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方,已經相當接近馬蘭大人了;他一轉頭,就能看到她。
一位經過的神使停下:
“弗格斯小姐,噢,您今天真美。”
“謝謝。”
柳餘拎起裙擺,回了個禮。
馬蘭大人聽到動靜抬頭,一下子就看到了旁邊閃耀的、過分美貌的金發少女。她看起來就像是伊甸園裡披著可愛外皮的毒蛇,隨時會引誘這一殿的小羊羔們墮落。
他嚴酷的臉板得更緊了:
“弗格斯小姐,我建議您出門左轉。”
“馬蘭……大人?”少女似是沒聽清他的話,微微張大嘴巴,模樣看起來蠢極了,“您是說……讓我出去?”
“是的,您沒聽錯,弗格斯小姐。”馬蘭頓了頓,帶著點厭惡的腔調,“一個被黑暗使徒玷汙了的光明信徒,怎麼有資格站在這幹淨寬敞的大殿,怎麼有資格出現在神祇曾經降臨過的地方?”
少女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整個人都開始顫抖起來
手中的氣泡酒沒拿穩,“啪的”一下摔到地上,藍色的酒淌了一地,還有幾滴濺到了她藍色的裙擺上。
大殿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那兒。
侍者連忙拿了帕子過來:
“弗格斯小姐,您……”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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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少女拒絕了。
她抿緊唇:
“馬蘭大人,我的心是幹淨的,它屬於偉大的光明神,一絲一毫的不忠都沒有。”
隨著馬蘭大人越加嚴酷的眼神,晶瑩的眼淚開始在那雙蔚藍的波光粼粼的眼睛裡匯聚:“您不能就這樣否定我——”
“——否定?”
馬蘭殘酷地扯了扯嘴角,“弗格斯小姐,您太看得起自己了。如果不是主教大人,弗格斯小姐您早就被捆上火刑架,和所有的異教徒一樣,化成了飛灰。”
“您的存在本身,就是罪惡。”
他緩緩道。
“不,我沒做錯什麼,我唯一做錯的,就是沒有當場將那黑暗使徒殺死。”
“出去!否則——”
“——不!我要呆在這兒。”
少女倔強地站著,她挺直著背脊,像一棵不屈的白楊。
“我不走,馬蘭大人,我屬於這兒。”
馬蘭龍度的權杖險些要落到這不知好歹的少女身上,可布魯斯大人臨走前的告誡浮了上來:“馬蘭,收起你的專_制,這兒不是你的審判殿,不要給我神抹黑。”
“呵呵,”他冷笑了兩聲,“黑暗始終是黑暗,罪惡始終是罪惡,一旦與黑暗為伍過,就再也無法踏入光明。弗格斯小姐——”他拉長聲音,“——您記住,我會一直盯著您,直到將您送進絞刑架。”
“我等著。”
隨著馬蘭大人的離去,剛才還倔強的少女像是不堪重負一般垂下了肩膀。
她像一具蒼白的幽靈,行走在無數異樣的、揣測的、不那麼友善的眼神裡,娜塔西發現,貝莉娅姐姐朝自己越走越近了。
她的心“噗通”“噗通”跳了起來,心髒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捏住——
她也聽到了馬蘭大人的那一番話。
那話,不單像是對著貝莉娅姐姐說,更像是朝著她臉甩過來:
要論罪惡不赦,她要比貝莉娅姐姐嚴重上一萬倍。
畢竟,她第一次見路易斯時,他奄奄一息地躺在路面,像是隨時都要死去,她偷偷將他帶回了弗格斯家的雜物間,每天照料,還提供了……自己的鮮血。
娜塔西從不知道,這件事竟然這麼嚴重。
黑暗?黑暗陣營裡,也有好人啊,為什麼人人都不理解呢……
她下意識左右看,想要找到依撐——
卻發現殿門口,一位颀長高瘦的少年不知在那看了多久。
他安靜地站著,銀發幾乎垂地,美麗的臉龐上有著近乎憐憫的溫和。
他“看”著她,湖綠色的眼眸倒映著燈光的碎影,隨著金發少女的走動,那碎影也輕輕搖曳起來。
……萊斯利先生。
娜塔西幾乎要喊出來,她捂住嘴巴。
那邊司長已經開始道:
“萊斯利先生,您總算來了!我們可還等著您跳開場舞!”
