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各家齊至歸墟,下無歸以後,陰官家下了封鎖令,那時諸位不明其意,今天我可以告訴諸位,溺海出了點狀況,裡面的妖氣很不穩定。”
凌枝看了眼王庭之主,這些人裡,就這個老狐狸最能繃得住,她按照和溫禾安商量好的說辭來:“如今兩道主支情況也不太好,陰官家會竭盡所能,今日起接管所有渡口,同時也希望各家聖者近期坐鎮自家中心陣線,不要妄自離開。”
聽到這,知道天都聖者要來捉拿溫禾安的王庭之主才抽了抽嘴角,不動聲色握了下拳,瞳孔完全沉下來。
這何嘗不是一種提前預警。
若真有那一日,事情就是走到了最壞的一步,九州之上的各家也不至於毫無心理準備,和千年前一樣被打個猝不及防。
將情況說完,凌枝最後收尾:“水晶石的錢記得跟陰官家結一下。”
“……”
接下來的比試,各家是沒有一點心思看了,待了個過場,王庭之主先離開,他走之後,高臺上陸陸續續也散了。
王庭之主進王庭主殿就猛的閉了眼,臉上陰雲密布,江無雙今天一直在靈山高閣裡,現在才出來,聽聞情況不對,匆匆趕來。
“溫流光盯好了嗎?溺海主支、”
走到現在這一步,任何一點和設想中有出入的地方都讓人心頭惴惴,王庭之主深吸一口氣,看向身後垂首大氣不敢喘的幾位心腹,聲音像從牙齒中擠出來的:“主支怎麼會出狀況。”
那是在自家家門口的東西,王庭所做這麼多也是為了更上一層樓,沒想拉著九州同歸於盡。
後面的心腹心中叫苦不迭,江無
雙替他們將話說了:“父親,溫流光實力不弱,鮮有人能近身窺伺,如今要了解如今狀況,大概要折損一些人手。”
他們能近身還是因為幾十年前就開始在溫流光身邊安插了人,得以在她面前露臉。
王庭之主擺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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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無雙懂了,給個眼神下去,霎時就有人出書房門將這兩位的意思傳達下去。
“也好。”王庭之主說:“大家知道溺海不穩在前,後面我們揭發天都深藏妖血,相信的人會更多。”
他轉而看向江無雙:“溫家聖者若是來了,知道該怎麼做嗎。”
江無雙笑了下:“天都不將陰官家的警告放在眼裡,聖者執意離開中心陣線,要逞一時之快殺溫禾安,跟我王庭有什麼關系,我們一向是以九州大局為重。”
“不錯。”王庭之主道:“屆時,時間一到,不管她有沒有如願,兩位老祖都會出面規勸。”
溫禾安晚上得到了回答。
一直潛伏在溫流光身邊的人突然暴露了,聽說對她近身出手了,不到一刻鍾,全部被處理掉了。
王庭果然覺得溺海主支動蕩是因為溫流光出了什麼意外。
溫禾安撐著桌面想了一會,一動不動如同提線木偶,直到半個時辰過去,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句話。
溫白榆死之前對她說了一句話,她沒當回事,以為是為溫流光開脫。
——“當年,三少主才經歷過與大少主爭權之事,她鑽了牛角尖,行事確實偏激……”
這是他的原話。
溫禾安聽說過溫家那位大少主,但她死得很早,且天都內部人都被下了封口令,兩人甚至沒有見過一面,她無從了解,也不感興趣。
現在她有了興趣。
溫禾安拿起四方鏡,給林十鳶發了條消息,沒過多久,那邊就有了回信。她拿起來一看,重重抿了下唇。
線索陸續浮出水面,整件事情甚至在她的腦海中有了極其不可思議的推測。
溫禾安剛到溫家前幾年,外界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誰也想不到天都會莫名其妙蹦出來一個二少主,在那之前,溫流光才是二少主。
有心人都知道天都兩位少主之間的生死鬥,溫大落敗時,溫禾安才被接回來,而外界還以為這場鬥爭沒有結束,或者說,得知了消息,知道已經進入尾聲,然勝負已分。
溫流光的天生雙感不會被放棄,這是誰都知道的事,但族中總會有別的孩子不服氣,族內不會制止這種行為。既然要鬥,沒有足夠的本事,隻有死路一條。
敗局已定,可困獸會做最後一擊。
同為頂尖世家,王庭想要混進天都內部,談何容易,他們隻能潛伏著尋找機會——還真讓他們找到了機會。
那次綁架,溫流光身邊的人綁了溫禾安,而在外人眼裡,特別是在一直注意著這件事的王庭眼中,這就是溫家大少主這頭困獸對溫流光的殊死回擊。
天都之中的少主,年齡和溫流光相似,眉眼也有一兩分相似的,隻有溫禾安這個從未在外人面前露過面的倒霉蛋。她當時還沒有修靈力,可天都聖者美名其曰一視同仁,也給過她一道護身符,是怕她被溫流光欺負得太慘防身用的,也沒給太好的,怕她傷到溫流光。
爆發出來的攻擊力就在四五境的樣子,溫流光就是那個修為。
連這都對上了。
更別說注入妖血之後,前來尋人的是聖者,天都之中,還有哪個小孩能受到這樣的重視?
世上哪有這樣多的巧合?
