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架好椅子,他又轉身去拿了幾碟瓜子花生,牛乳糖,還有各類肉脯,果仁,杏幹,葡萄幹,烤過的銀杏仁等擺著,齊齊整整碼在畫仙按他的要求畫出來的長幾上,乍一看,有種遲來的春節氣息。
溫禾安進來時,商淮正看著最邊上一張椅子思索,覺得陸嶼然肯定接受不了這種距離,於是唰的伸手,生生抽出一長段距離,她腳步在原地停住,看著眼前的陣仗,有些懷疑自己來錯了地方。
“是有怎樣的活動嗎?”她問。
商淮朝她擺手,滿意地看著自己擺弄出來的成果:“倒不是,這樣好看。這樣的椅子規整擺成兩排,我老有種聽長老院訓話的感覺,如坐針毡,瘆得慌。這樣邊吃邊談,說話時還能看見對方表情,好得很。”
溫禾安從善如流地頷首,尊重這位天懸家時時刻刻擁有無數自我想法的小公子的意見。
羅青山不算純粹的隻聽命於陸嶼然的人,更何況他是巫醫,對動腦子這塊並不擅長,於是自動回避,提著藥箱回了自己的房間。
屋裡剩下溫禾安,陸嶼然,商淮,幕一和宿澄,後面兩人是天縱隊的正副指揮使,他們隻聽陸嶼然調遣。
陸嶼然先選了被商淮遠遠拉開距離的那張椅子,幕一和宿澄不敢坐近,面不改色選了另一邊的兩個,商淮扎佔了中間,溫禾安自然而然坐到了陸嶼然身邊。
“今日的事。”
開始正事之前,商淮斂去玩笑神色,難得正經靠譜起來,他壓低聲音對溫禾安說:“和二少主的身世一樣,在巫山屬於絕密,世間知曉此事者不過十指之數,現在坐著的就佔了一半,萬望二少主保密。”
溫禾安點頭,眼睛彎起來,給自己做了個封口的動作,道:“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短暫一番熱鬧之後,氣氛凝滯下來,溫禾安問陸嶼然:“外島這次發生的變故,你看出什麼來了嗎?”
這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戲碼同樣出乎陸嶼然的意料,他從前堅定不移,認為這爛透了的塘沽計劃僅爭對他與巫山,可山裡的村民們和這沒有半分關系,仍被這張處心積慮的網攏進了正中,生死不明。
陸嶼然朝畫仙要了紙筆來,因為商議對象是一點就通,曾經十分默契的溫禾安,而不是問題一個比一個多,到頭來仍是一問三不知的商淮,他來了點興致,點墨執筆,寥寥幾筆將歸墟附近三城的地圖畫了出來。
“自那日圍殺之事敗露後,巫山精銳齊出,發現他們就此銷聲匿跡,為了保全核心成員,許多為他們做過事的人,在我們拿人之前就已經因傀線引體而亡了。他們短時間之內沒打算再出手。”
陸嶼然將外島圈起來,寫下一行字:“傀陣師想引線布置將整個外島千餘人全部活著帶走,即便是九境巔峰修為,也需要提前布置至少兩個月。”
Advertisement
溫禾安心領神會:“對付你和謀奪外島的事是分開進行的。也就是說,他們的目標不僅僅是你和巫山。”
商淮已經聽得捂住了額頭,他現在一聽到塘沽計劃四個字,就覺得腦仁都嗡嗡地鬧,疼得不行。
“有蟄伏數十年的本事,能殺人卻隻要活人。”陸嶼然停筆,皺眉:“需要用到活人的手段,無一例外,都在禁術裡躺著,很邪。”
溫禾安點頭,想起一件事,問:“你的血能克制傀線,掌控傀線的傀陣師能感應到嗎?”
