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禾安直直與她對視,不避不讓,她步步走近,隨著她腳步踏出,一種危險到令人心神戰慄的靈力波動覆蓋此地,凝在天幕上的皎月身上,她眼睫平直地半懸著,道:“為什麼我沒有想到。”
溫流光盯著那輪呼嘯而來的銀月,臉色終於變了,她雙目死死地凝在溫禾安手上,想從她手中再找出銘印的痕跡,好證明這種隱隱讓她也覺得危險的力量是有了舊力疊加,而非出自此刻她本身。
紅鞭溶為落日,淌著灼熱無邊的熔漿,像頭融化的九頭玄鳥。
紅日與皎月呼嘯著相撞。
溫禾安不以為意,在天都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信步走進靈流撞擊的中心,同時雙掌推出,將溫流光也拉入局內。身後,皎月之力破開烈日,仍有餘力,毫不留情地化為箭矢,抵著溫流光一箭轟出。
血光在不可一世的三少主肩頭炸開。
溫禾安被囑咐要好生靜養的雙手再度崩裂,她毫不在意,周身靈力第一次徹底的,毫無保留地展露出來,那種力量太過強悍,連結界都扭曲著湧動漣漪。
溫流光與她驟烈交手,可負傷之處仍舊越來越多,她的臉色難看無比,仍不可置信,卻聽溫禾安在她耳邊輕聲吐字,坦白:“因為我也沒覺得千竅之體比不過雙感,真到了那種時候,沒覺得自己是會被急切放棄,毫無勝算的那個。我太天真,你也太天真了溫流光。”
天地反轉,骨頭挪位,被強壓著墜往地面時,溫流光隻能看見她的眼睛,不再清澈,唯有瘋狂的,不顧一切的怒色,像焚燒一切的火焰,她冷靜地告知她:“這麼多年,你生活在天生雙感無敵的虛妄裡,有王不見王的準則為你鑄成高塔,你的雙眼被蒙蔽,狂妄自大,實際上——沒有開啟二道八感,你算什麼東西?”
“江無雙,陸嶼然與我,你對上誰也沒有勝算。”
這大概是溫流光從出生起到現在,聽過最為殘忍的話。
她瞳仁震縮,縮到隻有針尖大,那句話好像不是落到了她耳裡,而是化為兩根銀針,狠狠扎進她的眼睛裡,將一切都攪得稀巴爛。
她目眦欲裂,殺意無邊,唇瓣無聲張合,一字一句,力道萬鈞:“——殺、戮之鏈。”
第八感殺戮之鏈,無聲開啟。
一切都在這四個字之下靜止了。
月色凝滯了,狂湧咆哮的溺海也沒了聲息,漣漪結界的水紋停止漾動,天穹之上,唯有一道血色的鎖鏈懸空,遙遙鎖住了溫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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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
溫禾安笑了下,笑意極冷,難怪天都對溫流光瘋子般的暴虐行跡聽之任之,原來第八感也是這樣的東西。為了極致的殺伐攻擊之道,犧牲一部分的理智,是樁極為劃算的交易。
九州之上,畢竟實力為尊。
溫白榆見到這一幕,深深吸了口氣,眸色沉沉,他自己飛身朝前,同時吩咐三位長老:“去幫少主,今日務必將她留下來。”
這個時候,他們皆以為,溫禾安也要動用第八感了,不然她沒法脫身。
可誰知沒有。
她真的隻是憑借強橫無匹的靈流秘術抗衡,飓風席卷,長風浩蕩,霜雪覆沒一切,與他們同時抗衡。殺戮之鏈轟殺而下,猛的貫穿進她的肩骨,卻被她眼也不眨地生生拔出,這件絕世殺器在她滿是鮮血的手掌中不甘地扭動,震顫,最終碎為五段。
殺戮之鏈碎裂之時,整片天地都能聽到叩擊的清音。
溫流光的第八感……居然被瓦解了。
溫禾安的狀態也不好,她悶悶咳了幾聲,強撐著身體站起來,咳出的全是血沫。她根本不看再一次圍攏而來的溫白榆等人,隻是垂眼盯著手中握著的碎裂鏈段,低聲說:“我本來也沒打算殺人。”
她低喃:“我不喜歡殺人。”
溫白榆頓時生出一種強烈的,被死亡籠罩的不詳預感,這種預感讓他毫不猶豫地使用了第八感。
豈知根本沒用。
下一刻,五節斷裂的鎖鏈從她手中以難以形容的速度擲出,像是在丟擲鋒銳至極的鏢,它精準地貫穿進心髒,幾乎是同一時間,從不同的方位,濺起五蓬溫熱的血。
三個九境長老連哼都沒能哼一聲,便睜著眼原地墜下去,唯一一個使用了第八感的溫白榆跌在原地,雙眼前隻有濃烈的黑色,跟前似有數不清的星星在轉。
他渾身血液都發冷,手掌不知是因為震驚,還是因為憤怒,一直止不住的顫。
溫禾安不再顧忌任何東西了。
她殺了天都三位長老!!
她瘋了!
