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蓋波及整個蘿州的恐怖動靜之後蘊藏的可怕力量。
可以說,這場匆匆結束的戰鬥, 打醒了一些平日沾沾自喜,自以為有點本事在身上,覺得自己與那幾位三大世家培養出來的核心苗子也無甚差別的人。
不怪他們如是以為, 實在是他們沒見過這幾位動真格出手過,他們平日裡奉行的都是王不見王的準則。就連被九州年輕修士奉為實力標杆的九州風雲會, 他們也是各自登頂,跟商量好了的一樣,去年你去,今年我來,有來有回,有商有量。
因而。
——知道他們強,但沒想到已經走到這一步了。
好半晌,有人摸了摸手臂上爬起的雞皮疙瘩,眉毛耷拉著,喃喃道:“她們還沒用第八感……整個蘿州都快被毀了。”
王庭的酒樓裡,山榮輕手輕腳取了件大氅,要給窗邊身形單薄瘦削的男子披上,才到身邊,就被隻蒼白透骨的手揮退制止了,他頓了頓,不由得勸:“公子——”
江召握拳低而壓抑地咳了幾聲,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半晌,他終於稍一抬眼,又看向一品春的方向,那邊的動靜已經完全止歇下來,該結束的都結束了。
燭光搖曳,滴蠟即凝,江召於此時難得褪去眉眼間揮之不去的陰鬱戾氣,清雋五官的優越讓他即刻恢復了從前的一兩分幹淨氣質。搭在窗棂邊的手指緊了緊,他隻皺著眉慢慢吐出一句話,嗓音微澀:“……她受傷了。”
那種極致對撞下轟出的傷勢,不養個一段時日,好不了。
山榮眉頭皺得比他家公子更緊。
照他說,既然已經離開天都了,溫禾安這個人,就提都不必再提了。
可他家公子跟魔怔了似的,誰也猜不透他的想法,除了家族吩咐下來要做的事,其餘每一件私下裡做的事,都圍著溫禾安這個人轉,不能說,更不能勸。
山榮心裡像是梗了塊要命的石頭,他低垂著眉,許久之後,才聽江召實打實的一句輕嘲,像煙在耳邊轉瞬即逝:“我有時候都覺得她根本不曾與我接近過,銘印這樣的東西,我竟、一無所知。”
銘印裡的力量龐大,分明是溫禾安近兩年才拓印上去的,而銘印這東西,一旦拓印,必定會有一段時間的虛弱期,可在他們感情最好,關系最融洽和諧之時,她都從未在他面前表現出過任何異常。
如今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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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怕他擔心才隱瞞,還是……她根本就沒真正相信過他。
仔細想想,在一起的那兩年,不論什麼時候,除了偶爾情緒上的一點疲憊,溫禾安在他跟前是幾乎完美,無懈可擊的。
可是人怎會沒有弱點。
江召孑然而立,陷入死一般的寂然之中,門外有腳步聲噠噠響起,最終停在房門前,有人伸手叩了叩門。
山榮接收到江召的視線,放下手中的大氅出去了,一會後,他匆匆折返,朝著江召拱手,眉宇間全是凝重震撼之色,低聲道:“公子,才得到的消息,巫山突然動手,強攻了永,芮,凌三州。”
“少主讓您即刻去三樓。”
江召動作一頓,黝黑的眼仁轉了半圈,他直起身,一字一頓問:“什麼?”
