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過兩天的,今天確實熬不住了。
他詭異的止住話音,溫禾安也沒催,輕輕嗯了一聲之後,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一點什麼。
過了一會,她問商淮:“傀線還在嗎?”
商淮拍了拍腦袋,說:“我說怎麼好像忘了什麼事,死活就是想不起來。不在了,我仔細找過一圈,確實是沒有了。”
溫禾安猜到了這個結果,點點頭朝他溫聲道謝。
陸嶼然半個時辰後回來了,他身後還跟著幾個生面孔,俱是一臉沉凝之態,見到這幾個人,原本眼睛眯得隻剩一條縫的商淮都站了起來,皺起了眉,想問什麼,欲言又止。
溫禾安意識到,應該是出什麼事了。
每個家族有每個家族不可告人的秘密,交涉甚密,但這和她沒有關系,所有跟陸嶼然本身沒牽連的事,她都不想知道。
她安安靜靜坐著,陸嶼然走過來,在她面前短暫停了下,與她對視,眉眼沉凝:“先上樓,等我一會?”
溫禾安螓首,說好。
他們上樓去了書房,商淮猶豫一下也摸著鼻子感嘆自己命苦,跟著上去了。
溫禾安拿出四方鏡翻了一會,等書房門嘎吱一聲合上,隔絕了所有聲音,才上了二樓,避開了書房,在陸嶼然的房門口停了停,推門進去了。
她穿過書案上一卷堆一卷的巫山內務,彎腰點亮了兩盞燭臺,折過一面屏風繞去雕花窗子前,伸手將本就留了一道縫的窗牖抵得大開,抓著張小薄毯蜷著腿坐在小榻上。
夜風一吹,有種小時候在盛夏天乘涼的感覺。
珍寶閣開遍各個州城,建立齊了一張龐大的情報網,查禁術可能慢了點,但查別的事的速度不容小覷,尤其是在林十鳶迫切有求於人的時候,她很快給了溫禾安回答:【千金粟是九州迄今為止最絕妙的傀陣,從千年前的傀師本家流傳下來,代代都有加強,據說沒有弱點。徐家沒有聖者坐鎮,但這陣法就是他們家的聖者。】
【想要強行擊敗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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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聖者出手,沒有別的方法。如果對撞時不曾大動幹戈,引人視線,可能有不止一位聖者出手。】
溫禾安看著後面一句話,心中有了計較,幾乎能鎖定目標。
【還有。】
隔了一會,林十鳶又發來一條消息:【你之前讓我查的禁術,雖然還沒有很清楚的眉目,但,我提前說一句——傀陣師徐家,本身可能就是一道禁術。】
什麼。
溫禾安晃動的小腿頓住,薄毯不期然滑落下來,她稍微坐直了些,問:【怎麼這麼說。】
【我還在查,不敢肯定,隻是先提醒你一聲。】
林十鳶慢慢有點摸清楚溫禾安的性格了,她先一股腦將自己查到的東西給出去,後面的事溫禾安自然會給她擺平。珍寶閣需要助力,靠著巫山是底氣,但也不吝對溫禾安展現最大的誠意。
在溫禾安皺眉深思的關頭,林十鳶又發來一條消息:【最近花重金來找珍寶閣查禁術的,不止你一個。禁術牽扯太大,都是珍寶閣惹不起的勢力,我回絕了,沒接。】
難得有林十鳶不敢賺的錢。
溫禾安抓著四方鏡的手指用上了點力,她猜到了某件事,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屏住呼吸,非要得到某樣回答:【誰。】
【九洞十窟,李逾。】
溫禾安盯著那個名字看了很久,半晌,彎腰想把滑落下去的毯子勾起來,腰彎到一半,窗外有陣夜風吹進來,她不由眨了下眼,慢慢吐出一口氣來。
陸嶼然推開房門前,商淮還跟在身後,停下腳步,憂心忡忡地揉著眉,壓低聲音問:“……這事能解決嗎,九州防線不會在這時候出問題吧。”
“不會。”陸嶼然回他,臂彎裡堆著十幾道文書,聲音落地時給人種一錘定音的清冽之意:“從前如何今後還是如何,這件事我來處理。”
商淮一顆心落地,撫著昏漲漲的頭下樓睡覺去了。
門沒關,留了條縫,隨意一推就開了,屋內敞亮,夜風習習,那面珠簾被吹得晃動,交織出錯落有致的碰撞之聲。
陸嶼然先將手裡的竹簡與特制文書放到案桌上,隨後視線在屋裡瞥過,找人。
最後在壁櫃的對面,窗下的貴妃小榻上看到了人。溫禾安給自己墊了個枕頭,搭著條素色的毯子,笑吟吟地看過來,她憋著氣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氣息也都收起來了,很明顯是故意要他先挑開珠簾,又繞過屏風,撥動垂下的床帳,最後找到這裡。
陸嶼然走過來。
她仰著頭,眉眼慢慢彎起來,四目對視時,你當真能看到她兩瓣瞳仁中有水一樣的波紋無聲流動起來,又漂亮,又直白,給人種眼中唯你一人的專注璀然之感。
不知道的。
還以為她才是被撂下四五天不聞不問的那個。
“我看出來了。”溫禾安看著他,唇瓣微動,帶著點笑意:“帝嗣果真日理萬機。”
陸嶼然靠在榻邊,不聽這話還好,一聽,他不由垂眼,頷首,不冷不淡地扯動了下嘴角,道:“嗯。日理萬機的是我,一連幾天不見人影的也是我。”
是那種霜雪之下帶點不開心,有一點刺人的語調。
比從前還要明顯一些。
溫禾安笑起來溫柔得看不出一點脾氣,也能將別人的脾氣抽出去,她不接那句話,轉而問:“你這幾天有感覺好點嗎?我問過羅青山了,他說如果可以,還是不要太勞累。”
話語中不難聽出關心的意味。
陸嶼然靜了靜,唇角微抿,壓了壓這幾天裡冒出來的情緒,說:“今天不行,臨時有事,要連夜處理。”
“你怎麼樣?”
