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憤怒。”
他近在咫尺的綠眸裡,蕩漾著疑惑。
“是的!我憤怒!”
愛她的那個人,再也回不來了。
柳餘猛地上前一步,她被一腔孤勇撺掇著衝到他面前,於他愕然的眼神裡,踮起腳,用力地吻住了他。
左臂攀援住他的脖頸,可碰到的嘴唇,是那麼冰冷。
他沒有回應她,站在那,像是千年萬年的冰雕。
而在之前,他的吻像太陽一樣熱烈。
眼淚在兩人相貼的臉頰滑落:
“蓋亞·萊斯利。”
柳餘哭泣著退後:
他不是他。
如果是他,他會說:
“貝麗,你總是那麼愛流淚。”
而後,輕輕擦去她的眼淚。
“瀆神者。”
Advertisement
“叫我貝麗,”她祈求,“你記得的,不是嗎?”
神撇開頭,似是不願再與她分辨,指間放出一道聖光,聖光的利茅刺入她的胸口——
柳餘感覺到了灼痛,她像是被烈獄之火灼燒,連著靈魂一起,輕輕地飄蕩在天地間。就在她以為,自己會就此死去時,利茅消失了。
她茫然地看過去。
神回到了半空。
他坐進了他的太陽車裡,純白的薔薇堆滿車身,雲朵與星辰繚繞,還有灰色的鳥在車頂棲息。
他對她審判:
“瀆神者……當你口出惡言時,臉上將開出惡之花。惡之花下,你將無法再吐露蛇的毒汁、花的芬芳。”
柳餘沒認真聽。
她看著他車頂的斑斑,突然間心灰意懶。
而這時,身體卻突然出現了怪異的感覺,她被一股柔軟的力量託著,升到半空,底下是白色的雲霧,她升到了與太陽車齊平,神在車座裡,做了一個動作。他的手往胸口一探,一根潔白如玉的骨頭就出現在了他的掌心。
那玉骨瑩白,泛著柔潤的白光,絕不是這世上該有之物。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隻覺得自己都要著迷了。
就在這時,那手掌一推一送,玉骨就消失在了空中。
她感覺到抽骨拔髓般的疼痛。
那疼痛太過劇烈,讓她一下子叫出了聲,身體像是被整個鋸開,骨頭被抽去,又重新塞入,而後“咔啦咔啦”生長。像是經歷過漫長的一生,再睜開眼時,她已經落到了地面。
她的手臂回來了。
神祇的面貌被光所籠罩,模糊不清。
“您……”
“……歸還。”
神的聲音被山風飄散,他似乎往山頂看了一眼,面目模糊不清。
太陽車踏著夜露,伴著白鴿,消失在了天空。
斑斑跟著他走了。
匍匐在地的信眾們如夢初醒。
神降臨在了面前。
他如此的威嚴俊美,不可侵犯。
他懲罰了窺神者,叛神者,還有……
瀆神者。
他們看向那一邊,看著天空的金發少女。
風吹起她波浪般的金發,她藍色的裙擺比天空更美 ,她冰藍色的眼睛如萬裡之外的深海——
最關鍵的是,她的手臂,長出來了。
她沐浴在月色裡,像傳說中的月桂女神那樣高貴優雅。
娜塔西跪在地上,猛然回過頭,眼裡燃燒著怒火,臉上是無法掩飾的欲望 ——
她終於明白過來。
她應該去神的身邊。
“貝莉娅·弗格斯!”迷幻術解除了,“真正的瀆神者!你居然給萊斯利先生,不,我神下藥!”
“瀆神者!”
“瀆神者!”
“瀆神者!”
信徒們和她一起憤怒:
“燒死她!燒死這個膽敢褻瀆神靈的不敬者!”
“燒死她!”
“燒死她!”
“燒死她!”
聖使們、聖騎士們,甚至神眷者們,都陷入了一場狂歡,他們似乎遺忘了旁邊孤零零躺在雪地裡的紅衣。而就在不久前,他們還對他畢恭畢敬、不盡贊美。
柳餘則看向一邊,那裡,路易斯倒下的地方,隻有一根小小的皮繩。
皮繩是鹿皮做的,被摩挲得很久了,邊緣起了毛。
上面似乎刻了兩個字:
“父神。”
第八十一章 路易斯, 你也死了嗎?
柳餘彎腰將皮繩撿了起來。
“燒死她!”
“燒死她!”
信眾們圍了上來。
這些人,被狂熱的信仰鼓噪,像是被牽線的木偶——
而在這之前, 他們還親切地叫她“弗格斯小姐”, 和她一起玩遊戲。
“你們……沒有自己的想法嗎?”
她終於問出了口。
“想法?什麼想法?對一個瀆神者來說,我們不屑談想法!”
有激進些的道。
“你呢,卡洛王子?”
柳餘看向一旁始終沉默的少年,他的手搭在劍柄上, 青秀的臉上滿是迷茫。
“想法?……我不知道,”他看向周圍,“我信奉正義, 信仰光明, 可當正義和光明衝突時……我該信仰誰?”
“那你的心呢?”
