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禾安。”這個名字分明日日念在心裡,真說出口時,竟有恍然隔世之感,連江召自己都怔了下,而陸嶼然面色已然危險的冷下來,“她費盡心思想要脫離天都,自然也不打算卷進巫山的混亂之中,帝嗣何必拉她進去。”
陸嶼然已然無意與他逞口舌之爭,幻象中,由風聚力,霎時間凝成箭矢,在江召話音落下、他瞳色沉至最深時迸出,萬箭齊發。
他聲線冷漠:“我不喜歡任何人指點她的生活。你沒這個資格。”
江召的身影被貫穿,不詫異,也不驚怒,幹脆散去身形,跟整座幻境融合在一起,唯餘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你與我,有什麼不一樣。”
“上次你碎裂幻境之前,我還想不通,怕她跟你在一起,無時無刻不覺痛苦,可見過之後,便也想通了。”
幻境是徐遠思的祖父祖母留下的,非徐遠思那個能比,擋陸嶼然三四道攻擊不成問題,此時屏障中火光四起,將風箭壓住,兩相消散。
江召一字一頓道:“你我都犯了錯,因此都失去了她一次,然她能與你破鏡重圓,你怎知來日,我與她不會冰釋前嫌。你們五年前是何等模樣,你與她,有我與她那般情意綿長?”
陸嶼然眼底霎時極清,若是商淮和羅青山站在這裡,便會知道,這個時候有多遠便要躲多遠。
隻見萬隻風箭凝形,重組,將全部力量聚於半截箭矢之上,甫一出現,便似強行抽取了幻境的半數力量,為自己所用。而他指腹往箭尖上一搭,狂暴的雷電之力附著,弧光在眼瞳中跳動。
他伸掌握住這段箭矢,不搭弓,不上弦,以它為刃,似攜萬鈞之力轟擊在幻相屏障上。
江召出現在屏障前,手中靈力深鬱,借助幻相之力妄圖接下這一擊,可這種攻伐之力太過強悍,兩種力量才一相撞,他虎口的位置便裂到露出白骨,汩汩冒血。
他瞳孔收縮,隻見陸嶼然朝他看過來,渾身如沐神光,強烈的攻擊性沁入眼神與話語中:“絕無可能。”
下一刻,幻相發出碎裂的聲音,江召難以置信,抬眼一看,發現以風箭擲地那一點為中心,方圓數十裡的屏障上布起細細密密的蛛絲紋路。
一擊,廢掉了半座幻境。
……怎麼會。
風箭的攻勢才過,陸嶼然食指隔空點在屏障上,衣袂翻卷,謫仙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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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隨著一指落下,幻相內與幻相外同時歸於死寂,未免波及凡人,他隨手甩出一個結界。才放暖了些的天氣急驟降溫,降至極低,天幕中有雪紛紛落下。
起先雪勢還小,不肖片刻,便落成了鵝毛狀。
江召在此時看到了陸嶼然的眼睛。
心頭一凜。
他的瞳仁原本偏琥珀色,總顯得清冷無比,不好相處,現在眼瞳中卻浮出一點雪色,聖潔剔透,有著能將靈魂凍碎的溫度。
江召多看了一眼,便覺自己的眼睛被刀片絞過,一時痛得冷汗涔涔,血都要順著眼角淌下來。
帝嗣陸嶼然不常出手,出手也是雷術居多,威儀難測。
眾人皆說,他是以雷霆為道。
可總有傳聞。
他的本命靈器並非雷,而是雪,昔年一道雪眼,被傳得天上有,地下無,神乎其神。
縱使身處幻相,非本體親至,縱使這雪才下了一會,江召仍然嗅到了無從抵抗,無聲無息湮滅一切的死亡氣息。
他半蹲著身啞笑了下,忍著劇痛咀嚼似的將陸嶼然的話重復了遍,語氣跟嘲笑似的:“絕無可能。為什麼不可能?”
“你以為溫禾安對你多特殊?喜歡你時,需要你時,自然溫柔,耐心,有無盡的包容,要什麼便給什麼,可這又如何呢。”
他問陸嶼然,也像問自己。
此時,江召渾身都被凍僵,手腳與臉頰凍出深紫色,話語卻仍從齒縫間一字一字無比清晰地吐出來:“她有給過你承諾嗎。有跟你談過半個字的未來嗎。不是一邊親密無邊,一邊泾渭分明嗎。”
身體徹底被撕碎,化為飛雪之前,江召聲似奚弱:“她哪怕,有說過一句喜歡你嗎
?”
