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犯了錯,所以失去了她,他沒理由沒資格發瘋,陸嶼然等了幾年才等來重修舊好的機會,他也可以等。陸嶼然和她根本不是一道人,巫山施壓下來,阻力得有多大?他們遲早分開。
然而他聽到了什麼荒唐滑稽的解釋?
故人。
哈,因為像故人。
從始至終,江召在她眼中,什麼也不是,一個原本聽話,最後卻背叛了她的該殺之人而已。
那就——如她所說,生死對立吧。
“溫家聖者六日後到王庭。”王庭之主吩咐:“將溫禾安解決掉,這場爭鬥到現在,是該將無關之人清理出局了。”
江召點頭。
江無雙瞥了他一眼,收回視線,擔心一件事:“穆勒如今在溫禾安手中,生死未卜,若是巫山用天懸家的本事對他,百年前我們在琅州設局收取‘牽掛’的事,會不會敗露。”
“敗露了也好。”王庭之主對此並不在意:“正好讓自視清高的巫山看看,他們家的三長老,手中可不幹淨。當年對禁術心動,並且出了手的,不止我們王庭。”
用來混淆視聽的伥鬼,他們早就安排好了。
“他們驟然發難,若是就因為這個,倒淺顯得讓我覺得好笑。”說是如此說,王庭之主卻笑不出來,他見過多少事情,對另外兩家自詡十分了解,誰家沒點陰私骯髒事,巫山不大可能因為一道禁術發瘋。
所以是因為什麼。
溫流光和天都明明都很穩定。
王庭之主對江無雙說:“溫家聖者出手時,也是我們最佳出手時機,傀陣師那邊安排好。”
他們下了三十二道傀線,隻要能收回二十八道本命靈器,輔以金銀粟陣心,是最後連接兩位聖者與大陣的絕佳媒介,本身亦是八道禁術中的一道,不容有失。
Advertisement
江召問:“父親,徐遠思還需要再追嗎。他知道我們在無歸中給人下了傀線。”
“不用了。”王庭之主沒再看窗外,他淡淡地道:“一個九境傀陣師,空有天賦,乳臭未幹,沒了家族支撐,蹦得沒有螞蚱高。”
陸嶼然回了巫山私宅,商淮在旁邊核對巫山近期一系列變故,兩人的四方鏡都時不時亮一下,陸嶼然起先不看,他從前處理事務時
也不愛看四方鏡,後來消息亮得快了些,他盯著鏡面下的玉玦看了一會,到底伸手勾到了掌心中,點開滑了幾下,靜默片刻,鎖著眉將鏡子丟回桌面。
一聲脆響。
商淮摁了摁鼻脊。
得,很顯然,消息不是自己想看到的,再說得具體一點,不是某個人發的。
倒是商淮,他沉默地看著自己的四方鏡,發現溫禾安給他發消息了,問他事情結束了沒有。他不自在地換了個位置,一時間感覺跟捧了個燙手山芋似的,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回消息回得很慢,做賊一樣怕被發現。
商淮給她一個字一個字發:【結束了都。】
溫禾安問:【他不開心了?】
商淮頓時扯扯唇,一言難盡:【正發天大的脾氣。】
意思是,你說呢。
溫禾安沉默了一會,旋即問他巫山的長老和不和他們一個院子,商淮意識到什麼,說:【你要過來?他們在旁邊,隔了幾座宅子,陸嶼然和活人很難相安無事的共處一室。】
【好。我知道了。】她發來最後一條消息:【多謝。】
不謝。
商淮在心中嘆息,你們兩最好是平平靜靜,安安分分的在一起,偶爾鬧一下就鬧一下,無傷大雅。但就是,溫禾安可千萬別半路始亂終棄。
他都想象不了那種慘烈的局面。
發完消息,商淮從書房中出來,下樓,拐個彎,路過羅青山的房間,喊上了他一起在窗前等著看熱鬧。
陸嶼然面無表情靠在深棗色壁櫃上,居高臨下瞥著桌面上的鏡面,眼神冷,氣息也冷。他不懂,那陣突然的沉默總有起因,他不知道起因是什麼,在吃飯前半個時辰,都是好好的。
