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牽著舞伴, 開始下舞池跳舞。
夜宴開始了, 似乎無人再在意之前的一切。
娜塔西看了會,悄無聲息地從宴會上退了出去。
經過的侍者們奇怪地看著她,問:“倫納德小姐, 需要給您拿帕子過來麼?”
“不用。”
娜塔西隨手擦了擦眼淚,她心頭亂糟糟的,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什麼,等停住腳步時,才發現自己居然走到了圖書館。
夜晚的圖書館不復白天的喧囂,它矗立在那兒,翹起的屋檐像蟄伏在黑暗中的野獸。
她曾好幾次看見萊斯利先生踏上圖書館的臺階,在那一呆就是一下午。
有一次,還看見了貝莉娅姐姐。
他們親昵地聊天,貝莉娅姐姐總是保持著討人喜歡的笑容。
“娜塔西。”
黑暗中,一個黑發黑瞳的青年突然出現在了她面前。
娜塔西早已經習慣他的神出鬼沒,並不驚訝:
“路易斯大人。”
她微微垂目,行了個禮。
路易斯憐愛地看著她,用指腹擦去她滾落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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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娜塔西。”他溫柔地喚她,“總這樣哭,我會心碎的。”
“路易斯大人,”娜塔西攥緊了拳頭,“我以為您是站在我這邊的。”
“當然,娜塔西,當然。”
路易斯伸手過來,他用大掌握住她的拳頭輕輕安撫,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她柔嫩的掌心被戳出了一個個小白點。
他心疼地看著她:
“娜塔西,我當然是你這邊的。”
“可您剛才牽了貝莉娅姐姐的手,您以為我推了她。”
娜塔西猛地抬頭,衝口而出。
路易斯這才看到,她臉上縱橫的淚水。
她渾身顫抖著,像是獵人刀下的待宰羔羊,隻能將柔弱的脖頸袒露在刀下——每到這時,路易斯總忍不住熱血沸騰,抱住她溫柔撫慰,再吸上一小管的血。
可現在,他皮下的血液安靜得如同一潭死水。
“娜塔西,那隻是……”個計謀。
“您愛上了貝莉娅姐姐,是不是?”
娜塔西閉著眼睛,鼓起勇氣問了出來。
她睫毛抖得厲害,可路易斯眼前卻浮現了另一張臉,髒兮兮的,很醜,嘴角還狡黠地翹著,像隻等著獵物上鉤的狐狸。
他皮下奔騰的血液突然又炙熱起來。
“娜塔西,收起你的胡思亂想。”
路易斯難得粗魯地道。
“路易斯大人,您從前不會這樣對我說話。”
仿佛是某種猜測,突然成為現實。
娜塔西發現,臨到這一刻,自己竟然也沒有想象的那樣痛苦,反倒是回憶起少年的目光輕輕掠過她、落到姐姐身上時,那痛苦要來得更猛烈更徹底些。
“娜塔西,你怎麼會這麼想?我當然愛你,那樣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怎麼值得我愛。”
路易斯理所當然地道。
“……可我感覺不到,”娜塔西搖頭,“以前路易斯大人說愛我,我能感覺到您對我滿滿的愛,您需要我。可現在……”
她退後一步,像是下最後一個結論:
“您愛上了我的姐姐。”
“娜塔西!”
“路易斯大人,”娜塔西垂下頭,看著露出裙擺的一截腳尖,“看在我從前救過您的份上,請您告訴我,那時在教學樓前,您攔住瑪麗公主,是為了什麼。”
“噢乖女孩,別這樣。”
路易斯輕撫她的頭頂,“你想象的那些都不會發生,我和貝莉娅……”
“路易斯大人,娜塔西很少求您。”
娜塔西開始啜泣起來,“……其實,我都聽見了……您是為了貝莉娅姐姐對萊斯利先生下藥的事,對不對?……您迷惑了瑪麗公主,讓她以為是自己做的……”
“娜塔西你……早就知道了?”