你看。
陸嶼然和江召,有什麼區別。
誰都得不到她真正的愛。
那為什麼,待在她身邊的人,能是今日陸嶼然,而非江召呢。
陸嶼然眼中被雪色完全充斥,指節一敲,幻相中天地倒懸,星月破碎,蘆葦與江河不甘地化作虛影消散,碎裂成千萬片。江召身體凝成的雪雕被他注視一眼,由裡及外碎裂,迸濺。
今時今日,眾人才算知道。
雪眼是何等神通。
凡大雪覆蓋之地,凡他目光所至之處,千裡冰封,生死由雪主宰,所有活物由皮膚到髒腑,都被冰渣堵塞,所有建築被裹覆,一摧即碎,放眼望去,天地之間除去純白,別無第二種顏色。
雪下到了王庭的酒樓中。
王庭諸位長老的結界一層接一層炸開,每炸開一個,便有一位捂著胸膛吐出一口殷紅鮮血,那顏色豔麗無比,直到江無雙忍無可忍地出手,拔劍出鞘,劍意橫泄,才稍微撐掌住局面。
但也有種切膚鋒芒的壓力。
江召。
說什麼了。
陸嶼然突然發的又是什麼瘋。
於此同時,傳送通道也被冰封,雪避開了囚車中的人,但在那之前,王庭便已將絕大多數人運往雲封之濱,隻剩這一車沒得及,已經很是警醒,但仍被陸嶼然察覺到了。
陸嶼然停在囚車前,喚來了留守巫山酒樓的人收拾接下來的局面。他在的地方霜雪意味濃烈到無以復加,隨意便可傷人,執事戰戰兢兢向他行禮,卻見他微一仰首,閉上了眼睛。
失控了。
雪眼的力量傾瀉到一半,未免覆及整座蘿州城,被他強行收回去,他朝執事伸手,啞聲道:“綢緞。”
執事將綢帶和特制的手套奉上,陸嶼然接過,用冰涼緞帶覆住眼睛,草草打了個結,讓他們將囚車裡的人帶出來安置。
自己消失在原地。
溫禾安腳步落進宅院門檻的那一刻,就聞到了空氣中的糊味,她遲疑了下,懷疑自己嗅覺出了錯,等察覺到不對往廚房一看,發現鍋裡還在燒,但裡面的東西已經黑了層底。
她有些傻眼,一時間真不知如何上手,等反應過來,先將鍋挪開,姿勢不是很嫻熟地將鍋裡的東西鏟出來,再又將火滅了。
將事情弄完,溫禾安回房間洗了個澡,出來後察覺到了蘿州城中的位置有一閃而過的強悍波動。
很熟悉的氣息。
溫禾安目光一凝,想要出門看看,然而還沒出去,就見商淮大跨步進來了。
因為時候特殊,兩人相見都顧不上尷尬,商淮問:“陸嶼然回來沒?”
溫禾安搖頭,問:“出事了?”
商淮頷首,又道:“現在沒事了,已經解決了。”
天色漸晚,暮色已深,陸嶼然自空間裂隙中踏步出來,他面無表情地摘下手套,撫了下眼睛,沒有第一時間進門,而是抵在門框上靠了會。
他不是個容易受外界影響的人,心境不穩也做不成這個帝嗣。
但江召的話仍然一個字一個字止不住在他腦海中浮現。
心情差到極致。
陸嶼然跨進庭院,商淮和溫禾安原本就在院子裡說這次的事,現在齊齊看過來,商淮早就從巫山執事那知道他動用了雪眼,對他眼前的白綢也是見怪不怪。
雪眼是陸嶼然較為強大的手段,有著蠻橫不講理的攻擊性,一旦出現,遭殃的都是對方,對陸嶼然本身不會有任何影響。
他隻是有些詫異好奇。
什麼人啊,短短時間內,能將陸嶼然惹到這種程度。
“外島上救下的那些人我讓石勻他們安排看管了,都是凡人,受了嚇,先讓他們定一定,明日挨個問問。”商淮對陸嶼然如是說。
“先這樣安排。”
陸嶼然漠然頷首:“你去跟王庭的人交接,警告江無雙。王庭若是想開戰,今日之事,就盡管再做一次。”
商淮神色嚴肅起來,抓著四方鏡就出了門。
溫禾安是第一次見陸嶼然白綢覆目,她貼近仔細看了看,皺眉,輕聲問:“有沒有事?”
“沒事。”他閉著眼睛,但靈識能感知到她,身體也能,她的呼吸離得很近,就在跟前,“壓制靈力。”
溫禾安看了看,指尖輕觸白綢,感受他凝然一滯,而後眼皮顫動,問他:“能摘嗎?”
“我看看。”
陸嶼然抓住她的手,沒有說話,但帶著她的手往綢邊一拽,扯落,綢緞掉在她的掌心中,眼前乍然流瀉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