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柳餘聳了聳肩,“我可不大清楚。不過,我猜……也許她會先我一步,來到您的身邊。”
“這不可能!”路易斯下意識道,“娜塔西的心靈,就像神山上的雪蓮一樣純淨。”
“隨您怎麼想。”
柳餘想著晚上的安排,又道,“另外,舞宴上可能會有一些事需要委屈您的羔羊,請您按捺住,而且最後一刻,將我帶走。”
“將你……帶走?”
路易斯似是聽見極其不可思議之事,哈哈大笑,“為什麼?親愛的弗格斯小姐,您不會認為,我喝了您的血,就成了那些沒腦瓜的、拜服在您裙下的蠢貨了吧?”
“再見了,弗格斯小姐。”
笑完,男人化成濃霧消失在走廊之上。
幾乎在他消失的同一時間,走廊轉角匆匆走過來一位面熟的神眷者,他似乎在找什麼人,一見她立刻道:“弗格斯小姐,殿內缺人手,請您趕快跟我去。”
“好,好的。”
……
索倫王室的禮拜整整持續了一天。
晨間聆聽主教大人的講教,吃完午飯後就去神殿後方的“清淨池”沐浴、穿□□;而後圍著神像席地而坐,閉目祈禱,花費整整半日後,於傍晚前匍匐在主教大人的座前,接受聖水的洗禮。
“索倫國王。”
一個身形粗壯的中年男人走到布魯斯大人的腳前,雙手合十:
“願神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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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餘端著託盤上了臺階。
託盤內金色的、鑲嵌了無數紅瑪瑙的杯子內,盛滿了澄金色的的液體。
布魯斯大人那張長滿了老人斑的手端起杯子:
“願神的榮光與你同在。”
澄金色的液體撒到國王的肩膀、身體,布魯斯大人又將聖杯遞了過去,國王熱忱地看著,接過一飲而盡。
柳餘又端著空了的“聖杯”走下了臺階。
腦子裡不由回想起布魯斯大人剛才的笑容。
堂堂一個神殿的主教笑得像個賣假藥的:
“噢?聖水,怎麼可能?王室來的那麼勤快,聖池會幹的……聖水隻能用到真正有需要之人身上……這是用金泡果調制的果汁,長期喝的話,大概比較……甜?”
柳餘:……
臺階之上,索倫國王匍匐下去,鑲嵌了各種寶石的皇冠觸地,而後,她看著布魯斯大人將腳翹了起來——
沒穿鞋。
國王虔誠地親吻布魯斯大人的腳背,還有……腳趾。
妃子們紛紛露出歆羨的模樣,恨不得以身替之,布魯斯大人大約是察覺危險,快一步將腳縮回了袍子下。妃子們露出遺憾的表情。
柳餘下意識看了蓋亞一眼,卻發現,他似乎正對著她的方向,面上的表情充滿迷惘。
自從來到這,他的臉上已經很久沒出現過“迷惘”了。
他是被什麼所困擾嗎……
是因為……剛才她的話?
柳餘垂下眼睛,打住了猜測。
她沒注意到的是,馬蘭和卡洛王子的視線同時將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暮色四臨,夜宴很快到來。
穿著白綢衫、黑馬甲的侍者們在大殿內忙碌,神眷者們從一天的繁忙中解救出來,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塊闲聊,上一屆的司長們站在臺階上拍了拍手:
“今夜盡情享樂!”
底下一陣歡呼。
“開場舞的人選,你們商量下交給我……噢,提醒你們,必須是人群中最閃亮的一對,不然……司長們可不幹!”
哄笑聲裡:
“我們選……萊斯利先生,怎麼樣?”
“噢,萊斯利先生?星辰般耀眼?那當然。”
司長們一臉認同,“舞伴呢?”