路易斯驚訝道。
娜塔西露出一抹苦笑:
“原來隻是猜測,現在,卻知道了。”
“娜塔西,你變狡猾了。”
“原來……可憐的萊斯利先生,他還被蒙在鼓裡……”她幽幽地道,“路易斯大人,娜塔西再求您一件事,請您不要催眠我,也不要將我得知這件事告訴貝莉娅姐姐……”
她仰起頭,淚水在黑暗中依然像剔透的珍珠:
“可以嗎?”
“……好。”
路易斯心軟了,“娜塔西,你知道的,我總是沒法對你說‘不 ’。”
娜塔西破涕為笑:
“路易斯大人,您真好。”
她又露出那溫軟的小羊羔一樣的笑容了。
路易斯心想,多可愛啊。
“可是娜塔西,在這之前你得答應我,不要去招惹貝莉娅……這件事,你得瞞著所有人…除非我允許……”
路易斯黑色的瞳孔漸漸變得幽深,“否則,你不會對除我以外的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包括萊斯利先生……”
娜塔西的瞳孔開始渙散:“……包括萊斯利先生。”
“娜塔西,抱歉。”
路易斯輕輕撫摸她的臉,“我不能讓任何人,來破壞我的計劃,包括你。”
………
柳餘此時正安靜地呆在蓋亞的懷裡。
他們以一種狼狽的姿態走出神殿,跨過星月橋,而後在黃金騎士們驚詫的眼神裡走入學院。
柳餘撞到餐車部位的後腰和小腿還在隱隱作痛,可她不在乎,心情好得讓她想唱一首歌。
於是,她開始哼蓋亞曾經唱過的那首歌,清風過,鼻尖還殘留著蛋糕甜甜的香氣,這讓她想起那日溫暖的午後,她坐在葡萄架下,看著蓋亞在自己的蘑菇屋裡忙來忙去。
心很安穩。
柳餘承認,她很高興——
大約是一直盼望著的東西,在這一刻不再遙不可及,而是向她展露了美好的曙光,她仿佛一伸手,就能夠到。
“蓋亞。”
“恩?”
少年低頭頭來。
“你知道的,對不對?”
風能傳遞的信息,要比肉眼所能見到的更敏銳更細致,柳餘肯定,他必定是知道自己推了娜塔西。此時還不如揭開說,免得在之後留下芥蒂。
“是的。”
“那這……違背了您的原則嗎?”
她在他懷中抬起頭,試圖看清他的面色。
稀疏月影裡,少年依然像一具過分精致的冷硬的大理石雕塑。
“原則?不。”
“為什麼不算?”
柳餘好奇道。
“一位小偷路過,偷了一位行人的錢包,我雖然見,卻也不會阻止。”
少年看著不遠處的伯納湖,以一種格外漫不經心的口吻道。
在這一刻,柳餘突然覺得,這位美麗的銀發少年幾乎與記憶珠中的神祇重合到了一起。
神的道德邊際……到底在哪兒呢?
他會為了遵守承諾,毫不留情地拒絕一個前不久才委身於他的少女,更無視對方跳河的痴情。可對她在眼皮子地下陷害別人,又毫不在乎。
柳餘不太明白。
不過現下,她更想確定的,是另一件事。
“那你……”她頓了頓,“聽不見娜塔西的心聲了,對不對?”
風吹過樹影,銀盤似的月亮被浮雲遮蔽,這一刻,整個天地都似乎黯淡下來。蓋亞垂目,柳餘隻能看眼睑下一排扇形的影子。
“是的,沒錯。”
他道,語氣也十分疏淡。
“什麼時候?”