娜塔西不由自主地起了一絲希望,馬蘭大人剛將貝莉娅姐姐訓斥了一頓,這樣神聖的殿堂,不可能再讓貝莉娅姐姐開舞,那麼……會輪到她嗎。
她抬起頭,滿懷希冀地看著前方,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貝莉娅姐姐已經走到了她附近。
白綢黑馬甲的侍者來回穿梭,人來人往。
國王和妃子們在遠處如臨大敵般看著金發少女,似乎一旦她有任何不妥,就要叫身邊的黃金騎士將自己拱衛起來。
一個餐車被侍者推著,從後方經過,輪子咕嚕嚕的聲響碾過路面。
娜塔西發現,餐車上放著一個巨大的六層蛋糕,黑森林上點綴著紅色的珍珠果,淺藍色的雙草櫻,還澆著她最愛的可可粉調制的糖漿。
一定很好吃。
她漫不經心地想著,目光還停留在遠處——
萊斯利先生邁開長腿,走了過來。
“娜塔西,對不住。”
擦肩而過的輕輕一聲,幾乎讓娜塔西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下意識轉頭,與貝莉娅姐姐接觸的那隻手臂卻被輕輕一帶,往前“推”了過去——她碰到了貝莉娅姐姐的胸口。
“啊,娜塔西——”
金發少女的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緊接著是傷心。
她像是被一股力量擊中,手在空中飛舞,似要抓住什麼,卻到底什麼也沒抓住,重重地倒在了經過的餐車上。
“叮鈴哐啷——”
餐車翻倒了。
巨大的黑森林蛋糕,在半空中像天女散花一樣砸了下來,柔弱的少女磕在餐車的一角,又反彈了回去。她狼狽地躺在地上,華麗的蔚藍色裙子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髒兮兮的,連到那張雪白的美豔的臉也被糊上了黑一塊白一塊的奶油。
“噢,光明神在上!這可——”
司長們看著一塌糊塗的地面,看向娜塔西的眼神活像她闖了個大禍。
娜塔西忙擺手:
“不,不是我,是姐姐自己……”
她不明白,貝莉娅姐姐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下意識看向萊斯利先生,卻發現他精致的臉上什麼都沒有。
瑪麗公主搖著羽毛扇過來:
“嘖嘖,平民的教養就是不行……連這麼低劣的手段都能使得出來……”
地上的少女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光鮮亮麗的樣子了。
她像是個髒兮兮的布偶,渾身塗滿了泥巴。
少女捂著臉,像是無地自容一般抽泣起來。
她似有說不盡的傷心,卻隻哽咽著,什麼也說不出來。淚水在她臉上縱橫交錯,淌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跡。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是啊,從昨晚開始,弗格斯小姐就遭受了太多的痛苦。
她乞憐、喝酒、跳河,都無法轉變情人的決定,她的情人要和她的妹妹跳舞,而弗格斯家族高傲的、純潔的貴族天性,一定讓她飽受痛苦——
到了這,卻又被馬蘭大人大肆斥責,任何一個虔誠的光明信徒都無法忍受這樣的侮辱。
而她的妹妹還給了她最後的一擊,誰都注意到了倫納德小姐那沒來得及收回的雙手。
弗格斯小姐就這樣撞翻了餐車上……
這多重的打擊,哪一個柔弱的少女、尊貴的貴族能忍受得了呢?