……她為什麼,比大家平時看到的更為強大。
漣漪結界內,站著的唯有溫流光與溫禾安二人,誰都能看出來,硬接了第八感和震碎了第八感的兩人都成了強弩之末,隻需輕輕一推,就能將她們雙雙擊潰。
可誰又都知道,此時此刻的她們,底牌未盡,更為危險。
溫流光周身仍有靈流聚攏,她傷得沒有溫禾安重,此時此刻緊緊盯著對面白衣染成血色的女子,難以接受這種結果,在手腕驟然發力的同時捏住了聖者之器。
她要不惜一切殺了溫禾安。
溫禾安身體晃了晃,她用手背抹了抹口鼻湧出的鮮血,身體也在同時蓄力,誰都不知道,這次毫無顧忌果真引發了後果,她的左臉好像完全裂開了,那道裂隙中好像湧出了不滅之火,灼燒完了軀體,就開始焚滅理智。
她狠狠握了握拳,握得滿手鮮血,方才啞笑一聲,拉回些神智。
九境和聖者的差距還是太大了。
她如今,硬接不了。
一道空間裂隙從身後扭開,溫禾安在聖者之器開啟之前踏入其中,終於打算暫避鋒芒,就此退場。
血色幕籬的遮掩下,銀月如弓,溫流光不想讓她走,撲殺前來,她卻不避不讓,又生生接了一招,脊背彎折,但與此同時,她手中蓄力一擊形成雛形,在溫流光陰沉至極的怒喝聲中撤開了漣漪結界,攻擊直奔觀測臺。
溫流光目眦欲裂。
觀測臺轟然碎裂,爆炸的聲響響徹在整個蕉城。
溫禾安朝著她輕聲吐字,眼尾猩紅無比:“奪什麼帝位?——想也別想。”
空間裂隙徹底合攏。
溫禾安的狀態比自己想象中還差,生接殺戮之鏈給她造成了太大的消耗,現在肩胛上的貫穿傷仍在,是個拳頭大小的血洞,血根本無法止住,可這不是最要命的,要命的是妖化。
她感覺自己像塊燃起了火勢的枯柴,要麼將她丟進海裡滅火,要麼她就要被活活燒死。
裂隙徑直開到了蘿州的府宅裡。
雷術結界自動給她放行,她徑直朝陸嶼然的小院裡走,實際上手腳關節已經僵直,全憑腦子裡最後一絲理智和身體本能的吸引撐著。期間遇見了半夜遛彎的商淮,他見到溫禾安,嚇了一跳,還沒看清楚,隻诶了一聲,一道狂暴無比的靈力就朝他面前炸開。
他嗷了一聲,跳著腳避開,隻記得方才溫禾安看過來的眼神——又冷又警惕,像被觸犯到了地盤而怒起傷人的猛獸,你再不躲開,它的利爪就會毫不猶豫刺穿你的咽
喉。
怎麼了這是。
他從未見溫禾安這樣過。
溫禾安向陸嶼然的房間走去,終於順著熟悉的氣息找到地方後,門也沒敲,遲滯地眨了眨眼,徑直將門推開。
他還沒睡,但屋裡沒點燭火,陷入全然純粹的黑暗中。
陸嶼然聽到如此不客氣的動靜,靜了靜,從書桌後的椅子上起身站起來。
溫禾安站了一會,清聲喊他:“陸嶼然?”
陸嶼然嗯了聲,彎著腰要點燭火,然而清淡的尾調才落下,眼前就蹿出道身影。她橫衝直撞,簡直不講章法地狠狠拽住他的衣領,力道不輕,扯得鎖骨處的細線勾碎,露出一片溫熱冷白的肌膚。
溫禾安看了一會,眼中閃過不太清明的掙扎之色,最後死死地捏著掌心,啞聲道:“……我、我。”
——我現在可以和你再談個交易了。
這是她怕自己神志喪失,在路上默念了一路的話。
可溫禾安努力了半晌,都隻吐出兩個沙啞含糊的字音,最後一絲理智繃碎,她眼中一片混沌,自暴自棄,全憑本能地往他跳動的,無比蠱惑她的頸側肌膚上貼。
她臉頰滾熱,無聲無息地焚燒,貼上去的瞬間隻覺得澆上了透骨涼水。
……終於得救了。
陸嶼然等了一夜,未曾想等到這樣的結果,脊背在須臾間挺得修直,這樣親密的舉動暌違已久,他眼睫虛垂在原地,一時之間不知該任她動作,還是將她推開。
半晌,眼底無邊霜色褪去,一絲難以忍耐的惱怒之意浮現出來,他抬了抬下颌,喉結滾動:“溫禾安……‘我不想和陸嶼然再耗下去了’這句話,誰先說的?”
無人回答他。
溫禾安起先隻是用冰涼的鼻尖細蹭他,緊接著,湿熱柔軟的唇細密地貼了上來。陸嶼然察覺到什麼,手掌託著她的臉頰要強橫地抬起來,她不肯,終於,她找對了地方。
尖齒狠狠刺進血肉。
血液滾出。
陸嶼然微怔,屋內夜明珠隨他的心意亮起來,他垂眸,去看懷裡的人。
溫禾安身上大傷小傷無數,衣裳上沾著不知是誰的血,氣息紊亂暴動,殺意深重,無聲之中將整個房間都佔為自己的地盤。
陸嶼然看得眼神點點凝雪,眉眼中沉定下來,山寒水靜,氣息冷然透骨:“誰動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