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少女憋紅的眼睛裡裝滿了傷心,像是抓住最後一棵稻草,“卡洛王子,請問您願意當我禮儀課的舞伴嗎?”
卡洛王子分開人群,走了過來。
他抓住她遞到面前的手背落下虔誠一吻,單膝跪地:
“我的榮幸,弗格斯小姐。”
第三十六章 一棵草
伯納湖邊。
少女一身湿淋淋地坐在草地上, 輕薄的裙子緊貼,勾勒出姣好的身形。
酒氣被湖水一衝,消散了不少。
她像是漸漸清醒, 可清醒之外的痛苦在那雙蔚藍色的眼睛裡就格外明顯了。她直勾勾地看著一旁的銀發少年, 除此之外,誰也沒看。
兩人在夜色中對了一眼。
“蓋亞,你看——”她頓了頓,“除了你, 還有許多人願意和我跳舞。”
她像是發狠,又像是要挽回破碎的自尊,可這樣放話, 也隻讓人覺得她近乎滅頂的悲傷。
“貝莉娅, 這是你的選擇。”
少年輕輕嘆了聲氣,“我送你回去。”
卡洛王子退到一旁, 不再參與。
他知道,金發少女需要的,絕不是他的懷抱——她太執拗了, 這樣激烈的情緒, 讓她像隨時會破碎的名貴瓷器,隻要主人願意,就可以讓她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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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不用你, 我自己會走。”
少女負氣地道,手肘一撐,人就從草地上起來。
她往前走了兩步, 軟綿綿的手腳像是不聽話,往旁邊跌去——
卡洛王子下意識伸出手去。
可旁邊的人更快。
銀發像湿漉漉的魚尾滑過他的手背, 再看到時,柔弱的少女就已經依偎在了青竹般的少年懷中。
“貝莉娅……”
“你走開。”
少女一把推開了他。
她用的力道如此之大,以至於一下子摔到另一邊,尖銳的石子劃破了她的膝蓋,她似是毫無察覺般,向卡洛王子伸出手:“卡洛王子,您能送我回去嗎?”
她面色羞窘:
“我喝得有點多。”
卡洛王子伸出手,一把將她拉了起來,伸手之餘,他下意識往旁邊看了一眼。
銀發少年精美的眉目沐浴在輕盈的月光下,像一尊假人。
沒有喜怒哀樂。
“扶著我。”
白底金邊的袖口被人輕輕扯了下。
卡洛王子轉過頭去,依言攙住了她。
柳餘借著這股力道走出了人群,在人群的邊緣看到了匆匆趕來、面色訥訥的娜塔西。
娜塔西看著她:
“貝莉娅姐姐……”
“不要叫我姐姐。”
少女冷冰冰地走了過去。
娜塔西的眼圈一下子紅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你是。”少女停下腳步,“你明知道我有多愛他,這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向他提出邀請,可唯獨你不行,娜塔西。”
“為什麼不行?”
“你知道的。”
她看她一眼,重新邁開腳步。
娜塔西被這冰冷釘在了原地,怔怔站著。
卡洛王子的視線從她身上輕輕劃過,嘆息一聲,攙著人走了。
“卡洛王子,”一走出人群的視線,少女就放開了他,“對不起,今天……”
“我明白,這不值得道歉。”
卡洛王子矜持地退後一步,“倒是弗格斯小姐的執著和勇氣讓人驚嘆。”
柳餘:……
她這借酒裝瘋地一跳,放在現代,大概要被打上“可怕、偏執狂”的標籤。
可在這個崇尚欲望、自由、浪漫的世界,卻不會為人詬病,隻會獲得驚嘆——
看卡洛王子的眼神就知道。
人們崇尚神靈,憧憬“痴情專一”,一個“為愛痴狂”的少女,隻會贏得大部分人的憐惜:隻可惜,當事人蓋亞似乎不是這麼想的。
苦肉計失敗了。
唯一的好處,大概是所有人會更加牢固地將“貝莉娅·弗格斯”和“蓋亞·萊斯利”捆綁在一起。
“明天……的舞會,”少女似是難堪,“可以拜託卡洛王子,不要出現嗎?”