山榮垂著頭,硬著頭皮也沒敢重復一遍,任由詭異的死寂籠罩房間,須臾,燃燒的蠟燭搖晃一下,燈芯燒著燒著,發出“啪”的一聲,拉回了江召的思緒。
他的臉色變得分外難看。
熱鬧散盡的一品春,此時烏雲遮蔽,風雨欲來。
三樓那扇被強行擴開了,像正門一般沉重恢弘的銅環木門前,六七境小執事們跪了一地,脊背彎得像是被沉甸甸果實壓得搖搖欲折的老樹,稍有些地位的大執事和長老們也都在門口守著,豎著耳朵聽裡面的動靜,很是惴惴難安。
他們彼此交換眼神,但都沒有出聲,唯恐觸到什麼霉頭,四周唯有長風穿堂而過的尖嘯餘音。
此時此刻,他們緊盯著腳底下的地磚與絨毯,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還好這次十長老來了。
禁閉的房門內,隻有兩道影子,一道赤紅如火,一道原是純白似雪,而今也染上了一層汙穢。
溫流光的長鞭已經又化為原型在手裡緊緊捏著,她的模樣實在不算好看,滿身狼藉,血,熔漿與雪水混合,亂七八糟糊在身體上,毒蛇吐信般在肌膚表面上遊走滑落,右臂突出的骨茬還未接上,明晃晃地暴露在空氣中,妝花了滿面。
她卻不管不顧,眉尖殺意越凝越深,越蓄越重,不耐煩地伸手一抹,看見鮮紅的手指上覆著一層粉。
粉。
溫流光為了今日這場志在必得的夜獵,還特意精心描了妝刺激溫禾安,這些事情,如今想來,每一件都是抽在自己臉上的巴掌,如此響亮,如此恥辱!
她唇抿如刀鋒,不管不顧地翻箱倒櫃,一手隨意抓著妝奁盒前的手帕惡狠狠往臉上擦,傷口與淤青都不避開,靈力將桌上翻得一塌糊塗,十幾個靈戒在地面上散亂一團。
有備而來是吧。
玩這套是吧!
溫流光將裹著粉的手帕往地面一丟,最終找齊了自己要的東西,她帶著數樣足以完全毀掉蘿州的殺器,高高昂著頭,眼睛裡卷著兩團噬人的漩渦,徑直朝外走,聲音冰寒刺骨:“讓門口那些廢物都滾去捉人,吩咐江源之出兵,把蘿州給我團團圍起來。”
十長老眉如遠山,此刻凝眉反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狀態,隻得咬重字音:“三少主,你這是要做什麼?!”
溫流光重重抹了把臉,草草擰回了自己的骨頭,隨便用靈力一團了事,手中的長鞭感受到她心中沸騰翻湧的情緒,將地面甩得啪啪響,沒過三下,就咧開幾道細密的蛛紋裂。
“要做什麼你看不出來?!”她用舌根重重抵著尖銳的齒尖,滿嘴血腥氣,腳底碾著滿地狼藉,銳意難遮地往門外走,一字一句:“我要溫禾安死在我面前,就在今夜!”
一時,一刻都等不了。
十長老伸手抓住溫流光的手腕,他還很是年輕,比溫流光大不了幾歲,前兩年入了長老院,是長老團裡最年少的一位。
換句話而言,他與溫流光,溫禾安算是一起長大的。
他把她拽回來,凝聲:“三少主,你若是足夠清醒,現在就不該踏出這道門。”
回應他的,是出招詭譎的一道鞭影,即便他飛快給自己雙手覆上了厚厚一層靈罩,也仍是在這一招之下濺了血,手背皮開肉綻,很快高高腫了起來。
“溫白榆,勸你管好自己。”
“而今輪得到你來對我說教指點?!”
溫流光回身,她咬牙切齒,俏臉上各種色彩都有,粉擦了一半就不管了,渾身都在冒火,“溫禾安不死,我今後還有臉出門?讓世人都知道我溫流光捉鷹不成反被啄了眼?!”
想起那種畫面,她牙齒都咬得咯咯響。
那還不如殺了她!