他彎下腰,手指抵在她臉頰上那道描著花紋的半邊面具上,皺眉問:“還疼不疼?”
溫禾安仰著下巴,很是配合地任由他將面具揭下,感受他倏然靠近的氣息,她這種時候很是安靜,睫毛纖長,眼睛也不眨。視線中是他冷而薄的眼皮,其實仔細一看,就能看出不太愉悅的弧度。
她慢慢說:“沒事了。”
陸嶼然又站了會,算了下書案上堆著的事件,聲音微低:“累了就去床上睡會,我還要幾個時辰。”
溫禾安嗯了聲,跟在他背後起身,他去書桌前,她則掀開床幔倒了下去,身體接觸到柔軟被褥時先下意識裹著滾了半圈,將四方鏡撂在床邊。
片刻後,她從床幔中無聲無息探出腦袋,見燈燭下,陸嶼然脊背挺直,已經開始執筆,蘸墨,字跡躍然而下,於是無聲無息趿鞋,下榻,從屋裡的圓桌邊擺得整齊的椅子中抽出一把,放在他身邊。
陸嶼然從竹簡細密的字跡中抬眼,下意識問了句:“怎麼了?”
溫禾安坐在他身邊,手肘交疊著放在書案的邊角上,她緊挨著他,但不看他跟前那些紙張,玉簡,隻看他,說:“我陪你。”
陸嶼然不由側首看她。
她長發散在肩後,現在隨著動作散漫地擁到跟前來,烏色很重,膚色又極白,微微趴著,左側臉頰面向他,透著一點罕見的懶意,但……姿態太親密了,有種毫無秘密,袒露所有底細的信賴。
比之前,比任何時候,好像都要來得更為親昵。
陸嶼然與她對視兩眼,隻是兩個呼吸間,這幾天裡積起的鬱氣被摧去小半。
他不動聲色撇開視線,四周鋒利逼人的氣質慢吞吞軟下尖銳稜角。
一時之間,書案上好似隻剩竹簡攤開,卷起和兩人淺淡的呼吸聲,陸嶼然用了好一會才能沉下心,看了沒兩卷,手裡的筆才下去一個字,她便扯了下他的衣袖。
她喊他:“陸嶼然。”
“嗯?”他音色天然淡,回她時卻不顯得冷。
“林十鳶那邊想找你拿道腰牌。”溫禾安將四方鏡也貼上桌邊,無聲無息間又佔了他一點地方,嘴唇微啟:“她還說了點禁術相關的消息,跟徐家有關,我最近不是一直在查嘛。”
陸嶼然這時候又還算好說話,身上的刺還在,但軟得也差不多了,他一心兩用,在竹簡上又落下兩個字:“讓珍寶閣的人來拿。”
得到應允,溫禾安低頭回了那邊幾個字,林十鳶心滿意足,很快回了她一句。
你真厲害。
溫禾安不再看四方鏡,她凝著身側的人看了會,輕聲問:“陸嶼然,你這幾天,是不是生氣了。”
陸嶼然手下動作微頓,神情在燭火下有一瞬的繃緊,他握著筆,話語是一貫的理智簡短:“沒。”
溫禾安看了他一會,不知道在想什麼,等他眉稜逐漸凝起,情緒沁入公事中的時候,想了想,把後面一段時間的安排跟他說了:“我明天要再去徐家看看,要想辦法近距離接觸他們的‘千金粟’,可能需要幾天。”
“徐家事情摸清楚之後,我要去一趟琅州。”
這個時候,陸嶼然手上的動作已經停了,他側首,與她對視,聽她有條不紊,娓娓道來:“……溫流光也要選地方閉關了,那段時間我會很忙,因為要準備的東西很多很雜。”
在這之前,她還要想辦法把徐遠思搭救出來,他是徐家人,一些情況比她清楚,而且九境傀陣師本身也是不小的助力。
陸嶼然聽她說到這裡,大概知道她要打怎樣的預防針了,他冷靜了會,問:“多久。”
“如果順利,大概要幾個月。”
他問:“都不回?”
溫禾安看著他,眼睛黑白分明,澄淨得你能看穿她所有想要表達給你的意思,陸嶼然輕易讀懂她的意思。
他與她冷然對視,眼皮下垂落一團稠深陰翳,下眼睑的薄紅是熬出來的,現在糅雜在一起,盯著人看的時候有種外放的不滿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