素瑤光都說那樣的話了,她愣是坐得住。
鏡面又閃了幾下。
過了好一會,陸嶼然走過去,劃開,掃了兩眼。
這次是她。
【還忙嗎?有時間出來一趟嗎?】
陸嶼然下颌微斂,將四方鏡抓起來,言簡意赅:【忙。】
那邊沒有回音了。
他眉眼恹恹,沒有動作,房間裡安靜又壓抑,直到後一條消息傳過來,毫無遮擋地印入眼簾:【那你到窗前看看。】
陸嶼然倏的抬眼,走到窗邊,這私宅和蘿州城的格局有些相似,他單獨住在兩層樓閣中,推窗一看,是松風滔綠,明月如鉤,夜色比水濃。他修為高,看得極遠,但沒有感知到有什麼異常。
也沒看到溫禾安。
片刻,他皺眉回:【沒有。】
【你下樓。】
陸嶼然在原地站了一會,最後仍冷著臉下樓去了。
腳踩上第一階樓梯時,就察覺到了不對,他垂下眼睑,沒管,接著往下走。
漣漪結界悄無聲息地包裹住整座私宅,在結界完全鋪開的同一時間,一道危險至極的隱秘波動飛速散開,看熱鬧的商淮和羅青山剎那間汗毛倒豎,幾乎以為這兩這是要在今夜倒戈相向。
商淮拉開羅青山的房門,隔著數十米,恰好能看見陸嶼然站在樓階之上。
緊接著見到了此生難以忘記的一幕。
結界中圈圈泛著水紋,像鋪著張奢華至極的湖藍色絨毯,絨毯上瀅光點點,天上的星華恍若悉數匯聚於此,搖曳生香。
香,確實是香,因為水紋中有無數花蘊生出來,仲夏夜空下,迎春,杏,牡丹,石榴,蓮,水仙等十二種花卉迅速從水中綻出,含苞待放,每一枝花的花苞尖角上都綴著露珠,那其實更像珍珠,晶瑩剔透,欲掉不掉,長開的花瓣每一片幾近透明,薄若蟬翼,被風一吹,似要振翅而飛。
這場景美得如夢似幻,驚心動魄,其中蘊藏的力量如瀚海,同樣驚人心魄。
十二種花從院外淌進來,一路順勢而上,攀爬上窗子,又攀上樓階,朝樓階上的男子簇擁而去。滿園花苞顏色都淡,淡紫淡藍淡黃,唯有出現在樓階上的花,汲取了雪山之巔最純粹的那抹白。
青澀的枝,枝上有細嫩的刺,花瓣由雪堆塑而成,聖潔純粹,細嗅下有甜香。
陸嶼然眼皮微微耷拉著,側首看著這一幕,半晌,接著往下走。
走出院門之後。
商淮就徹底看不見後面的情形了,羅青山也跑出來了,望著天上與地上的情形,連聲贊嘆。
“別碰。”
商淮一把拍開他想要與半空水晶彩蝶對觸的手,壓低聲音,不知道是世界瘋了還是自己瘋了,感覺半個時辰前嘲笑陸嶼然的自己才是個純粹的大傻子。
“什麼都別碰,小心為上,這裡面隨便一朵花都能把你燒成灰。”
他深深吸氣,扯出個微笑來:“這是十二花神像。”
羅青山瞠目結舌。
十二神錄的最強攻擊招式,昔日帝主成名之式,算起來已經千年沒有出現過了。現在裡面絕頂的奧妙被抽離調取,沒有危險,隻剩下絕頂的美麗,令人心笙曳動。
凌枝這會察覺到什麼,來詢問商淮:【你那邊是不是有熱鬧看?】
【沒有。】
商淮活到現在,什麼離奇事情都看過經歷過了,現在仍覺得自己孤陋寡聞,少見多怪了:【二少主居然用十二花神像來哄陸嶼然!】
【這就是他們幾個領頭者才懂的浪漫?是不是太過……財大氣粗了。】
凌枝什麼話也不想說,畫了個亂七八糟的符號過來。
陸嶼然走出院門,宅子佇立在巷尾,面前是一道幽深巷子。溫禾安安靜站在那面爬滿綠藤的牆面前,雙眸清澈明亮,臉頰上有著淺淺笑意,長發沒有束起,自然披散下來,濃密的烏色襯得她面白,唇紅。
她上前一步,去牽他的手。
現在知道牽了。
陸嶼然站在原地,沒掙脫,也沒回應。
溫禾安問他:“還不開心?”
“為什麼。”陸嶼然不答反問:“你回避什麼。”
都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