢隨著這股力量的不斷增強而顯現出真身。
古老滄夷的紋理在箭身閃爍。
這就是江無雙今日有恃無恐的最大倚仗,生機之箭一旦開啟,在這四州所有植株的生命力被悉數擷取之前, 這裡就是他的主場。
借助這種力量,他能與陸嶼然一較高低,扳回一城。
商淮難得沉默了, 世家出生的小公子,沒真正經歷過人間磨難, 說多在意民生疾苦,那不太現實,然而看此情此景,也覺得心中很不是滋味。滿城靜默,一時唯有涓涓細流從頭頂流過的聲音,叮咚叮咚,溫柔輕快的,生機盎然,他聽著卻不住地搓著手臂,覺得抽取的並不是稻穗,而是無數條活生生的性命。
商淮看了看身側。
他第一次在戰局之中見到陸嶼然如此難看的臉色。
陸嶼然沒給江無雙太多時間,決定速戰速決將這人丟出戰場再做處理。
四州的稻田經不起這樣毫無節制的抽取。
陸嶼然朝前走去,隨著他步伐的邁動,腳下浮現出五種光澤,無法形容的危險氣息籠罩了半個永州。
世人知巫山雷術暴烈,主攻伐,知帝嗣雪眼神秘,制敵從不失手,此時雷弧躍動,雪色蒼茫,除此之外,他左手往半空一抓,抓出片薄若蟬翼的紙,手指壓折,另一邊,七彩之筆凌空起筆。
陸嶼然站在霸道的靈流中,長袍袖邊無端狂舞,五色光彩孕育出龐大巨物,試圖直接橫斷天穹上聚攏而來的生命力,令生機之箭到此為止。那是一條形神兼具的巨龍,神乎其神的折紙搭建了它的軀骨輪廓,七彩之筆鋪成它寒光凜凜的鱗甲,雷霆作爪,風雪為牙,它睜眼的一剎那,每個看到它的人都能聽到自己靈魂深處的長鳴。
即便是才入門的小修士都知道,這不是尋常靈力能凝聚出來的攻勢。
李逾與巫久正好在這附近,九洞十窟如今將重心放在收復失地上,李逾的第八感暴露,止戈在戰場上用處太大了,被拉上前線當苦力。望著這一幕,他眼神凝重,脊背僵直,長長吐出一口氣,巫久的注意力則在陸嶼然和那條龍身上,他十分震撼,道出來歷:“巫山雷術,折紙術,畫仙之術和他的霜雪道。他將每一樣都修到這種程度了,這太可怕了……從前怎麼一次沒見用過。”
說完,想起這位是何等冷淡的性情,也就不說了。
五樣頂尖攻伐組成的絕殺之術,即便是開了第八感的九境,此刻也生不起任何反抗之心,被巨龍冷漠的眼瞳凝視著,幾近感受到死亡的氣息。
江無雙後脊汗毛倒豎,江雲升站在他身側眯起眼睛,他年長,遇事更知分寸,也做過許多取舍,他嘴唇翕張:“你準備怎麼辦。”
這城,是絕對進不去了。
江無雙擠出個生硬的譏嘲弧度,這道攻擊給他帶來的壓迫感和當日溫禾安的十二花神像是一樣的,分明不是第八感,卻比溫流光的殺戮之鏈更為可怕。
若是之前,在別的地方,他可能會退,可今天。
他控有瀚海般浩大的力量,攬星摘月,天地盡在掌中,劍修的高傲不許他再次低頭。
“他既然要戰,我自然、奉陪到底!”
江雲升道:“好。那便戰。”
王庭需要一場戰
鬥驅走近來飄在頭頂的陰霾。
江無雙猛的將手中箭矢激射而出,那等驚心的力量流轉著,能夠洞穿一切,它與龍爪撞在一起,整座城在這一刻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尖利嘎吱聲。
半晌,箭矢消失,龍骨卻還在,它側首吐息,慢慢生出新的血肉,氣息又一次攀至巔峰,將斷箭碾在腳下,叫它化為飛灰。
江無雙半蹲下來,五指握緊,鮮血淅淅瀝瀝地淌下來,手背青筋暴起。他啞笑,將自己渾身靈力蕩出一半,號召四州所有臣服於他的生命犧牲一切,為他所用。拼著身體受反噬的後果,他一意孤行將生機之箭的範圍推到極致。
百裡,五百裡,八百裡,最後到千裡。
籠罩了永,芮,凌,琅州全部,生機之箭抽取自然之力,甚至無視了陸嶼然設下的保護結界,無比邪門。
生命力如洪流。
江無雙抬眼時,眼中布滿腫脹的血絲,他握劍直指陸嶼然,修為隨著生命力的大量注入而一路往前,短暫突破了九境巔峰的桎梏,摸到了半聖的檻。
陸嶼然起了火氣。他想將江無雙逼出四州地域,可此人站在這裡,動用生機之箭,便注定是遇強則強,打得越兇他汲取的力量越多。
對四州來說,是死局。
他冷著眼,抬手攜起風雪,暴雨也從天而降,兩道人影轟殺在一起。
……
突然有真正的箭道加入戰局,筆直射向江無雙,巫久看著李逾上場,心裡七上八下,在地上幹跺腳。李逾在九洞十窟稱王稱霸,年輕一輩中也是打頭陣的人,但本身跟前頭四位還有著差距,天上這兩位是殺紅了眼,每一道攻擊都奔著要人命去的。
江無雙重重抹了下唇邊的血,看向李逾,青年面無表情執弓,用寒光熠熠的箭矢遙遙指向他眉心:“要打去別處打,停下生機之箭。”
“我還忘了有個第八感是止戈的大善人。”他咽下一口帶血的唾液,笑:“我倒是想停,你問問他呢。將人交出來,我退走。”
江無雙手中託起一團綠色靈團:“四州的生命力,剩下的可不多了。”
天已經蒙蒙亮,絕望的哭泣聲此起彼伏。
李逾面向陸嶼然,說:“把人給他。”
陸嶼然回望李逾,跟這人幾次見面,經歷都不太愉快,他也自己也沒有任何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