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蟒似是不耐了,尾巴一甩,猛地消失在半空。
而下一瞬間,竟然直接出現在柳餘面前——
她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下意識的:
“變羊術。”
“反變羊術。”
“光明彈。”
“迷幻術。”
可沒有一個術法管用。
她這才發現,全場竟然沒有一個神術出現,連光明彈都沒有。在場的所有人,除了尚有一戰之力的聖騎士們,大多數人都像是被撵得到處跑的走地雞,短短時間內,死傷已經過半。
神術在這個地方,被禁用了。
隻有蓋亞,還能發出代表光明力的白光。
“砰——”
巨蟒和保護她的魔法陣撞到了一起。
魔法陣破了。
一股玄奧的力量出現,將她扣在牆上,柳餘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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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蟒的腥臭撲面而來,她隻能絕望地閉起眼睛。
這時,一陣“悶哼”聲傳來。
柳餘睜開眼,卻發現,本該在另一頭的蓋亞突然出現在她面前。他將她擋在身前,身體卻被巨蟒的尾巴從後深深扎了進去,而拿著劍的右手,反手搭在劍柄上,劍柄連著的劍身已經扎入了巨蟒的七寸。
巨蟒的尾巴縮了回去。
血像瀑布一樣噴濺到她的臉上、身上,還帶著溫熱。
“蓋……亞?”
她眨了眨眼睛。
周遭是無數的驚呼,“萊斯利先生?”“星辰騎士閣下?”“噢,光明神在上!這可怎麼辦?”呼聲仿佛隔著千萬重山,她什麼都聽不見了。
身前的男人朝她艱難地擠出了一個微笑,冰涼的指尖落到她的臉頰,那力度輕得像一片羽毛:
“貝麗……你總是這麼愛流淚。”
“蓋、蓋亞……你、你受傷了……”
柳餘抖著手,想要替他掩住傷口。
可沒用。
沒用。
他被整個洞穿了,胸口連到腹部,內髒連到骨骼,都被攪得粉碎。
她的手像浸在了一片血海裡。
他似是支撐不住,逶迤了下來。
柳餘順著抱住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懷中的身體格外得冰涼,而就在前一刻,他還在抱著她熱烈地親吻。
“蓋亞……”她嗚咽了一聲,眼淚無聲流了下來,“為什麼要救我……”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死亡不是終點,不是嗎?
“貝麗……”他溫柔地喚她,“我當然得保護你,我的女孩 ……”
“很抱歉,不能繼續陪伴你了……”
臨近死亡,他依然保持住了絕佳的風度 ,努力朝她微笑,隻在最後,露出了微微的遺憾, “……明明發過誓,再也不會拋下你……”
青年灰蒙蒙的綠眸黯淡了下去。
他閉上了眼睛。
柳餘茫然地抱著他,仿佛聽到潮水漫過長堤的聲響。
轟隆隆。
有什麼垮了。
而在這時,膝上的男人,睜開了眼睛。
第八十章
他睜眼的一剎那, 天地變色,星河倒轉。
周圍的世界,在不斷坍塌, 又重建。
洞穴, 甬道,森林……
柳餘感覺,眼前似乎出現了重影,她看明白了, 又好像沒看明白。
倒退的場景,像是被壓縮過的電影膠片,它們以光的速度從她眼前掠過, 隻在眼球留下一點剪影。
最後, 落於那斯雪山之巔。
洞穴內死去的人重新站到了她的面前。
娜塔西的手臂回來了。
卡洛王子的手掌生了出來。
他們像是被施展過時光溯回之術,正睜著眼、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我們在那斯雪山上?”
茫茫的大雪覆住黑紅的土地, 往前一步,是高聳的懸崖。
而懸崖下,翡翠之森重新煥發生機, 綠意蓬勃生長, 頃刻之間覆蓋大地。神殿高高的塔樓永恆矗立,鍾聲響徹天地,連綿不絕。
“咚——”
“咚——”
“咚——”
“咚——”
“咚——”
無數信徒跨出房門 , 走入長街, 他們不約而同地跪下,朝神殿的方向長久匍匐。各個大陸城池中央的神像一座座亮起 ,白鴿在低空徘徊, 天地之間,似有仙樂飄起。
“神歷一三零四年, 神,降臨了。”
神約記載。
“神,降臨了。”
在這一刻,雪山之頂的信徒們也不約而同有了這個領悟。
他們也匍匐了下去,不敢向空中縹緲的白衣看上哪怕那麼一眼。
紅衣大主教摘下王冠,放下權杖,身體與頭一同趴伏在地。
他熱淚縱橫,高呼:
“恭迎我神!”
“恭迎我神!”
“恭迎我神!”
“恭迎我神!”
