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內部人知道,她身邊人也知道,徐遠思和李逾,她後面再沒有避諱過,為什麼突然變了。
溫禾安知道他是因為這個,回:“素瑤光站隊王庭,不確定性太大,她不是自己人。”
“傀線種在了她身上,她也不可能再是王庭的人。”他語氣有種平淡的桀骜:“王庭知道了又怎樣。”
“是我的問題。”沉默一會,溫禾安應下,輕聲承認:“妖血在我身上,我不能拿你去冒險。”
她並非遮遮掩掩不敢認的人,立場,種族,仇怨,這都不是問題,人生本如此,排除萬難又有什麼可懼。但羅青山說得沒錯,那是肺腑之言。
“唯有這件事。”
她睫毛上不知從哪朵花上沾了水霧,像纖秀的蝶翅:“我會處理好,給我點時間,好不好?”
這是她的意願,他不能如何。
陸嶼然手上漸漸用了些力,回握住她時扣緊,半晌才應一聲。從小被當做下一任帝主培養出來的“儲君”在任何事上都有著極高的敏銳性,他看著她的眼睛,說:“我今夜改變主意了。”
“我給出所有和你達成交易的條件是。”
“——愛我,像現在這樣。”
不猶豫,不回避,不退縮,心無旁騖,從一而終。
這是他的條件。
溫禾安眨了下眼,雙頰在朦朧光暈中有些紅,下意識抿唇,兩人交疊的手也晃了晃,她道好,又示意他看身後美輪美奂的一面,問他:“從前隻用十二花神像制衡人,還沒哄過人。”
“……喜歡嗎?”
陸嶼然身上冷凜的氣質散去,眼線散漫愉悅地低垂下來,瞳仁中神採很是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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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架之後,她在他身上用心,他怎麼不喜歡。
溫禾安扯了扯他的袖子,慢吞吞告訴他:“今天的回答,我悄悄補給你。”
她面容仙靈,與人對視時……尤其是現在,半暗不暗的光線中,無辜感很重:“誰也沒機會。”
“因為陸嶼然是我的。”
“我希望他一直都是我的。”
陸嶼然沒心思看花了,他覺得她真是,樣樣都很有天賦,連這方面也不例外。幾句話下來,真叫人一點脾氣都沒有。
他倏的將她拉回來,深深看她,耳尖微紅,跟舉手投降似的抬抬下颌,吻了下去。
——本來就是她的。
第100章
風雲會召開當日, 雲封之濱懸燈結彩,觀者如雲,冠蓋相望, 聯袂成帷。提前一個月就搭好的高臺上, 王庭之主終
於現身,陸嶼然和溫流光分別坐了左右兩側道椅,身邊站著巫山和天都的長老,三家鼎立的局面展現得分明。
溫禾安沒有去臺下觀禮。
凌枝作為陰官家家主,也被王庭請了上去, 她很少現身人前,來搭話的人不少, 她本就來得不情願,全程抓著自己精致的蠍尾辮把玩, 有時候會抬頭看看側邊巫山的位置。
陸嶼然平時穿得很清淨素淡, 今天也不例外,但袖口壓著半圈花枝紋理, 抬袖間色澤鮮妍, 比平時更吸引別人視線。凌枝起先盯著那花看了好一會,想到了十二花神像, 懶得再看,她看的是商淮。
他就站在陸嶼然身邊,從容不迫應對每一個上前的人, 跟誰都能聊得來,手裡握著柄象牙白扇子,看著就還挺順眼的。凌枝聽王庭之主說話聽得煩躁的時候, 就往那邊看一眼,兩三次後, 商淮也察覺到了,他給她悄悄打手勢,大概是讓她忍忍,再忍忍。
凌枝就低下頭跟溫禾安發消息。
她今天沒來。
凌枝本來也不想來,但是為了給王庭一個“驚喜”。
【王庭來了不少人,都是些成名後消失許多年的老怪物,巫山也來了不少人,生面孔。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應該來看看啊。】說起來凌枝都覺得奇怪,溫禾安居然沒來,也問不出理由。
