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兩人都大概知道是個什麼意思了。
溫禾安問完自己想知道的,看向徐遠思,她想過要如何處置徐遠思。說實話,如果不是王庭涉及禁術,任由徐遠思給她發一百道求救傀線,她不會插手世家之中的更迭代換。但今時不同往日,她手下正缺人,徐遠思的傀陣師能力,她有些感興趣。
用得好,能做成很多事。
“我不至於和王庭那樣禁錮你,但我這裡不養闲人,更不養添亂的闲人。”溫禾安將自己的四方鏡取下來遞給他:“你這段時間就住在這裡吧,好好想想有沒有遺漏的細節,事無巨細,想起來得越多,你父母族人得救的可能性就越高。以後有消息可以聯系我,聯系不到我就和月流說。”
徐遠思頓時覺得吃飯睡覺都成了罪過。
想問的問完,溫禾安沒打算多待,撂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吧”就要邁出書房門,臨到頭想到什麼,又轉過身來,朝徐遠思點了下頭,溫聲說:“有件事,我問問你。”
“王庭那兩位聖者,進你徐家當日,前後現身多長時間,有沒有別的聖者察覺,或出面阻攔。”
“他們可有受傷。”
“要是有人出面阻攔,哪至於到現在這步田地。至於受傷,若是能叫外來者毫發無損地來,毫發無損地走,金銀粟也不能被稱為傀陣師至寶了。”徐遠思诶了聲,接著說:“不過你這樣一說,我回想起來,那日慌忙之中,隻覺得聖者手段強硬,依稀有聽見其中一位對另一位說,‘快些,那邊要探查到了’。”
她追問:“從出手到他說這話,用時多久?”
徐遠思不假思索給出回答:“半刻鍾不到。”
半刻鍾。
溫禾安牢牢記住了這個時間,這大概就是聖者能在不被附近其他聖者察覺到的最長出手時間。
當天晚上,溫禾安回到庭院裡,在用晚飯的時候捧著湯小口小口地抿,將外島之人可能要被運往雲封之濱的消息和陸嶼然說了,兩邊同時留心,捕捉到異常情況的可能性總比一人來得強。
隻是沒想到。
這動靜真被他們察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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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五,傍晚,餘霞成綺,涼風習習。
陸嶼然將商淮遞過來切好洗好的菜往鍋裡一倒,霎時熱油四濺,火辣鮮香,蔥姜與各種香料的氣味被刺激著迸發出來,不多時便彌漫整個廚房,往庭院外飄。
外面的爐子裡還燉著一盅湯。
商淮給他打下手,中途滿懷好奇揭開那盅看了眼,也怪他手欠,揭開看了下,旋即被盅裡騰騰冒起來直往睫毛上撲,靈氣馥鬱得跟踏入仙境似的一面驚住。蓋上蓋子,腦子裡後知後覺辨別出方才看到的幾種食材,轉身去看陸嶼然。
陸嶼然淡然道:“不是給你的。”
不用他說。
一看就不是給他的。
他累死累活這麼多年,哪有過這種待遇,悲憤歸悲憤,商淮仍是止不住地嘖嘖稱嘆:“你親自下廚,二少主這待遇可真沒得說……但你這手筆,是不是太大了點。”
“我們家,養法不一樣。”陸嶼然掐著點給盅裡又添了片霜花,掀眼,這個時候身上透著點難得的悠闲之色:“你管得有點多。”
見他這十年難得一遇的模樣,商淮覺得稀奇,跟著笑了下,道:“行。你樂意就行,反正不是從我私庫裡扣錢。”
話才落地,就見陸嶼然停下動作,眼尾落得狹長,方才那種悠然神態眨眼間褪去,他側目細細感應了會,慢條斯理地在水井下寫洗了下手,用手帕擦幹,而後丟到一邊,對商淮說:“出去收拾點不長眼的東西,這裡你看著。”
商淮手忙腳亂地接手一口鍋和炒到一半的菜,鼻端噴香,下意識顛了兩下,心想我這他媽是在做什麼。
心頭記掛著出秘境前羅青山的千叮嚀萬囑咐,他修為到底觸不上頂級之列,陸嶼然說的不長眼的東西是誰,有個什麼動靜,一時之間也感覺不到。
商淮看了看鍋裡的菜,最後還是一撂手,顧不上這邊,循著陸嶼然消失的方向去了。
王庭酒樓裡,無人知曉,江無雙和江召都出了秘境回了蘿州城內,為了將外島的人秘密運往雲封之濱。
這是當下最重要的事,不容有失。
江無雙近期可謂是諸事不順,王庭掌控之下較為富庶的四座州城全部丟了,丟給陸嶼然就算了,還被溫禾安以如此屈辱的方式耍了一道,尤其搖擺的是,溫禾安既然有自立之勢,斷絕回了天都爭權的各種可能,他不是不能接受丟這一座城,可她還把徐遠思帶走了!
徐遠思身上,牽扯了至少兩樁禁術。
後患無窮。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令江無雙煩悶無比。
他昨夜披星戴月回酒樓,手裡捏著兩顆水晶石,水晶石裡是溫禾安與溫流光交手那一戰,從兩種不同的角度,身邊站著王庭最為優秀的醫官,都是從族中撥出來的。
水晶石的投影再一次接近尾聲,江無雙不看溫禾安,不看她們的招式如何驚天動地,他隻看溫流光。
看她的雙手,雙臂,臉和腳踝,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膚。
等看完,水晶石的影像歇下去,江無雙身體往椅子上一靠,緩緩吐出一口氣,看向醫官,眼神來往交流,一切皆在不言之中。
就在此時,有從侍急匆匆進來朝江無雙,江召拱手稟報:“少主,出事了,外島的人還剩最後兩輛雲車沒進傳送通道,但現在有股力量開始強封通道,蕭凜大人讓屬下來傳稟,說是巫山陸嶼然。”
本就不活躍的氣氛直接凝滯。
江無雙撐著手掌站起來,一慣笑吟吟的笑面虎再也維持不住眼裡和嘴邊的笑,他緩緩吐字:“什麼?”