呼聲驚起林間的飛鳥,神站於懸崖之外的高空,長久矗立。
他流雲似的白袍如天地間最初的一抹淨雪,綠色的眼眸純淨到了極致,比明媚的春光更溫暖,比傲慢的凜冬更嚴酷。
當他看向雪山之巔唯一站著的獨臂少女時,一滴淚落了下來。
地面開出一片雪白的棘萊花。
它有冰白色的花冠和枝葉,有金色的花蕊,它盛開在這茫茫一片的凍雪之上,熱烈又憂傷。
柳餘仰頭看著半空中的男人,久久不能回神。
這就是神。
不曾見過時,無從想象。
可當見到時,又覺得,從前所見所想、不過是死物,遠遠不及。與真正的神相比,那些捏出的聖靈體,不過是粗劣的泥胚,連當仿品的資格都沒有。
雲彩做他的衣裳,尚嫌不夠純淨,他冷灰銀的長發被風吹起,仿佛天地間最華麗的樂章。日月星辰在他腳下,他純淨高貴到了極致,以至於讓人望一眼,都覺得是褻瀆。
柳餘感覺到了眼睛的刺痛。
淚水從她眼裡流了下來,可她眨也不眨地看著他,與他長久對視,試圖從那個高高在上的神祇眼裡,找到那個“發誓再也不會拋棄她”、為她放棄了生命的少年、青年。
可沒有。
什麼都沒有。
隻有一片空寂。
那空寂夾雜著亙古的寂寥,和冷徹的冰霜,將她湮沒,讓她滅頂。
她從未見過那樣的眼睛,比十萬裡之下的深海更冷更寂。
“瀆神者。”
他對著她宣判。
聲音空靈如亙古的夜歌。
“你有什麼話說?”
柳餘看著他,終於明白過來。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她所有的謊言和欺騙。
所以,他稱呼她為瀆神者。
神全知全能 ——
對這土地上的一切。
“我神,阿諾德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您的回歸。”這時,紅衣大主教開口,他的頭磕在雪山之巔,鮮紅的血自額心蔓延,濺在這白茫茫的雪上,“狡詐者用她的謊言構建陷阱,她蠱惑、欺騙了您,為了讓您醒來,我不得不讓您的化身死去。”
“窺神者,不可饒恕。”
隨著神音降落,阿諾德永久地閉上了他的眼睛。
柳餘看見,他那俊美的臉上綻開了笑容,好像死亡並不是一件讓他痛苦的事,他充滿了朝聖的快樂。
“叛神者,出現吧。”
一團黑霧凝現,他化作一個黑衣黑發的青年,像是突然被人虛空中扯出,落地時有些狼狽。而很快,他那蒼白的臉上露出無畏的笑容,帶著點嘲諷:
“父神,您終於醒了。”
“喜歡我為您奉上的這份大禮嗎?”
“叛神者,不可饒恕。”
“不,您不能殺我。您殺了我,那粉色的羔羊將會死去,她的血在我體內流動,我用它做了一個牢籠。想想您美麗的羔羊……”路易斯露出一個詭譎而蒼白的笑容,“您忍心嗎?”
神未回答。
裁決的聖光突破黑暗,徐徐而至,如天地間最清最爛漫的一道光。
它洞穿了路易斯的胸口。
也像是同時洞穿了柳餘的胸口。
路易斯卻哈哈大笑起來:
“我父!您既殘忍,又傲慢。您創造了我、養育了我,您說我是您的孩子。可當您的孩子想要站起來時,您隻允許我和阿諾德這樣的孬種一起趴下……我不服!憑什麼呢?”
“剛才您慢了……您從未慢過……是什麼讓您猶豫,又是什麼激怒了您,哈哈哈哈——”
“叛神者,你是我最聰明的孩子。”
“不,”路易斯的眼淚漸漸湧出了眼眶,他黑色的瞳孔被淚水洗得剔透而溫柔,他像是無法忍受這樣的情感,轉向一旁面色慘白的金發少女,“很迷惑,對嗎?……”
“是的,您明明死了。”
柳餘面無表情地道。
“噢,我當然沒死。我蠱惑了阿諾德,讓他設下這陷夢法陣。”
“你的小情人做了個夢,夢境變為現實,將所有人都牽連了進來……巨蟒是他的記憶,斷臂是他的遺憾……其實,他從開始就一直在夢裡,從未醒來過。”
她想起那時,他說:“我沒有做夢。”
不,不是他沒做夢,而是他未醒來。
他強大的意識將夢境變成了現實,所以,巨蟒出現了,一切都仿佛昨日重現。
阿諾德和路易斯都要他死去,要神醒來。
她成了他的阿喀琉斯之踵,他們將她變成餌,他吞下了這個餌,死在了巨蟒之下。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所以,你們利用了我。”
柳餘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疼痛。
那金色的利茅像是連她一起洞穿了,她弓著身體,劇烈地喘息起來,抖著唇,一句話都倒不出來。
猛然爆發的情感,如海潮一樣將她湮沒。
大雪無法澆滅她沸騰的血液,身體的每一寸,都仿佛在呼喚他:
“蓋亞·萊斯利。”
“蓋亞·萊斯利。”
“蓋亞·萊斯利。”
“是你救了我嗎?”
“放縱才是可恥的。”
“我接受你的愛。”
“我當然得保護你,我的女孩。”
她失聲痛哭起來。
淚眼裡,卻隻能看到神在半空,高高在上地俯瞰她。
“沒有牢籠,瀆神者。”
他道。
“我有名字!貝莉娅·弗格斯!”
她朝他吼。
她知道,她該求饒。
像所有狡詐者一樣,用眼淚、用卑微,來祈求這高高在上的存在原諒自己,也許……他會就此放她一條生路。
可她發現,她的腰像是被鋼筋水泥固定住了,彎不下來。
她不合時宜的反骨又一次不合時宜地冒出來 ,讓她無法再對他低下頭去。
神落到了雪山。
冷灰銀的長發不斷飛舞,白袍在空中飄蕩,他緩緩走到她面前,帶著山與雪的氣息。
那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冷峭和威勢,像一座大山一樣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