溫禾安回她:【我看著的。】
凌枝都能想到她的“看”,肯定不在下方人海之中,而是各大視野較好的酒樓窗前。
真是好奇怪。
她在躲什麼?王庭幾個老東西,還是巫山的。
她問:【什麼時候動手?】
【六日後。天都聖者到雲封之濱。】
凌枝手指頭劃在鏡面上,話說到一半,動作突然停下來,她抬頭望向距王庭之濱萬裡之遙的西南方,蘿州城的位置,感應了一會確認這動靜沒錯,於是轉頭去看陸嶼然。
他很平靜,眼睛都沒抬一下。
這是他的東西,他隻會比自己更早感知到。
凌枝想了想,給溫禾安發消息:【巫山肯定是要提前離場了。陸嶼然跟你說了沒,帝主傳承開了。】
數百裡外的一座酒樓裡,溫禾安收到這條消息的時候,月流也回來了,她最近的任務唯有一條,不近不遠地跟著溫流光,現在抽空回來復命:“女郎,王庭的人沒有任何動靜,他們對溫流光沒有殺意。”
“好。”溫禾安下意識撫了下袖口處的花枝纏紋,說:“今夜再盯一晚。”
月流點頭,她抱著劍酷酷地說:“按照素瑤光給出的消息,暮雀和徐遠思已經帶人擒住了江無雙身邊的蕭粟,現在鎖在了宅子裡一間耳房裡,設了結界。”
“讓暮雀守著,我等下到。”
種種行跡,溫禾安心中已經有數,王庭大概真的將妖血下錯了人,等會凌枝將消息一給,今夜王庭將如何反應,一看就知。
若王庭真不知道,她的處境會好很多,所行之事可以更“放肆”一些。
月流出門後,溫禾安重新看回鏡面。
陸嶼然沒說這件事。
她大概可以猜到原因。
論處境,論遭遇,論這一件接一件沒完沒了的棘手事情,尤其生死當頭,說她心如止水,完全不躁,那不可能。陸嶼然毫無保留的態度讓她心中一角始終堅固,在最壞的時候也能安心靜下來。
和他的愛情是種極為美妙的東西。
溫禾安很珍惜他。
她希望彼此的愛能夠給對方錦上添花,而不是真到絕境之中,自己命數到頭,留給陸嶼然的,是讓他這輩子都無法重新直起腰的無盡謾罵詆毀,百年付出付諸流水,無人問津。
無法接受。
這兩個月,她不想承認自己和陸嶼然的關系。
……
溫禾安離開酒樓,去見了蕭粟,審這樣的侍從,她有無數種方法。半個時辰後,撬出了一些話,四五十年前,江無雙幾次派人去天都,找為天都溫家診治疾病的醫師,為此他們花了大價錢買通了人,找醫師畫了幾張畫像,畫的是小姑娘。
這件事直到前些年醫師陸續去世,這才作罷。
江無雙在確定。
會持續確定一件事,是因為這件事存在著出錯的可能。
兜兜轉轉,事情回到了溫禾安最關注的一點:究竟是什麼時候,王庭下了這個手。
小姑娘——是小時候。
也隻會是小時候。
溫禾安決定先等凌枝那邊的消息。
縱使今日是風雲會召開之日,下面熱鬧朝天已經開始了比試,但凌枝也沒太給王庭面子,她身邊站著的陰官無聲朝看臺之上的家族頷首,而後給上了一塊水晶石。
陰官家在九州地位太特殊了,沒人想惹他們,都會給足尊重和禮遇。
幾位世家代表紛紛對視後不約而同點開了水晶石,視線立馬定住了,臉色齊齊大變。凌枝好整以暇,瞅什麼熱鬧一樣瞅他們,她選了妖眼漲潮時的一段畫面,畫面上是凝成實形的妖物,漆黑的龐然大物有山一般的軀體,渾身上下分不清五官,數不盡的觸手狂舞,眼睛是人的眼睛,長了無數隻。
在某一瞬,這些眼睛同時睜開,透過水晶石朝外怒目相視。
這對凌枝是小菜一碟,但對壓根沒見過溺海海底模樣的井底之蛙們來說,足夠唬人了。
這不,看了的人無不變了顏色,還有當即低聲抽冷氣的。
溫流光看不得這等醜東西,覺得髒眼睛,將水晶石往桌邊一丟,闔眼聽下文。
陸嶼然跟這些東西打了不少交道了,現在不知道怎麼,看了幾眼,也突然伸手拂開。
有人耐不住問:“陰官家家主,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