陸嶼然搖頭,簡單解釋:“在傀師眼中,傀線斷裂意味著被附體的人與物已毀,任務達成。”
“我覺得松靈有問題。”
溫禾安簡明扼要說出自己的推測:“如果能兩個月就將人帶走,他們不會在外島上耗這麼久,陪著玩什麼山神與村民的遊戲。村民日日供著松靈,出事時松靈全部懸起來吊在半空,裡面應當有玄機,或者說,塘沽計劃想要的,不隻是活人本身,這些人還都需要滿足別的條件。”
“我明天去外島將那三戶人家的松靈拿回來,看看能不能有什麼發現。”
溫禾安嘆息了聲,偏頭,與陸嶼然對視,眼睛幹淨溜圓,輕聲說:“我現在懷疑,徐家是不是已經站隊王庭了。”
徐家向來很受許多有心奪城,有“大志向”的家族青睞,橄欖枝一根接一根地往他們跟前拋。
然徐家主家在遠古巨陣“千金粟”的庇佑中一直保持中立,任外界鬥個死去活來,一概置之不理。唯有少數的旁系不受約束,心懷抱負,自以為學成後遠走,為錢,為權,為志向投靠各路人馬,饒是如此,他們也是各家的座上賓。
但能做到今日這一步的,不太像是旁支,更像是主家的人出手,還不止一個。
陸嶼然知道她什麼意思,他脊背微松,此刻伸直:“商淮的父親明日到,我會親自提審那日外島捉到的活口。”
溫禾安撫了撫額,低喃:“他們帶走那麼多活人,又涉及禁術,該不會立刻處理。”
但願她還有救下他們的機會。
別的話隻有聽的份,但說起禁術裡的邪門法子,商淮倒是精神一振,他插話進來:“我知道幾個和活人相關的禁術,這些法子隨意一看都覺得離譜,可偏偏有人真就相信,還如數奉行,在九州掀起數不清的風浪。 ”
溫禾安對這一塊尤其留意,他一說,她就止住話音,朝他看過去,一副虛心請教的樣子。
這反倒讓商淮很不好意思,他咳了聲,接著說:“我知道醫師裡有用活人做藥引的,講究的是出生時辰,陰陽之氣,下手時專找這些人。之前翻九州奇聞錄時,我還看到有人專門收集活人的‘氣’,說到第九境後,能增加叩開第八感的機會,當時傳言一出,很多九境修士都偷偷摸摸跟著一起,州城之中無頭案驟增,後面證實這方法是謠傳。還有——有些極度復雜困難的陣法,需要用到活人壓陣,而且得是滿足七情之欲的人。”
溫禾安點點頭,她眸光閃爍,輕聲道:“我平時忙,天都禁術都放在藏書閣中,需要驗證身份牌,來去太麻煩,所以知道得少。商公子說的這些,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我之前犯了事,被罰去藏書閣掃地三月,術法修行的秘笈晦澀難懂,死都啃不動,我就看這些,看得多了,自然而然就知道得比人多一點。”商淮可來了勁。
陸嶼然的視線掃過這個被套進籠子裡還不自知的小傻瓜,旋即落到溫禾安身上。這還是破天荒第一次,她對一樣東西的探究欲強得連在自己面前都不掩飾。
她身邊還有什麼和禁術相關的人?
商淮有些飄飄然:“我天生對這些奇聞異事感興趣,不然怎麼晃來晃去,淨在巫山晃悠了。九州秘事,一半在巫山。”
他看向溫禾安,誘惑似的意有所指:“巫山巫醫一派的代表羅青山,不必多說,修行戰鬥受了傷,隨叫隨到,解百毒,制百蠱。畫仙和折紙一派,各有神通。除此外,巫山還有最絢爛的夜景,最神秘的神殿,連結契之印都是迄今為止程序最繁瑣,最有利於道侶之間增進感情的。”
溫禾安下意識問了句:“結契之印還有簡單與復雜之分?”
陸嶼然也看過來。
商淮看著這明顯沒覺得不對的兩人,挑了下眉毛:“你們不知道?”