路易斯給出的期限,是在明晚的舞會結束之前,讓蓋亞改變禮儀課的舞蹈搭檔。
“這恐怕不行,晚上我的父親和母親要來。”
“那、那就請卡洛王子明天開宴前,說、說‘您不和我跳了,您要和瑪麗公主跳’,行嗎?”
少女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生怕他拒絕。
“弗格斯小姐的意思是,讓我開宴前……拋棄您這個舞伴?”
卡洛王子似是感覺到不可思議。
“是,是的。”少女握拳,清澈的眼裡盛滿傷心和決絕,“我想再試一試……也許蓋亞不會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給我難堪。”
這一刻,少女藍盈盈的,充滿著哀憐和祈求、又蘊滿了堅決和孤注一擲的眼神,像一把利劍,刺穿了卡洛王子的心髒。
她是多麼堅決啊。
就像一生隻唱一次的荊棘鳥,用痛苦和血淚澆灌自己唯一的、堅決的愛之花。
她明明沒有流淚,卻仿佛融化了他的心。
卡洛王子咽下喉頭冒出的衝動:
“好,到時候我會跟瑪麗公主跳。”
他單手放在胸前,鄭重地朝她一禮:
“弗格斯小姐,祝您成功。”
“謝謝。”
柳餘深深往後望一眼,才往蘑菇屋走去。
卡洛王子目送她進了門,渾渾噩噩地走回了房間,銀發的少年安靜地坐在桌前,用刻刀一點點雕琢石頭。
他一把搶了過去:
“萊斯利先生,您……”
少年仰頭,面色平靜:
“卡洛王子。”
“您……”對著他那雙湖綠色的眼睛,指責頓時就出不了口,卡洛王子惱火地將刻刀丟到了桌上,像隻困獸一樣走來走去,半晌才道,“我愛上了弗格斯小姐。”
刻刀停在了半空,又若無其事地繼續。
“卡洛王子你隻是……”少年抬起頭,眉目平和,“愛上了她的愛情。”
“那萊斯利先生您呢?別告訴我,您放棄弗格斯小姐,愛上了她的妹妹。”
卡洛王子面色不快。
“有一天,我路過一片草地,救了一棵瀕死的小草,小草跟我說,她要一滴水,我答應了。”少年看他,“也許是,也許不是。”
“那您會救其他瀕死的小草嗎?”
“當然。”
“愛是自私和佔有。”卡洛王子道,“我確定。”
“我希望弗格斯小姐的眼睛看向我。”
少年定定看了他一會,“哦”了一聲,繼續拿刻刀刻了起來。
******
第二天,索倫王國的車架一大早就過來了。
護衛的兵士不被允許進入神殿 ,全部留在神殿的廣場之上,可就這樣,當國王帶著他二十幾個妃子下車時,也是浩浩蕩蕩一群人。
王室做禮拜的時候,平民是不被允許過來的。
柳餘作為新一任神眷者,也被派來接待,給王室的鶯鶯燕燕們派發蒲團。
布魯斯大人神情和藹地坐在主座,黑衣神使端坐在側,他嚴肅地對主教大人道:
“布魯斯大人,不純潔之人,不應該出現在聖潔的神殿之上。”
“馬蘭,神靈之光照耀一切。”
布魯斯大人道,“我覺得,弗格斯小姐很好。”
“她昨天還在伯納湖邊鬧了一場。”
馬蘭拉長臉,“神的信徒隻能愛神,她卻將另一個男人當做了信仰,為他輕生。”
說著,他氣怒地看了一旁的唱詩班。
唱詩班的中央,站著一個如星辰般耀眼的少年。
“年輕人嘛,總是比較有衝勁,你不覺得挺可愛的?”布魯斯大人道,“我想,神靈不會在意這一些小事。”
“布魯斯大人!”