她一定快崩潰了。
少女的嗚咽似是佐證了這一點。
“貝莉娅。”
這時,一道優美的聲音傳了開來。
柳餘隻感覺一道清冽的雪松一般的氣息將她包裹。
“我送你回去。”
她抬頭,銀發少年的臉已近在眼前。
他微微屈身,捏在手中的白手帕向她遞來,白帕上還繡著一朵薔薇花。
那是她留在他那兒的。
她躲開了他的手。
她仰著的小臉上髒兮兮的,眼眶通紅,唯有那雙蔚藍色的眼睛,像水洗過一樣清澈——看過這樣眼睛的人,絕不信她會與黑暗為伍。
她當是純淨而清澈的。
而馬蘭大人常年的冷酷,和過多的刑罰,早在學院裡廣為人知。
“不用了,蓋亞。”
少年的手愣在了半空。
就在這時,另一隻蒼白的不失優美的手遞到了金發少女面前,黑發黑瞳的青年噙著一抹溫柔的笑:
“弗格斯小姐,看來這個紳士,得讓我做了。”
柳餘將手放到了那隻蒼白的手掌上。
路易斯俯身一抱,將她抱在了懷中,她像一團軟軟的食草動物一樣團在了他懷裡。
路易斯突然有股奇怪的說不出來的感覺。
他知道懷中這人有多狡猾多邪惡,卻不知道,她抱起來跟娜塔西一樣輕,實際的她,並不堅硬。
“我贏了。”
路易斯揮去奇怪的感覺,無聲朝懷中人炫耀。
“不,還沒到最後。”
少女糊滿了蛋糕的臉蛋看起來簡直骯髒到了極點,眸中閃爍的不安與渴望,讓她看起來更加可口。
路易斯不由閃了神。
就在這時,那少年的聲音又一次從後傳了過來:
“貝莉娅,我同意。”
他的聲音美極了,飄蕩在這個大殿,就如同一陣清風。
“是指禮儀課上的……嗎?”
她的聲音聽起來小心翼翼的,還間或夾雜著兩聲啜泣。
“是的,沒錯。”
柳餘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賭贏了。
從此後,他的心軟,就成了她的利器。
身下一空,人就從路易斯冰冷的懷抱轉到那雪松一般清冽的懷中,銀發少年安靜地看著她,面上的憐憫和溫和變作了無奈:
“貝莉娅,你總是……”
她將腦袋埋到了他懷中,小聲地:
“蓋亞,謝謝你。”
謝謝你的妥協。
少年輕輕的嘆息。
而少女則孩子氣地將眼淚和蛋糕一股腦地抹在他胸口白雪一樣的綢衫上。
“貝莉娅……”
少女將雙手自然地環上他的脖子:
“好了,蓋亞,我們都髒了,回去吧。”
“開場舞呢?”
司長們目瞪口呆地問。
少年停下腳步,深深地看了一眼路易斯,才道:
“我和弗格斯小姐都不太方便……”
他的白綢衫也已經染上了髒兮兮的“泥巴”,司長閉上了嘴巴。
蓋亞微微頷首:
“我想卡洛王子和瑪麗公主不介意領這一場舞。”
“是的,我願意。”
卡洛王子以憂傷的眼神看著兩人,又牽起瑪麗公主的手,“我想,由我們來開舞,這不算太過失禮。”
“那我呢?”
一道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柔軟的,帶著點痛苦、屈辱,和掙扎,那聲音問,“萊斯利先生,您也相信……是我推了姐姐?”
第三十九章
“抱歉。”
“抱歉?”娜塔西的眼眶立刻紅了, “我知道,我和姐姐比,總是比不過的……可我以為, 萊斯利先生您會信我……您說過的, 神不會拋棄他的信徒……”
“承諾依然有效,您可以重新再向我提個要求。”
少年頓了頓,“我能做到的要求。”
說完,他略一頷首, 在無數人的注目中,邁開長腿抱著人走了出去。勁瘦的腰身裹在挺括的白色襯衫裡,金絲腰帶在燈下閃閃發光。
索倫國王眯著眼, 問旁邊的侍從:
“這位尊貴的神眷者……是誰?”
他還記得對方猶如天籟的歌聲, 唱詩班禮樂完,困擾了他一陣的頭疼, 都好像輕松了許多。
“萊斯利先生,也是布魯斯大人極為看中的神眷者。”
國王臉上的表情越發虔誠了:
“原來如此。”
這時大殿內的舞樂響了起來,卡洛王子牽著瑪麗公主下了舞池。
他們天生高貴、姿態優雅, 連舞步都無懈可擊, 白色制服與紅色長裙火熱地交織在一起,開場就是熱情的弗朗明哥舞。
這一舞,幾乎立刻就調動了所有人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