“我的心在說……”卡洛轉向她,那雙琥珀色的瞳仁裡, 認真地道,“他不希望你死,他希望你永遠快樂無憂。”
“夠了, 狡詐者。”
羅芙洛教授走了出來, 這個從前睿智可親的女長者臉上都是寒霜,“美貌是她的武器,謊言是她的陷阱, 卡洛, 不要讓自己輕易踏入陷阱。”
“可是教授——”
卡洛還想爭辯,卻被愛德華教授捂住嘴,拖到了一邊。
“想想你的國家, 你身後的擔子。”
卡洛的掙扎漸漸緩了下來。
他抱歉地朝她看了一眼,琥珀色的眼裡有了痛苦。
柳餘卻又一次想起了蓋亞, 那個用性命保護了她的少年,再也不在了,他永遠地躺在了那冰冷的洞穴裡。
她的心,像浸在了這滿地的雪裡,既冷又涼。
“教授,您也想燒死我。”
柳餘用了陳述句。
“不,我隻想將你帶回神殿,交由神殿審判。”
羅芙洛教授搖頭。
“可神已經做出了審判。”柳餘發現,自己竟然笑了出來,“難道你們想要挑釁神的權威?還是,你們認為,你們能越過神,審判他的女人?”
“可神拋下了你,狡詐者。”
是的,神拋下了她。
她走了九十九步,最終,還是敗在了最後一步。
柳餘想起了那個冷漠的吻,更想起了那刺入胸口的光茅——他是想殺她的,她很確定。
“可神也沒有殺我。”
柳餘寸步不讓地和羅芙洛教授對視。
她發誓,她在教授的眼裡看到了警惕、防備,和……最深切的恐懼。
好像她就是一條毒蛇,隨時準備噴濺毒汁。
“您害怕我?為什麼?”
羅芙洛教授的臉冷了下來:
“弗格斯小姐,您所有的辯詞,請在神殿訴說。”
聖使和聖騎士們列成方隊,權杖和長劍朝她高高舉起,仿佛隻要她一個反抗,就要將她擊斃在這裡。
要繼續掙扎嗎?
這個世界如此得荒謬和冷漠。
可不掙扎嗎?
柳餘想,她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過來的啊。
就這樣放棄,怎麼對得起那曾經在泥裡的自己,她要活,還要好好地活,他告訴過她的,“珍惜你自己”。
“好,我去神殿。”
柳餘道。
布魯斯主教一向通情達理,也許,會幫她。
看著柔順垂下脖頸的金發少女,羅芙洛教授不敢掉以輕心。
那不是個野史,也不是故事,應當是……預言。
她想。
未免夜長夢多,所有人一致決定立刻出發。
聖使們恭敬地褪下阿諾德身上的紅衣,將它和代表著大主教權柄的王冠和權杖,一起帶上了路。
柳餘快離開時,忍不住往回望了一眼,卻隻見白茫茫一片的雪地,所有的罪惡、衝突,和愛恨,都好像被這大雪掩埋了。她轉過頭,沉默地跟上了隊伍。
從那斯雪出發,到達神殿,不眠不休趕路,四天的行程,縮成了短短兩天。
所有的神眷者,都像被風霜打過的茄子,蔫頭耷腦的,隻有柳餘還神完氣足,像是枝頭鮮靈靈的、開得正豔的花朵。
她也發現了自己的特殊之處。
這樣的趕路方式,即使是個壯漢都接受不了,可她到現在,依然覺得很輕松,體內像是有個大循環,能與外界相連,不斷地補充能量。
是……神給她的那根骨頭嗎?
柳餘摩挲了下失而復得的右臂,一時思緒復雜。
此時近深夜,隻有寥落的星辰照亮著眼前的道路。
他們要穿過神殿的廣場,去往大殿。
但走上廣場,就被攔了下來。
馬蘭大人領著兩列全身披掛的黃金騎士,堵住了廣場通往大殿的路口。
“馬蘭大人,您這是做什麼?”
羅芙洛教授問。
“我來抓瀆神者。”馬蘭看向人群中的金發少女,她像是格外被偏愛,在其他人都灰撲撲的情況下,她幹淨得像晨間的露珠,“弗格斯小姐,出來吧。”
“這是布魯斯大人的意思?”
柳餘問。
“布魯斯大人?噢,當然不是,布魯斯大人去了莊園,明天才會回來。”
柳餘對上馬蘭鷹隼一樣的眼睛,突然間明白過來:布魯斯大人是被他支使走的。
而他,一定會在今夜處死她——
書中,他對灰姑娘的圍追堵截,如今,應到了她這裡。
她必須逃走,起碼要等到布魯斯主教來。
“變羊術。”
柳餘先發制人。
馬蘭卻似早有準備,往後一退,兩個神使擋到他面前,手中的權杖一碰,一道白光碰了出來,化作一道光罩將馬蘭罩在了裡面。
那咒語找不到人,消失在了半空。
“抓住她。”
馬蘭一揮手。
無數神使和騎士從他身後湧來,而一旁的聖使和聖騎士卻退開,看起來並沒有插手的意思。
“浮空術。”
柳餘嫻熟地使了出來,沒有一點遲滯,就像吃飯喝水那樣自然——
早在趕路間隙,她就發現了,她現在使用任何神術,成功率都是百分百。
隻可惜,她學習神術的時間太短,到現在,也不過幾個沒有什麼殺傷力的術法。
她升到了半,身體似乎變輕了,從血液到骨骼都好像充盈著風,迎面而來的山風漸漸劇烈——她選了個方向跑。
就在這時,一道白光落到她的身上:
“降落!”
白光擰成股繩,朝著她的背狠狠來了一下。
柳餘一下子被拍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