溫流光氣勢洶洶轉身要闖出門去,聲音蹭蹭冒著怒火:“你若非要念和溫禾安一起長大的舊情,也可以跟著我一道去,念在同族的份上,我倒也不是不能給你個恩典,準許你給她收屍。”
“更別拿族裡的意思來壓我,我現在半個字都不想聽,殺了溫禾安之後——有什麼罪責一並算到我頭上。”
溫白榆眉頭皺得更深,正因為同根同族,一起長大,所以他太了解溫流光了,從小到大,她不知道因為溫禾安跳過多少次腳,今夜她輸給誰都行,卻偏偏是溫禾安,還當著那麼多人的面。
這足以粉碎她的理智。
現在跟她溫聲細語根本沒用。
他幹脆不管了,靈流湧動全身,沉著眼去奪溫流光手裡的鞭子,而就算溫流光被那一擊耗了大半靈力,攻勢也很不可小覷,交手不過三下,他右手食指的三節骨頭就被生生敲碎了。
爭鬥間兩人踉跄跌在地上,溫白榆被她對待仇敵般不留情面的手段逼得眼角突突直跳,終是抓到一個機會,借力猛的反扼了下溫流光的手腕,也不叫她少主了,凜聲說:“溫三,你鬧夠了沒!”
“對付溫禾安是你如今要想的事?!聖者不來,她第八感始終成謎,你追到天涯海角也沒用!”@無限好文,盡在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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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白榆喘著氣,疼得冷汗涔涔,氣息竭力平穩,一字一句地敲醒她:“陰官本家才拒絕了我們的合作請求,不肯出面,珍寶閣選擇將流弦沙先供給巫山,陸嶼然親自監管,他們的溺海觀測臺已經快建成了,我們的在打樁時就遇到了難題!”
他說話時,震怒之下的紅鞭已經如遊蛇一樣盤踞著卷上了他的喉嚨,緩慢勒緊,收縮時甚至能聽見骨頭咯咯作響的聲音,不過須臾,溫白榆耐看的臉龐就漲得通紅。
他伸手去掰,無濟於事,手掌被紅鞭磨得出了血絲。
溫流光真動殺意的時候,除了另外幾個來,誰來都沒用。
溫白榆放下了手,他看著溫流光冷淡的,看死人一樣的表情,知道她已經聽進去了,他接著道:“才得到的消息,巫山攻了王庭的永,芮,凌三州,同時奪了我們的寒山礦。”
溫流光的眼睛終於止不住震縮了下。
溫白榆這才開口:“現在。你能冷靜下來了嗎?”
溫流光果真沒動了,至少不跳著腳吵嚷著非要去殺溫禾安了,不過她也沒有別的動作,隻是歪著頭看他,樣子像個不諳世事,偏又冷酷無邊的魔女。
她冷眼看他連連咳嗽,呼吸急促,看他眼睛裡出現血絲,太陽穴上凸起分明的青筋,直到他出於身體求生本能要迸發第八感的時候,才慢悠悠松開了鞭子。
她問:“什麼時候的事?”
“巫山這是什麼意思。”
溫白榆被嗆得咳了一陣,稍微緩了緩之後,道:“聽說是巫山本家直接下的命令,好像是因為除夕前後的那次刺殺。塘沽計劃裡,我們的人說,那次行動導致他們在巫山埋下的眼線被連根拔起了,被巫山抓了活口,可能審到了什麼。”
“巫山此舉,是警告,陸嶼然是他們的命根子,動誰都行,不能動他。”
他深深吸了口氣,感覺肺腑裡有濃煙在翻滾,出口就有嗆意,他生生忍住,道:“可以質問,也可以奪他們一些小城小利回擊,但不宜大動幹戈,面子上過得去就算了。現在不能開戰,還不到開戰的時候。”
現在兩個人都跌坐在地面上,溫白榆掃向溫流光,沉聲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探墟鏡給出的關於溺海的線索,還有你的第二個八感。”
溫流光緊緊抿著唇,環胸冷笑:“意思就是,今晚這口氣,我要自己消化掉?”
溫白榆在心中深深嘆息了聲,他看向溫流光,她向來精致講究,今夜是難得的狼狽破落,額角和唇邊的淤青倒是自行恢復得差不多了,隻是手臂上的扭傷太重了,被她用靈力一裹就算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