“弗格斯小姐!弗格斯小姐!弗格斯小姐!——”
這不是禮儀課結對、一對一的長期舞伴,而是一場夜宴上的開場舞人選。柳餘與蓋亞作為整個學院公認的“情人”,被安排在一起跳舞實在再正常不過——
何況人群中的金發少女,穿著一襲星空藍的蓬蓬裙,金絲反射著穹頂的壁燈,看起來就像美神一樣耀眼。
少年沒有提出異議,顯然默認了。
“那就弗格斯小姐——”
“——抱歉,”金發少女打斷了司長,板起的臉上有著不容忽視的堅決,“我已經有另外的舞伴了,卡洛王子。”
“噢……”
這讓人預想不到的答案顯然將司長們難住了,他們看向蓋亞,“萊斯利先生……”
又看向金發少女:
“弗格斯小姐……”
“既然弗格斯小姐不願意,我可以和萊斯利先生一起跳。”
瑪麗公主倨傲地走了出來。
她穿了異常名貴的紅色長裙,裙身上鑲嵌無數細閃的鑽石,看起來像一團熱情的火,隻可惜……這團火不夠白。
“娜、娜塔西也想要和萊斯利先生一起跳!”
娜塔西小聲地道。
“就你?一個平民?”瑪麗公主用扇子掩住嘴咯咯咯笑了起來,“一個平民?也敢痴心妄想……也是,平民卑劣的血液注定了你的貪婪和無恥。我和弗格斯小姐搶男人也就算了,你一個妹妹也跟著搶姐姐的……”
“瑪麗!”
卡洛王子推開人群,走了出來,“我和你跳。”
“卡洛哥哥?!”瑪麗驚愕地看著他,“你不是和弗格斯小姐……我不要!我要和萊斯先生跳……”
“我要和萊斯利先生跳!”
“我也要和萊斯利先生跳!”
五六個女神眷者們一起舉手,底下簡直亂了套。
瑪麗公主被卡洛王子強硬地著往門外走。
金發少女提著裙擺追上去:
“卡洛王子,我……”
卡洛王子停下腳步:
“弗格斯小姐,抱歉。”
說著,拽著瑪麗公主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宴會廳。
底下一陣轟鳴。
“噢,弗格斯小姐真可憐,連卡洛王子都不要她。”
“您瞧她臉色都白了,站在那,就像隻剛被剪毛的小羊羔,看起來無助極了。”
金發少女倉惶地看向大殿中央。
銀發少年被女神眷者們簇擁著,可他那雙湖綠色的眼睛,卻像是隔著人群與她相望,就在他要張口時,少女嗚咽一聲,像隻受傷的小獸一樣奔走了。
“萊斯利先生!”
“萊斯利先生!”
“萊斯利先生!”
少年沉默了下來。
他還是往常沉靜的模樣,不多笑,也不多冷,可女神眷者們的動靜卻戛然而止。
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在剛才那一刻,她們像是被凍住了——不,比那更嚴重一些,她們的心髒都停止了跳動,就像面對著絕不敢輕易褻瀆的神靈一樣。
“萊斯利先生……”
等她們回過神來,少年已經走到門外,消失在了轉角。
他毫不遲疑地踏上了二樓。
二樓的長廊盡頭設了個貴賓更衣室,更衣室的門虛掩著,少年站在門邊,有破碎的細細的啜泣聲傳出來。
“為什麼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蓋亞不要我,連卡洛王子都不要我……”
“…是,我看起來很堅強,可堅強的人……就不會心碎嗎……嗚嗚嗚……蓋亞,我恨你……我恨你……”
“…沒關系,他們不要我……我也不要他們……”
少年靠到了牆上,耳邊是少女宛若受傷的嗚咽。
就在他要推門時,更衣室的門從內開了。
兩人打了個照面。
少女紅彤彤的眼皮和鼻子瞞不了人,見他第一反應就是捂臉:
“你來幹什麼?”