陸嶼然想看他能編出什麼花來,溫禾安很配合,她搖搖頭。
“巫山本家
一系成婚,都會在新人手中下契,這種契和外面隻做表面功夫的契有很大差別。若是一方上心,就能漸漸感應到另一方的情況。如果相隔異地,靈力磅礴到一定程度的人,還能通過契約出手對付另一邊出現的一些情況。”
說到後面,他頓了下。
相隔異地嘛。
防的自然是些試圖糾纏自己道侶的。
你也不能指望它有什麼通天徹地的威能。
也因此,這個結契之印傳久了,在巫山一眾人嘴裡,成了聽起來花裡胡哨,實則沒什麼用的雞肋之物——哪怕捉個奸,還得有九境修為。
陸嶼然倏的抬眼,睫毛似乎根根沁了水,沉黑深鬱,問:“什麼意思。”
他臉色淬冰了一樣,指尖在椅手上連點了兩下,一字一頓道:“什麼叫一方對另一方上心。”
商淮心想難道我解釋得還不夠清楚,他看了看陸嶼然寒霜遍布的臉,半是遲疑半是輕聲:“結契之印,看的自然是雙方感情。若是不喜歡,不上心,不時時想著,自然不會觸動契約。”
陸嶼然餘光裡是溫禾安懵懵懂懂,不明所以的臉,她手裡捏著顆幹桂圓,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
他從喉嚨裡啞笑了聲,垂了垂眼。
真行。
他可真行。
第36章
如商淮所說, 今夜確實不是個太平夜。
離王庭酒樓不超過三裡之地,溫禾安撤走,漣漪結界沒了支撐, 像個巨大的泡沫被戳破。
江召扶著牆壁站起來, 用靈力包裹住折斷的手腕,江無雙步入這片地域,大步流星走到他身邊,看著地面上橫陳的三具屍體,不復往日清和儒雅的模樣, 眼神冷酷:“誰?”
說話時,他手裡那柄流光熠熠的劍止不住地在劍鞘中嗡鳴, 它感應到了現場戰鬥的痕跡,那是屬於強敵的氣息。
江召知道不可能瞞得過, 答:“溫禾安。”
江無雙眯了下眼睛。
比起天生雙感的溫流光, 實際上,溫禾安更讓他忌憚, 但現在他有件更忌憚的事, 他沉聲問:“溫禾安歸順巫山了?”
像被尖刺猛的扎了一下,江召眼仁定在原地, 半晌,他面無表情甩了甩自己接好骨的手,冷聲否認:“不可能, 除非她永遠不想回溫家了,而且巫山不會接納這種危險人物。”
江無雙擺手,示意跟來的人處理那三位執事的屍體, 他居高臨下瞥向江召,篤定道:“你暴露了自己的修為。”
江召嗯了聲。
事情已經發生, 江無雙不再多說,他將劍柄往下一壓,朝巷口處出去,回王庭所在酒樓:“你跟我過來。”
發生這種事,王庭酒樓附近戒嚴,銀甲衛現身,將酒樓圍得和鐵桶似的,刀刃在黑夜中也閃著粼粼的光。
江無雙揮退了所有人,江召眼中漠然一片,跟他進了書房。
兩兄弟面對面站著,身量差不多,眉眼也有幾分相似,卻沒半句無關緊要的話可說。
江無雙面帶點笑,將皮手套的拉扣扯下,不輕不重甩在桌面上,天生劍骨讓他在此刻很有壓迫感,輕松的語調,字句卻相當強勢,不容置喙:“之後這一個月,你不必再露面了,不要出現在溫禾安面前。她恢復修為,卻無幫手,獨木難支,不會隻身進入王庭尋仇。”
“我已經讓人將此處的消息告知溫流光。她才是最該著急的人。”江無雙唇往上翹,露出一種要看一場精彩戲的興味表情:“讓她們兩姐妹去鬥。”
江召下意識皺眉。
他現在一想到溫禾安和陸嶼然在一起相處就覺得渾身汗毛倒豎。
一個月下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