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嶼然松開她的手,小腿抵在院中一處石凳子上,衣袖隨風而動,他渾然不顧,薄唇抿壓,坦然承認:“有點猶豫。”
不知該不該告訴你。
溫禾安霎時聽懂了他的意思,她長睫垂落,吐字清晰:“你覺得知道了這件事,會影響我進傳承的狀態?”
“會有點。”
她思量了會,仰著頭認真看他,又問:“不論棘手與否,這件事是可以解決的嗎。”
陸嶼然眼瞳深邃,天上淺星鋪撒進去,有種渾若天成叫人信服的篤定:“當然可以。”
“我相信你的判斷。”
溫禾安皺起的眉緩緩舒展,她負手站在一棵半人高的小桂樹身邊,眼睛笑得略彎,溫聲說:“那……等我從傳承裡出來後,你再告訴我吧。我也覺得,當下,獲取眼前的力量,好像更為重要一些。”
說罷,她走到陸嶼然身邊,準備和他一起上樓,他卻驀的丟出一道結界,將院中的範圍悉數圈攏起來。
溫禾安低低嗯的一聲,有點疑惑,陸嶼然卻隻是俯身看她,有些漫不經心,又好似帶著驚人的灼熱與危險,最後隻略略彎腰,將她一攬,一提,坐在撒了層花葉的石桌上。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溫禾安忍不住往後縮了縮,回頭朝後看了看自己的院子,它近在咫尺,不由得道:“上樓——”
陸嶼然置若罔聞,冰冷的唇旋即覆上她殷紅的唇珠,起先很輕,很有耐心,勾得她半是抗拒又半是迷離地眯起眼睛,千杯酒也染不紅的
臉頰漸漸紅透了,那紅像雲霞,漫到耳根上。
他隻是親她,不幹別的,隻是力道變重,變得難以招架。不知什麼時候,他倏然將一身深重清寒,在外人眼中斂得極深極幹淨的氣息悉數卸下來,整個結界中溫度驟減,雪遮萬物,霜覆枝頭,眨眼間就白了一片。
有幾個呼吸的時間,溫禾安睜大眼睛,腦海中所有思緒都放空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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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識交纏過後,他的氣息對她有致命的吸引力。他明明知道,還敢,敢這樣放出來,這根本就是在故意勾引她,就是存心要她墜落失控。
最可恨的是,他還哪哪都撤去了防備,隨便她怎麼親,隨便她的氣息怎麼殘暴無道,他都一聲不吭,引導她胡作非為。
唇舌的糾纏尤為激烈,很快,陸嶼然就感覺到她的犬齒抵在他唇肉上,理智與渴求拉扯,止不住地輕輕顫抖。
他嘗到烈酒與雪的味道,別樣的綿長勁烈,也有點自顧不暇,難以自持,隻是略拍了下她的後背以作似有似無的安撫。
陸嶼然唇上最後還是破了道口子。
鮮血豔紅,從他唇上到她唇上,最後渡到她舌尖。
他深深吸了口氣,不覺得痛,隻感受到深入骨髓的麻。
溫禾安往後稍退,唇珠豔得像塗抹了層薄薄的石榴花汁,香甜,緋糜,熟透了似的,她聲音從唇齒間顫出來,聽著很是曖昧:“這也……跟你要跟我說的事有關系嗎。”
陸嶼然低低應了聲,半晌,啞然笑了下,感嘆,也是真心實意地誇贊:“你怎麼這麼聰明。”
目的達成,他將人放開,閉眼平復了下。
修長指節垂搭在石桌邊緣,慢騰騰又極具耐心地將自己的氣息從滿團亂麻的花草叢中往回收,同時不甚在意地從靈戒中抓了張幹淨帕子往那道口子上壓。
其實。
沒打算在這裡的。
雖然提前拿了簍榆粉,但也沒打算讓傷口破在嘴上。
他今天一天過得極其壓抑,每知道一條對溫禾安不利的消息,心裡都騰起股難以消磨的躁意。他想看到溫禾安,看到她完完整整,跟妖化,王族血脈都扯不上關系,然而真見到了人,這種情緒不減反增。
直到方才,抵達頂峰。
陸嶼然的血沒有止住,氣息也還沒來得及完全收回來。溫禾安怔坐在石凳上,眼睛裡像是潑了捧露珠,隨時要流下來一樣,她側首,定定地看向他,看了兩眼,滿頭長發晃動間,居高臨下松開了所有桎梏。
春色暴漲,生長出千萬根藤條,周身恍若形成了無數個漩渦,要將結界之內任何東西一點一點全部絞碎,吞噬,唯獨留下了陸嶼然,將他攏在中間。
用的是陸嶼然方才勾她時同樣的方法。
她還更毫無保留一些。
第86章
商淮盡職盡責地將凌枝送回了渡口。
說是渡口, 到了才發現是屬於陰官本家的一處私宅,宅院裡還住著不止一個人。自打上次歸墟溺海妖氣爆發後,蘿州城輪守的陰官多達十餘人, 性格孤僻些的每日住在酒樓或自己的私宅裡, 但也有四五人嫌麻煩,幹脆就住在一起。
回自家地盤,凌枝懶得特意隱匿氣息,而陰官對家主的感知極為敏銳,於是她前腳才踏進去, 整座院落霎時兵荒馬亂。原本已經熟睡的幾位陰官幾乎是翻身彈了起來,匆匆著衣, 趿鞋下地,推開房門前去見禮。
熄滅的燈盞漸次亮了起來, 照得院中一草一木纖毫畢現, 也照得商淮頭皮發麻。
他故作鎮定,將手中裝著醒酒藥的瓷瓶往凌枝身前遞, 凌枝靠在門邊, 無辜地回望他,跟他玩對視遊戲似的。她眼黑與眼白顏色尤為鮮亮分明, 睫毛不算很長,但稠密分明,瞥過來時給人種無關己身的冷漠, 而每當這時候,那張天真純善的臉又會拉回一切臆斷。
她無所畏懼,百無禁忌, 商淮卻隻看了三四眼就莫名心虛,挪開了視線, 見她不接,低著聲音問:“你不會真醉了吧?”