“行了,馬蘭,不要總拉著一張臉,你會老得很快,”布魯斯大人樂呵呵地道,“禮拜開始了。”
白衣神使們列隊而入。
唱詩班開始歌唱:
“……我們聖潔美麗,我們載歌載舞……我們是神的子民……”
而當為首那位少年開始歌唱時,時間都似乎停止了。
聖池內的水,開始沸騰。
大殿中央的石像,開始蘊起白光,白光化作一點一點的細碎四散入虔誠祈禱的人群。
人人都閉上了眼睛,如痴如醉。
唯有柳餘,還保持著清醒。
她捂住手腕,不讓記憶珠飄起,身體卻不自覺地往少年那裡挪,等到他面前時,才愕然發現,他沐浴在一片聖潔的光裡。
柔和的光,化作翅膀。
柳餘看著輪廓一點點清俊、逐漸脫去少年氣的場景,心裡隱約明白:時間不多了。
等他完全恢復成記憶珠中的模樣,他的眼睛,就會好了。
著急中,她下意識踮起腳尖,親了他。
雙手攀附上去——
少年睜開了眼睛,迷霧般的歌聲消失,世界恢復了原樣。
“貝……莉娅?”
他迷惑的。
周圍的人,還沉浸在樂音的餘韻裡,柳餘退後一步,卻對上了娜塔西的眼睛。娜塔西在唱詩班中,可在蓋亞的歌聲裡,卻保持了神智清醒。
這意味著什麼……
“我是來向你告別。”少女淚眼盈盈地看著他,“以後,我不纏著你了,萊斯利先生。”
她道:
“我無法看著你和別的女孩跳舞,而且那個人還是我的妹妹。蓋亞,”她頓了頓,“我之前說謊了……我沒法跟你做朋友,連普通朋友都不行。”
說著,她奔了出去。
少年怔怔地站著,唇間似乎還殘留著薔薇花的香氣。
愛,是自私和佔有……嗎。
第三十七章
柳餘保持著傷心欲絕, 一路走出大殿。
唱詩班的樂聲傳出殿外,守衛的黃金騎士們手搭長劍、警戒地看著她:
“弗格斯小姐,您不能亂闖。”
少女臉上猶帶淚痕, 看起來像是剛經歷了一件極為傷心之事。
“不, 我隻是……在附近逛一逛。”
騎士們對視一眼,顯然都聽說了昨夜發生之事。
他們憐憫地看著她:
“噢,當然,您請便。”
柳餘提著裙擺, 去了另一條路。
平常人來人往的走廊空無一人,沒有拖家帶口前來禮拜的平民們,整個神殿空曠得像是剛經歷過一場浩劫。
金碧輝煌的壁畫一路延伸走廊盡頭, 日、月、星辰, 一花一草一木,甚至是草叢中的蛐蛐, 都在歌頌和向往光明。他們匍匐在地,虔誠祈禱,花開月落, 星耀草漲, 每一回見,她都能從那飽滿的筆墨察覺中出整個世界對光明神那種近乎病態的信仰。
“每次看到這些,我的心情都很差。”
走廊上出現了一團濃霧。
濃霧散去, 黑衣黑發的青年就出現在她身邊。
“哦?是嗎?”
“弗格斯小姐的心情看起來也不怎麼美妙。”
“不怎麼壞, 也不怎麼好。”
“夜宴結束,弗格斯小姐如果還無法讓您的情人改口,賭約就是我贏。”路易斯湊到她耳邊, “我很期待弗格斯小姐親自送上……”
“……的書。”
他說得曖昧又低沉。
“我倒是更期待路易斯大人的迷幻術。”
少女挺直背脊,不服輸地道, “還有,提醒您注意一下……您的羔羊。”
“娜塔西?”
路易斯的眉毛擰起。
“她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