“貝莉娅。”
“我不要聽!”她粗魯地撞開他,“蓋亞,我說過的,我要忘掉你。”
“貝莉娅,我和你跳。”
他道。
少女“噠噠噠”走到樓梯口的腳步停了下來。
她轉過身,臉上還殘留著淚痕,眼裡卻又升起了淺淺的一層希冀,她小心翼翼地問:
“是禮儀課的舞伴嗎?一對一的。”
“不,是今晚。”
希冀消失了。
少女直接轉過頭:
“不必了,萊斯利先生的好心,還是留給我妹妹、留給瑪麗公主,留給那些痴戀你的人吧。”
就在她又要邁開腳時,身後的聲音傳了過來:
“貝莉娅,我不太明白。一個禮儀課的舞伴而已。”
“是的,一塊盧索而已,一塊面包而已,一朵鮮花而已……”
少女奔下了樓梯。
徒留少年安靜地站在長廊之上,聽著她最後抑揚頓挫的那句:
“蓋亞,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他看向了窗外。
風帶來雪山潮湿的氣息,就像那少女臉上縱橫的淚水——他明明看不見,卻仿佛觸碰到了。
第三十八章
娜塔西時不時地看向殿外。
萊斯利先生跟著貝莉娅姐姐出去已經一會兒了。
夜宴即將開始, 侍者們忙著搭香檳塔,據說,這是海的那邊傳來的。晶瑩剔透的酒杯在壁燈下如鑽石一樣耀眼, 罩著白綢布的長桌上, 精致的糕點和水果擺得像美妙的藝術品。
娜塔西從沒見過比這更奢華的宴會。
人人都穿著華麗的衣裳,他們就像她曾經憧憬過的那樣,彼此含蓄而矜持地說著她聽不懂的話。濃鬱的酒香充盈在整個大殿,遠遠的, 已經能看見國王的妃子們濃妝豔抹地過來。
“倫納德小姐,您有沒有看見萊斯利先生?”
司長們過來問。
“我沒見過。”
“噢,光明神在上……”司長頭疼地一拍腦門, “第一場舞要開始了。”
“我、我看見萊斯利先生跟著貝莉娅姐姐出去了, ”娜塔西垂下頭,“您可以去附近找一找。”
司長立刻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啊, 那我們再等一等,也許一會兒,這最閃亮的一對會為我們開舞。”
不知怎麼的, 娜塔西並不希望萊斯利先生被找到, 一旦萊斯利先生被找到,為了彌補貝莉娅姐姐、也必定隻會和姐姐跳舞……她看著越來越近的一行人:
“可國王和妃子們怎麼辦?”
司長倨傲地抬高下巴:
“他不會有異議。”
娜塔西心內巨震。
在她的認知裡,索倫王國的國王就是一座不可攀登的巨峰, 如今這巨峰在光明神殿卻成了被睥睨的存在。
……這就是神眷者, 不,神職人員的地位嗎?
在她的詫異中,司長彬彬有禮地提出告辭。
娜塔西怕再被人問到萊斯利先生, 幹脆去大殿旁的小祈禱室呆了會,再出來時, 發現貝莉娅姐姐又回來了,隻是,她身邊沒有再跟著親愛的的萊斯利先生,反倒被幾位英俊的神使圍著獻殷勤。
她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氣:
還好……沒來。
娜塔西還注意到,貝莉娅姐姐的情緒不高,端著氣泡酒的手指微微耷拉著,垂著頭像是頹廢的蘆葦。
柳餘並沒有頹廢。
她目光在大殿內逡巡,最後在神殿的東南角找到了這次的目標,馬蘭大人——
那個對光明神無比狂熱的極端信徒。
她需要他對自己的羞辱——
這在她的計劃裡,屬於必要環節。
黑衣神使的蹤跡非常醒目,在整個大殿都以白為美的前提下,他一身肅穆的黑色星月袍,就像人群中的黑烏鴉,更別提那因時常板著臉而生出的、兩道刻薄的法令紋。
布魯斯大人禮拜結束後就離開了,馬蘭大人卻需要留下來維護秩序。
柳餘端著氣泡酒,不著痕跡地往東南角方向去。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期間,她和許多人笑談、碰杯,噙著微笑時,還和娜塔西對視了一眼。
娜塔西像隻受驚的麋鹿一樣跳起來,臉不知怎麼紅了,柳餘又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說起來,她對娜塔西並沒有惡感,即使她成功地讓蓋亞答應做她的舞伴——
可是,生存資源就這麼點啊。
她怎麼能眼睜睜看著資源就這麼被人從眼前奪走呢。隻有傻白甜才會以為,天上會掉餡餅——可即使是普愛世人的神,也隻會給自己羊圈裡的羔羊喂草。
狼,都是靠搶的。
柳餘承認,她骨子裡流著的,從來都是鷹派的血。
她走到一座香檳塔前,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