靜站了半晌,竟是江召上前一步,出人意料地接話:“我去吧。”
很多事,江無雙不適合做,但他可以,一個若有如無的棋子無人在意,這也是王庭培養江召的其中一個原因。江無雙
看向他,實話實說:“他要出手,誰也擋不住。”
江召面色平靜:“之前徐家那幾位老的還留了道幻境,我去跟他說幾句,拖住他。”
江無雙眯了眯眼睛,問:“你可以?”
“別人或許不可以。”這幾日,江召腦海中無數次浮現出溫流光和溫禾安對戰時陸嶼然的反應,道:“我可以。”
江無雙沉思半晌,最終朝他揮揮手,示意身邊人將幻境的秘法交給他。
江召接過,眼底沉鬱,大步出了房門,身影消失在酒樓中。
江無雙將其他人揮退,面朝兩位醫官,指了指水晶石的方向,聲線凝重:“看看,像嗎。”
醫官相互看看,均是皺眉,一時間沒有應聲。
“都打成這樣了,仍然一點端倪都不顯。”他用手撐了下下颌,在房中踱步,“溫流光若是如此能忍,倒也令我刮目相看。這樣看來,這麼多年的衝動易怒,見血弑殺,並非痛苦所致,而是意在遮掩?”
江無雙擺了擺手,半晌,揮了揮袖邊,下命令:“著人再暗中去一趟天都。”
他的心腹聞言上前低聲道:“少主。家主,乃至兩位老祖都確認過了,百年前的事,老祖親自調的妖血比例,您也細問過不止一兩次了。”
其中一個醫官也上前邁步,低語說:“少主多慮了。當年老祖是追隨過帝主,是第一批研究妖骸之力的人,妖血的分量控制得極準,但就是再穩,各人體質不一,也會有一段時間的偏差。”
“妖化症狀上了身,固然可以想盡辦法遮掩,做到完美無瑕,可它真正爆發起來,不是什麼靈物法寶可以鎮壓得住的,不然昔日九州,也不至於死那麼多人。”
另一位醫官眼觀眼,心觀心,當下附和:“少主也不必擔憂,我們盯溫流光盯得準,等到她最後失去理智忍不住吞噬人的時候,會第一時間得知情況。而今,六道禁術已成三道,還有兩道被我們攢在手裡中,隨時可以取用,隻差最後九州風雲會這一道了。”
江無雙心中也知道,百年歲月,滄海桑田,人都熬走一大批,族中聖者開始為今日謀劃時,他才多大,幾歲而已,大人們的心思比他更為缜密,不會允許出現任何紕漏,他現在追查之前的行動,毫無意義。
他隻是看了那日溫禾安和溫流光之間的打鬥,冥冥中有些不安。其實這兩人給他帶來不了怎樣的危機感,一個注定會死於妖化,在這場爭鬥才現雛形的時候就已經出局了,一個再有本事,少了家族託底,也是難堪大用。
陸嶼然是他最為忌憚的一個。
可此人身上羈絆過多,人一但有了羈絆,就容易畏手畏腳。而巫山空佔神殿,滿口帝族自居,自以為清高,不屑使手段,不到最後一步,為著這蒼生疾苦的虛名,不會出手。
等禁術一成,他們有心阻止,已是無可奈何。
如此一想,江無雙抵著眉骨摁了摁,道:“再過段時日,等進了帝主傳承,就將九州風雲會的消息放出去吧。”
四下默然,左右頷首領命。
此時出現在夜空中,與陸嶼然面對面的,是個提前構建起來的幻境。幻境擴大至城郊百裡有餘,囊括夜幕和半段江河,蘆葦深深,流螢茫茫。
四下寂然無聲。
陸嶼然看著自幻境中出現的江召,眼神凝然深邃。
他自然不將江召當回事,換句話說,就算是江無雙來了,也不至於令他動容,但從另一方面講,江召此人,確實是他梗在心頭一根難以釋懷的尖刺。
他四下掃了眼幻境,輕慢打量似的,身姿挺直,蒼松雪色,音色又緩又淡,聽不出波瀾起伏,唯有一點殺意驚得周圍風聲颯颯:“既然怕死,何必出來丟人現眼。”
“上次,這次,你隻會這一套?”
江召的身影與夜空下蘆葦叢中晃動的影子糾纏在一起,他長相不算太出眾,勝在幹淨清雋,隻著一身青衫,頭挽玉簪,對陸嶼然扯了下唇角,隻道:“帝嗣,別來無恙。”
陸嶼然瞥向西南方向,一語道破:“想拖我,憑你。還是憑這幻境。”
“對江無雙這樣說罷了。”江召搖頭,垂眸看了看腳下,幻境之中流光溢彩,迷幻得叫你一眼就知道是假象,“出自私心,想與帝嗣說幾句話。”
“畢竟。”他笑了下,弧度很是涼薄,意有所指:“你我非第一次接觸,但這還是第一次面對面交談,時機難得。”
陸嶼然手掌一握,幻象之內,烏雲飛快堆疊,底下半截江河翻湧怒嘯,浪卷不休,聲勢一起,越漲越高。
在戰鬥上,江召自知不是他的對手,這樣的自知之明,同樣橫亙在九州無數年輕人心頭,因此不做無謂的纏鬥,自取其辱。江召從不想在這方面與他爭個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