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逾不由問了句:“她做什麼了?”
“綁架,構陷,伏殺。”溫禾安的聲音不重,說完,她側首,對月流道:“去聯系趙巍,問他今明兩天有沒有時間過來一趟。”
月流頷首,抱著劍出門。
李逾默了默,見身邊巫久已經露出了義憤填膺的表情,忍不住咂了聲,沒再說什麼:“那就一起吧。”
溫禾安很會因時制宜,審時度勢,平時脾氣好得好像什麼都能包容,僅有的一點冷硬的稜邊都融在處理一些棘手事情的手段上了。她有點瘋勁,喜歡把所有能利用的條件都利用到極致。
她自己和月流兩個人,就敢計劃拿下穆勒和溫流光,李逾一來,她靜思一夜,有了頗為大膽瘋狂的衝動。
溫禾安問李逾:“跟穆勒打完後,三天內,你第八感能用出來嗎?”
李逾眼神一凝,露出一種你沒跟我開玩笑吧的表情,眼角往下,現出幾分俾睨輕狂的神色來。
溫禾安知道他的第八感?
見他一直不說話,溫禾安才抬眼朝他看過來,心平氣和地為他解惑:“我見過。”
“???”
這下連巫久都震驚了,李逾的第八感好像對戰鬥沒什麼用,他們這等同門之人都沒見他用過。而且這個人行蹤不定,除了一頭扎進邪門歪術裡跟他們死磕到底,其餘去的地方,都混亂至極,說得難聽點,北遷南回的鳥經過空中,都隻怕要被冷不丁射上幾支冷箭。
大的城池,小兵小將打不進去,逃難的流民也進不去,最容易發生戰爭的,就是地圖上都沒記載的偏遠邊陲之地。
那地方,連消息都遞不出來。
這兩兄妹,一個個身居高位,尤其是溫禾安,時間寶貴,怎麼都愛往這些地方跑。
李逾與溫禾安遙遙對視,過了一會,他才扯了下嘴角,道:“跟穆勒打完,我能剩幾口氣都不好說,怎麼用第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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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禾安知道他要這樣說,沉吟了會,道:“和穆勒交戰,壓力在我,我盡量扛下。”
“我和溫流光的恩怨,你不必摻和進來。”
“但你要去琅州,幫我拿個人,用一次第八感。”
她認真地看向他,睫毛很長,半垂不垂的,總是和小時候一樣,顯出一點安靜的乖巧來,尤其招人喜歡,也尤其有迷惑性。
李逾作為世上最了解她德行的人,此時也有一瞬間的迷糊,反應過來後罵自己老眼昏花,腦子有病。
他面無表情,直覺她又要鬧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幺蛾子,問:“你到底要做什麼?”
溫禾安將地圖卷起來,起身,走到李逾跟前的小幾上,再行雲流水地攤平,微紅的指尖在地圖上一指,誰的視線都忍不住隨著她的動作挪動。
她語調很是舒緩,沒有一絲遲滯與停頓,可見是深思熟慮過的:“捉穆勒,破溫流光八感契機,同時北上,奪琅州,擒徐家少家主徐遠思。”
李逾看向那張地圖。琅州與永,芮,凌三州,這四州原本都是王庭的屬地,緊緊依靠,地理位置非常優越,氣候好,土壤肥沃,近年來更是風調雨順,被譽為“西陵糧倉”。隨著永,芮,凌三州月前被巫山拿下,琅州便成了獨獨一小塊,可王庭並沒有放棄它,反而大量囤兵,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這是隨時準備發起反擊,奪回這三座城池。
徐家少家主,九境傀陣師,傀陣師能發揮出最大用途的地方就是戰場,一人可抵千軍萬馬。聽這意思,他現在為王庭效力,當兩軍對壘,王庭會派出九境傀陣師的可能性確實不小。
然而,哪裡來的兩軍?
思來想去,也就是奪了三州的巫山駐軍和固守琅州的王庭軍。
難怪,難怪要用到他的第八感。
李逾腦子裡幾乎是立馬就出現了一張龐大的關系網,可以想象,真要實施起來,無疑是將王庭,天都和巫山三家全部算計進去了。
陸嶼然,溫流光,江無雙……招上一個都夠嗆,她一算算三個。
他抬眼與近在咫尺的杏眼對視,腦子裡隻有一個想法。
歸墟果然是個吃人的地方,溫禾安腦子已經不正常了。
很是簡單明了的一句話,聽得巫久握拳熱血沸騰,聽得李逾心涼如冰,他摁著面具,起身,示意溫禾安讓讓,別當著他出門的道。
他就不該來找溫禾安。
這一套接一套,一環接一環下來,踩著刀尖起舞的程度,還不如他咬咬牙想想別的辦法,直接和穆勒一決死戰得了。
溫禾安沒讓,她擋住了他,一字一句,說不出的認真:“冊本在琅州,祖母也在琅州。徐家跟禁術有關。”
李逾壓低聲音道:“這不是一回事。你完全可以徐徐圖之,一下把路走得這麼絕,想過以後有多難嗎?!”