少年低下頭來。
“貝莉娅,”他頓了頓,帶了點不加掩飾的好奇,“你聽起來……有些緊張。”
“……是的,蓋亞。”柳餘迅速反應過來,知道自己問的太多了,“你以前說過,你聽見娜塔西說,‘她渴望你’,我很緊張,也不願意你和她跳舞……”
她幽幽的,帶著點不快地道:
“你知道的,我從前的朋友,到最後,總是會向著娜塔西。他們說她可憐……就不願意和我玩了。”
少女用困惑的、甚至有些傷心的口吻道,不過,她很快又高興起來:
“蓋亞,你今天這樣……我很高興。”
“非常、非常高興,這意味著,我對你來說……比承諾更重要,對不對?”
少年並未說話,柳餘隻能看到他輪廓越發清俊的下頷在一瞬間緊繃、又放松:
“貝莉娅,絕沒有下次。”
他道。
“蓋亞,我想親親你。”
少女卻無畏地道,她半抬起身,在少年的一陣不穩中,直接捧住他臉,親了上去。
少年頭往旁邊撇,她隻親到了一點嘴角。
她用舌頭快速地忝過,調皮地道:
“是可可味的,蓋亞,你真的不想嘗嘗嗎?”
少年的耳尖悄悄紅了:
“貝莉娅。”
“很甜。”
少女不再作怪,乖乖地枕到他的胸口,哼哼了一會,又道,“……身上很不舒服,我要去澡堂痛快地洗澡。”
“……是。”
“可我的腳很疼,你在那邊洗完澡等我。”少女天經地義地道,“你得扶著我回來。”
“……好。”
柳餘這才心滿意足地閉上了嘴。
老祖宗說了,女追男、隔層紗,攻略神的難度系數雖然大了點,但她努努力,這堵牆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就會倒了。
至於欺騙人的罪惡感,偶爾在深夜冒個頭,又會被柳餘面無表情地拍下去——
活著,爬到自己能爬到的最高點,她再不要做那個隻能在深夜、埋在被子裡哀哀哭泣、等著命運施舍的孤女。
“貝莉娅,到了。”
蓋亞將她放了下來。
“那我們在這兒會和。”少女揮揮手,一瘸一拐地往女舍裡走,還不忘回頭囑咐他,“就在這兒哦,我去拿一下東西。”
少年頷首,在她消失在門檻後,也往男舍走去。
大約是神殿宴會的關系,所有人都去了夜宴,沒人想到這時還會有人回來,澡堂內空無一人,連守門的都不在。
“蓋亞,門口沒人;萬一有人進來……”
柳餘牽住蓋亞的手緊了緊,“我怕……”
“不會的。”
蓋亞道。
“萬一呢?”少女倔強地道,“蓋亞,我是你的,一分一毫都不想被人佔便宜。”
“你就在我旁邊洗,放心,我不偷看。”
“不行,貝莉娅。”
少女啜泣了起來:
“蓋亞,你我都已經……我一個女孩都不在乎,你在乎什麼……”
“貝莉娅,不會發生你擔心的事。”
蓋亞突然道,“我為你設個魔法陣。”
他指間瑩白一點,緊接著的動作讓人眼花繚亂,柳餘隻看著一道白色的羅網自他指間輕輕一點,就將她罩了進去。
“如果有人進來,立刻就會被彈開。”
柳餘:……
這、不、解、風、情、的、死、木、頭。
不過——
“蓋亞,你又從圖書館學的神術和魔法陣嗎,還是布魯斯大人?噢,他真偏心……”
“不,不是。”少年搖頭,“自然而然就出現在了腦子裡,就像是……。”
他迷惘地,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柳餘卻打蛇隨棍上:
“蓋亞,你教我嘛,教會我,以後我也可以自己打壞人了。”
“貝莉娅……這有些難。”
“誰說的?”
柳餘掐了個默法給他看。
巨大的一人高的光明彈從空中升起,如煙花般落下。
神術課的進度很慢,教授並未教新的,他們還在學光明彈,小彈變大彈,整個教室,除了蓋亞,就是她學得最好,教授還誇過她幾回。