尤其是,之後又過了兩年,溫禾安才正式出現。她一直記得天都對外的說辭,說她之前身體弱,一直不住在天都,等眼看著要過了修習術法的最佳年齡,身體又養得差不多了才接回來。
照這個說法,王庭下妖血之時,溫禾安都壓根還沒回天都呢。
溫禾安閉了下眼,雙眼眼皮都在跳,她伸手慢慢捂住眼皮,久久站在原地,腦海中卻停不下來,冷漠地繼續著:溫流光因為天生雙感的緣故,脾氣古怪,這在王庭之人的眼中,說不定也是一種佐證,誰能在妖血的折磨下當個正常人呢。
她手指緊緊搭在椅背上,垂頭瞥,看到指甲上漫開擠壓成一團的淤血色澤,直到月流進來說了句:“女郎,帝嗣來了。”
溫禾安慢慢將手松了。
早知是這樣,早知如何小心翼翼都躲不過這條路,她當初第八感就應該選那朵爆烈到飲盡鮮血才熄滅的火焰,將這些人通通焚盡。
溫禾安覺得自己冷靜下來了,這才回了自己房間。房間裡一切如常,隻是遮光的床幔放了下來,她走到床邊慢慢伸手將床幔撩開一道縫。
陸嶼然闔眼躺在裡側,月白中衣,黑發順直,難得放松,氣質極純,察覺到動靜,睜開眼,又隨意給自己拿了個背枕,半坐起來,問她:“回來了?”
他沒脾氣,心情好的時候,五官上的驚心冷淡散去,隻剩豔麗,像這樣散了發冠,寬衣解帶時,像個懶懶散散的睡美人。
溫禾安以為自己已經平復了情緒,以為自己心頭那捧火已經燒完了,現在才知道沒有,遠遠沒有。
她沒有坐上床沿,反而端了張椅子坐在一邊,在昏暗的燭光下和他隔著段距離對視,開口有點像自我嘲諷,聲音很低:“我知道妖血是如何到我身上的了。”
陸嶼然神色認真起來。
溫禾安慢慢將當年實情說出來,一字一句,像揭開一層勉強粉飾太平的傷口,裡面的膿血流出,她分明是最無辜的受害者,是這場局中的被玩弄者,可身陷在這百年裡的陰謀中,好似也變得汙穢不堪。
陸嶼然臉上的平靜逐漸被另一種平靜取代,揮之不去的陰雲與暴雨都下在烏黑眼瞳裡,他起身下地,勾起搭在一邊的外衣,隨意往身上一披。
溫禾安也不攔他,坐在椅子上,視線順著他的動作轉,在他冷著臉經過身邊時才問:“你幹嘛去。”
“找人切磋。”
溫禾安眨了眨眼,撐著膝蓋從椅子上起身,跟在他身後,安安靜靜繞過屏風,又經過幾個木櫃上的白瓷花瓶,夜風從窗戶和門縫間吹進來,她問:“找誰。”
陸嶼然回頭看她,眼尾線條狹長,有種殘忍的冷酷之色:“一個個來,先從溫流光開始。”
溫禾安點點頭,一會後,道:“但我還有很多話想和你說。”
她朝陸嶼然伸手,片刻,被他重重抓住。
三家的繼任者,除了陸嶼然實在有熟視無睹的清傲,其餘幾個,誰和誰之間沒結下大梁子?他們自有意識開始,就知道和哪些人是生死仇敵,誰見著誰,都想除之後快。
可這其中關系牽一發而動全身,不是想做就能無所顧忌去做的。
溫流光真出了事,別的不說,會不會開戰都是後話,就說眼前的,溫家聖者肯定不會讓陸嶼然進傳承進得如此輕易。
溫禾安拉著陸嶼然回到內室,她將床幔全部扯開,舍棄了那張椅子,脫鞋上床,屈膝坐著,將他也拽上來。
陸嶼然皺眉,問:“還有什麼。”
溫禾安眼睛睜得圓,骨架小,挨著他臂膀,兩人靠得特別近,近到呼吸都淺淺拂在一起,她很仔細地看他的表情,像不知道自己在火上澆油一樣,道:“有很
多。”
她仔仔細細地回憶,再告訴他:“我才修煉時,聖者讓溫流光與我對戰,我打不贏她,她有時候會將鞭子燙紅了跟我打,有一次我沒防住,被她打到了手。”
說著,她將衣袖卷起來,給他看自己的手肘,那裡皮膚很白,修士身體強悍,恢復能力也強,其實痕跡沒留下什麼,湊近了看,隻有一點淺淺的疤。
溫禾安還問:“能看到嗎?”
陸嶼然用拇指指腹摩挲著那片肌膚,睫毛垂下,用實際行動回答她。
他真應下,溫禾安唇邊慢慢提起點弧度,又將裙擺掀到膝蓋上,指了指自己雙腿:“後來我能打贏溫流光了,一次意外,兩敗俱傷,聖者不準我找醫師,讓我拖著被敲碎的腿跪了很久。”
陸嶼然將她抱起來,坐在自己身上,衣裙和袍角糅雜在一起。
她不讓他找溫流光,也不需要,當年打她的那根鞭子已經被她逼得自毀,溫家聖者也總會付出代價。她心裡窩著團注定不可能中止的火,燒得她死去活來,所以貪婪放肆地想在他身上汲取一些東西,才能將她的理智一點點又拉回來。
陸嶼然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