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招拼下來,穆勒第一次從喉嚨裡發出悶哼聲,攜刀往後退一步,看著溫禾安和李逾的眼神凝重起來,他漠聲承認:“是我小看你們了。但小打小鬧,到此為止了。”
溫禾安審視雙方情況。
就像她提前說過的那樣,這場戰鬥的重心在她,因此受傷更重的也是她,不過都不是什麼重傷。論戰鬥經驗,論靈力充盈凝實的程度,論對刀這條道路的領悟,穆勒都高過他們,這是實話。
她看向李逾,隔空對視時,兩人腦海中都響起了進來前溫禾安說過的話:“穆勒成名之技為三刀連斬。一刀斷手,二刀斬首,第三刀是他的八感‘滅魂’,三刀之後,身首異處,神魂俱滅。”
世人都知道他的手段,他的底招。
可這有什麼用。
知道了,擋不住的依舊擋不住。
接下來,才是真正危險的時刻。
溫禾安面無表情調整狀態,靈力將傷勢包裹愈合,頃刻間,穆勒已然挽刀,那刀在半空中寸寸變大,刀意平滑,還未完全斬下來,被順勢掃到的山體就發出了難以承受的響動,被攔腰斬斷。
穆勒道:“第一刀。”
刀意如瀑布倒流,碎天裂地,眨眼之間,朝溫禾安與李逾浩蕩落下。
攻勢之強,李逾忍不住握緊了手中的弓。
他蓄力,射出一箭,溫禾安雙手結印,靈流暴湧,在她身後漸漸生出浪湧之勢,深邃的汪洋緩慢成型,海面卷起無數漩渦,多看一眼,就能叫人生出將要溺斃之感。
她看向穆勒,也勾勾唇,平靜回道:“第一道。”
刀砍下來,先與箭矢對撞,而後被迫卷進海中,一時間,風起雲湧,刀意狂怒,海水暴卷。這種交鋒中,李逾最先承受不住,箭碎,反噬自身,喉間乍然湧起腥甜血氣,忍了忍,實在忍不住,手掩著唇咳幾聲,手指上青筋跳動,喉嚨連著咽了幾下,才艱難將一腔鮮血咽回去。
這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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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第一刀。
老東西果真是老東西,能活這麼久果真有些實力。
李逾看向溫禾安,她的實力同樣超乎自己的預料。這邊箭意一撤,海水便有剎那的凝滯之勢,溫禾安手掌開始顫抖,被她垂眸強行壓下,此時靈海虛幻,刀意消減,沒等分個勝負,她竟在這時候閃身上前,兔起鹘落,與穆勒再次近身戰鬥。
肉與肉,肉與骨頭接觸的聲音驚心動魄。
待第一道攻勢雙雙消散,溫禾安雙手驀的遭受重創,血肉模糊,骨節斷裂,她開始咳血,靈力包裹著雙手療傷,半晌,伸手不動聲色抹著唇畔。穆勒胸前受創,那是溫禾安神乎其神的掌法留下的痕跡,此時連著倒退數十步,臉龐脹紅,眼神中殺意重到極點。
他意識到自己的認知出了差錯。
穆勒提刀,氣勢節節攀升,一句話也沒有,斬下第二刀,這一擊抽取了身體裡大半的靈力,他眼中迸現出交錯的紅血絲。
真正的天塌地陷。
李逾發了狠,連取三道箭矢搭於弦上,一咬舌尖,血箭濺出,被箭尖吸收,他氣息旋即變得萎
靡,手中動作卻穩得不行,肩骨壓沉,放箭時眼神凜然,像在隔空注視一個死人。
穆勒眼皮跳了一下,他從腦海中搜刮出點消息,認真打量戴著面具的年輕人,認了出來,啞聲問:“九洞十窟,李逾?”