凌枝否認:“才沒有。”
一般這麼說的,基本都是差不多的情況。
凌枝才不管商淮心裡什麼想法,轉身踏進院子裡,走了幾步後回頭見商淮仍站在原地,多糾結似的,不由得停了停,揚揚下巴脆生問:“站門口做什麼,還不進來?”
商淮隻好跟著走了進來。
四五位陰官在院子裡忙活起來,收拾出新房間。歸墟這段溺海分支是大問題,留在這裡的都是小有名聲的陰官,都見過凌枝,所以不至於那樣局促無措。
當然,也有兩三個跟商淮打過照面。
雖然一些原因在現在看來十分尷尬,他不願再提及,但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商淮確實因此對陰官抱有格外的通融與尊敬。
院子裡建了座三角涼亭,一張木桌,三面橫椅,裡頭還不倫不類放著張竹躺椅,桌椅上擺著各自的小薄毯,褥子,此刻都被飛快收了進去。陰官常年在溺海上下穿行,陰冷的地方待久了,就格外嗜好陽光,院子本就向陽,在最能曬到日光的地方搭了個秋千,春日藤蔓纏繞上去,腳下是茵茵草叢。
凌枝看上了那個秋千,拽著藤條坐上去,半段裙擺因此往上收,露出雙小腿和腳踝,少見日光的蒼白。她止不住地晃著腿,似乎能嗅到空氣裡殘留的屬於陽光的蓬松香氣。
聽聞家主喝了酒,明日就要進秘境,有略通廚藝的陰官抄起袖子進了廚房,半晌後端出來一碗熱騰騰的果湯,也給商淮遞了一份,想著這位是客,又送了家主回來,還上了兩盞清茶。
商淮接過那盞茶,像模像樣地和領頭的陰官闲聊兩句,說起歸墟這次的變故善後情況。以他如此頑強的適應能力,都感覺到了不自在,分明四周杵著的人神情都很敞亮,心中有鬼的數來數去,好像唯有他自己。
這感覺太微妙了。
商淮難以適應。
他咳了聲,彎腰將手裡瓷瓶放在涼亭中的桌面上,仁至義盡,準備告辭,誰知凌枝坐在秋千上,喊了他一聲:“商淮。”
商淮猶豫了會,好歹還是走過去,站在支起秋千的木架子邊上,低聲嘆息著問:“在呢。您有什麼吩咐。”
凌枝端起果湯喝了口,隻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
意思很明顯。
不好喝。
不合家主挑剔的味蕾。
商淮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他雙肩聳動了下,竭力真誠地表達自己的無能為力:“我不會做果茶。”
“你會。”在這方面,凌枝不知從哪來的自信,相信他比相信自己都篤定,怕他妄自菲薄似的,一字一句糾正,沒給人反駁的餘地:“你什麼都會。”
能讓傳說中的陰官家家主如此誇贊是一種本事,可商淮現在沒法覺得榮幸。他跟凌枝怎麼相處都覺得奇怪,按照原先的設想,陰官家家主霞裙月帔,儀態萬千,是天上仙子般的人物,他是個長情的,一記就記了許多年。
少年人的喜歡露骨張揚,身邊誰都知道。
誰知道兜兜轉轉,修了多年的匿氣,修得不倫不類,沒起到半點作用,反倒在無意之中,揭露了家主的真面目。
大方穩重,執掌全族的仙子沒了,蹦出來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我行我素,很會嗆人鬧騰的小魔女。
商淮很有自我認知,這必定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其實應該斷掉聯系,竭力避嫌的,畢竟一提起家主,別說別人,他自己都能記得曾經大放厥詞,白日做夢時說過的什麼話,然而仙子是虛渺的,救命之恩是實打實的。
因為這救命之恩,無形之間,他做了很多不該做的事。
尤其是前幾日,他和凌枝交接工作,不知道怎麼,鬼迷心竅的,反應過來時已經一邊在等下核算著巫山的情況,一面替開開心心撂挑子的小家主對陰官家的數據,羅青山看得稀奇,某次路過時隨口道:“聽說小家主發落那位師兄了,你吹的枕邊風?”
一副我沒看出來,你還有這種本事的神情。
這不,連人家的活都攬過來了。
商淮差點直接跳腳。
因為真算起來,在表達對玄桑的不滿上,他確實是出了力。但他那是就事論事,有同樣不滿的又不止他一個!
總之,商淮最近不太自在,今天晚上會來,也是以為凌枝喝得不省人事了——陸嶼然去接溫禾安,眼神是根本不帶往別人身上瞥一眼的,未免得二日蘿州城爆發出什麼人命官司,他來看一趟總歸更安心一些。
看過人,又將人送回來之後,他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