可這世上,誰願意
做以身犯險的事,誰不怕死。
她的路,本就是從絕境中一步一步拼出來的。
機會轉瞬即逝,等蘿州事一了,溫流光這邊事一了,王庭的人會帶著徐家去哪,徐遠思還有沒有露面的機會都難說,三州情勢會如何變幻,誰又知道呢。
溫禾安抿了下唇,看向他,道:“李逾。”
李逾目不斜視,他直截了當地拒絕,嗬的一聲冷笑了下,說:“叫什麼都沒用。這才一個晚上時間,你把我的第八感都算進去了?”
溫禾安皺眉,靜了半晌,唇邊的弧度透出一絲微不可查的倔強,微微啟唇:“阿兄。”
李逾嘴角連著抽了好幾下,第一反應是覺得自己耳朵也不對勁了,腦子被炸得很懵,心裡的危機意識在這一聲之下達到了巔峰,可以說是渾身汗毛倒豎,但是該死的腳跟生了根似的在原地定住。
從小到大,溫禾安這樣喚他的次數屈指可數。
每一次。
後果都讓他很想死。
這次更絕,擺明了要淌個深淵巨坑,一句阿兄,不說要了他整條命,至少也要去半條了。
夜風輕拂,將屋裡的燻香吹得很淡,李逾在心裡罵了句髒話。他憋著口惡氣,轉過頭,看向地圖,太陽穴突突跳動,聲音那叫個僵硬,當真是不情又不願:“哪呢。”
巫山酒樓,雕欄玉砌,丹楹刻桷,商淮抱著東西敲響了陸嶼然的書房門。
進門後,發現陸嶼然站在那面萬歷櫃邊,垂眼翻著手裡的幾頁紙,看完一張,就將它摁著放到桌面上,烏發銀冠,輕裘緩帶,凝眉時有種山寒水冷的韻質。
確實跟方才那位明媚如花,風流蘊藉的男子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滋味。
商淮將手裡的東西放到書案上,先還是問正事:“防線上的亂子平下去了?”
陸嶼然正要說話,卻見四方鏡亮了下,他抬抬眼,勾著上面的流蘇穗將鏡面抓到手裡。
是溫禾安的消息。
聽說他今夜回蘿州,她回:【我也回來。我現在就回了。】
“平了。”
陸嶼然看了眼,在牆面倚了倚,大概是心情不錯,姿態松散了些,他算著時間,準備收起四方鏡,回城東宅院裡。
商淮攏著掌心中的珠子,這才假模假樣地背著手咳了聲,又咳了聲,將水晶石拿出來,放在他案頭上,俊俏的臉上混雜著點看熱鬧的躍躍欲試和假意關切:“我剛不是去找溫禾安嘛,你猜我見到了什麼。”
陸嶼然遞過來一個眼神。
商淮竭力讓自己臉上大仇得報的表情不要太過明顯,佯裝平靜地朝他示意:“遇見個想跟你搶人的,你自己看,看要不要聽聽。”
陸嶼然看了他兩眼,半晌,一道靈力擊在水晶石上,很快,男子清晰的聲音伴著夜風傳蕩在房間裡。任誰都能聽得出,那句“外室”裡蘊著的笑意,顯得尤為心甘情願,心向往之。
屋裡霎時陷入寸寸噬人的靜謐。
陸嶼然指腹摩挲著鏡面,一下,半晌,又碾了下,眼底如天幕倒懸,烏雲鬱積,墨色如流。
心情差到極點。
他離開蘿州,兩天不到的時間,這一邊,突然冒出個男人,連外室的位置都預定好了。
溫禾安回府宅後洗漱著換了身衣裳,踩著滿地月光朝陸嶼然院子走去。
她習慣於將公事與私事分開,分得泾渭分明,真忙起來的時候自然心無旁騖,不輕易分心,實在覺得有點壓力了,或是喘不過氣了,就會躲進一個自己喜歡的環境中,完全任由自己沁進去,緩一緩,這個時候不會讓別的東西影響自己,盡量讓自己開開心心的。
但現在。
忙的時候也有點想回來。
心情比刻意保持愉悅的時候更好一點。
她推開院門,在一樓看見了丁點聲音也不發出,呼吸都顯得很輕的羅青山和商淮,羅青山倒是還好,但是商淮的安靜顯得有點太突兀了。
她腳步停了停,看了看這兩人,發現他們都不說話,打招呼都是無聲招手示意,覺得有點稀奇,但也沒說什麼,上了樓。
上到最後一層階梯。
正見陸嶼然從書房中出來,要往長廊另一邊走。
兩兩對視,一眼便觸及她毫無所覺,清澈純稚的眼睛,又想起那句“外室”,他停下腳步,五官綴在團陰影中,像掛了層細碎的霜。溫禾安走到他身邊,話還沒說,就被他捏住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