李逾又取出一箭,這一箭遙指他眉心,眼也不眨地否認,聲音斂盡往日懶散之色:“我跟九洞十窟可沒什麼關系。老頭,認錯人了。”
穆勒這輩子就沒有聽到如此無禮的稱呼,嘴角微抽:“牙尖嘴利的小崽子。”
溫禾安站在原地,狂風卷得衣角獵獵作響,瞳仁中倒映著瘋狂扭動的劍與刀,看它們廝殺不休,緩緩合上了眼睛,一道薄若蟬翼的刃片緩慢出現在她的掌心中。
她眼皮前跳動著很久之前的畫面。
李瓊花是個心軟但嘴硬的老太太,沒讀過什麼書,不懂什麼大道理,在亂世中艱難求生,日日擔憂自家一畝三分地的收成,一聽兵亂就提心吊膽準備包袱當流民奔逃,因為逃夠了,逃怕了,還有點迷信。
最害怕的時候總是摟著兩個孩子問,長大後會不會孝順她,好似在無邊的苦難中尋一點渺茫的甜頭。
每當這個時候,她和李逾總是大聲說會,說他們長大後會過上什麼樣的日子,會做什麼樣有出息的人,會讓她過上好日子。把老太太說得皺紋都散開,笑得合不攏嘴。
那個時候啊。什麼天都,九洞十窟,什麼年輕人中的領頭人,天之驕子,每一個字,都是他們難以想象的東西。
但最終他們都做到了。
就算在亂世之中,深深浸入權力的染缸中,也都……沒有成為太壞的人。
李瓊花為了帶大他們,吃了數不盡的苦,沒過一天舒心的日子,為什麼就不能享一點福呢,甚至為什麼,連死都要成為別人的謀算的工具呢。
這樣的疑問,折磨著溫禾安,也折磨著李逾,甭管是過一百年還是兩百年,這事不理清楚,誰都別想釋懷。
溫禾安睜開眼,掌著刃片,在刀光與箭光中閃身貼近穆勒,後者立馬提神與她周旋。可他第二刀被李逾死死擋住,正拼得你死我活,應對溫禾安,頭一次感覺到力不從心。
力不從心是因為她太不按常理出牌,對戰中有種骨子裡的兇勁,有時候寧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也要往他身上捅那麼一下,身法又太詭異飄忽,叫人捉摸不透。很快,穆勒右手袖管就被刃片削下來,連著袖管裡的皮肉也翻了一圈,傷口血流如注,深可見骨。
溫禾安鬢邊發絲汗湿了,貼著臉頰往下淌,眼神卻亮得驚人,再一次以自傷的方式攻向穆勒時,輕輕吐出一口氣,啟唇:“我有幾個問題一直想問問大長老,但不打這一場,估計大長老不會心甘情願為我解惑。”
她話說得是真客氣,與手下的動作形成最極致的反差。
話音落下,箭與刀齊齊潰散,李逾和穆勒眼瞳同時震縮,五髒六腑翻攪起來,李逾這次直接沒控制住,哇的吐了口血,目光沉得不行。穆勒也不好受,他沒想到李逾能一個人擋住這擊,這意味著這人的實力也在頂級九境,當真隻比最前面的四個差一點而已,不容小覷。
難怪敢陪著溫禾安出現在這裡,妄圖狙殺他。
穆勒一掌拍開溫禾安,掃視這方小世界,氣息不穩,手中長刀已被鮮血染盡,身上氣勢竟節節攀升,對這兩人一字一句道:“夠了。”
李逾頭開始有點痛了,他幾步掠到溫禾安身邊,壓低聲音說:“我第八感對這種場面起不了大用,剛才那招給我耗得差不多了,若還要我打完立馬去琅州用第八感和擒人的話,後面這招滅魂指望不上我,我在一邊為你掠陣。你能行嗎?”
他估計溫禾安問題不大。
她的第八感也還沒出呢。
兩人說話時,穆勒倚刀而立,渾身淌血,刀意直衝雲霄,難以想象的慘烈,也透著難以想象的危險。
這位聖者之下第一人斬出一刀,刀身卻寸寸斷裂,被巖漿熔化,深深鑄進天穹之上的攻勢中。
——第八感。
——滅魂。
閃電驀然一扯,大雨瓢潑,烏雲不止堆在天上,也席卷了視線中所有能看見的地方,小世界裡灰色的山巖不堪重負,一聲接一聲炸開,山石飛濺。
“你站遠點。”溫禾安對李逾道:“這一招,跟你沒關系了。”
李逾心安理得地站遠了點。
溫禾安從小打架就厲害,看,也不隻是他打不過,他隻是太早遇見了她,成了她手下第一個敗將罷了。
這第八感他確實是接不下,就算接下,跟死估計也隻有一口氣的差別。
小世界外,波動太強,強到路過的隊伍無不側目,誰都知道裡面正發生些什麼。隨著後面的隊伍陸陸續續趕到秘境內圈,聚集起來看熱鬧的人也多起來,聞人家,南池素家和聞訊趕到的九洞十窟赫然在列。
看著看著,巫久實在是忍不住,不知該為溫禾安擔心,還是該為李逾點根香,於是趁亂在小世界表面貼了塊窺影石,裡面的打鬥景象隨後出現在眾人眼前。
幾位前輩的視線隱晦地投到巫久身上,耐人尋味,但都沒說什麼。
數百裡外的桃林,一面巨大的空中鏡將小世界外的情形照得纖毫畢現。商淮瞥著身後長老的臉色,再看看陸嶼然的臉色,實在有點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最近讓人焦頭爛額的事真多,他這一邊擔憂陸嶼然失去理智,一邊低頭看四方鏡,永,芮,凌三州還在這時候出狀況了,王庭已經有舉兵行動的苗頭。
他拿不準要不要親自去一趟。
“你放心。”商淮有點摸不準現在出現在巨鏡中和溫禾安並肩作戰還戴同款面具的男人是誰,他也沒敢在這個時候拱火,低聲說:“二少主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她還沒出第八感呢。”
陸嶼然靜靜地看鏡面,未置一詞,眼睫純黑,很久都沒動作。溫禾安穿了純黑的衣裙,發絲凌亂,鮮血淌進衣裙中卻襯不出顏色,唯有雨水落下時,一切無所遁形。
對他們來說。
打鬥受傷,以命搏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自己也有很多次面臨同樣的場景。但現在這種看著溫禾安在自己面前搏殺,卻也隻能幹看著的場面,仍然讓他心緒不寧到,甚至生出點難言的暴躁。
他用手搭了下眉心,接著看鏡面。
這是面靈器,不僅能看到千百裡之外的景象,還能瞬間橫跨到目的地,在知道溫禾安和穆勒打起來的第一時間,陸嶼然就把它甩了出來。
當穆勒的第三刀裹挾著第八感落下時,隔著一整個小世界,圍觀之人全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商淮也閉嘴了。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這次能看到溫禾安第八感時,卻見她腳下開始有光暈湧動,磅礴如瀚海的靈力從她的身軀中抽取出來,無所顧忌,毫無節制地灌入,一個巨大的陣法由此擴開,星芒流轉,長寬達百米,玄妙的符號在上面盤旋,不斷融進。
隨著這一動作,靈陣越來越強,光芒越來越盛,將四周照得白芒一片,好似要將天與地,日與月同時囊括進去。
毛骨悚然的危險之意散發出來。
依舊是靈法,玄奧繁復到足以阻截一切的靈法。
就這一道靈法,足以與穆勒的第八感正面抗擊並將他逼至絕路,隻不過自己也會重傷,若是她動用第八感,重傷便能轉為輕傷,若李逾再全力出手,說不定還能全身而退。
穆勒成為天都大長老後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死亡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